眾人皆醉我獨醒

2024-10-08 19:22:21 作者: 烽武野

  公元前312年,秦楚之間爆發了兩場史詩級大戰,即丹陽之戰、藍田之戰,兩場戰役以楚國完敗而告終。

  聽聞慘敗消息的屈原,寫下了一首盪氣迴腸的《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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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疏」沒兩年的屈原被楚懷王火速召回來。由於屈原之前負責過外交事務,楚懷王委任屈原為大使,出訪齊國去修復齊、楚兩國關係,共同對抗秦國。

  就在屈原出使齊國訪問時,詐騙犯張儀來到楚國,忽悠楚懷王。忽悠完後,騙子前腳剛走,屈原後腳就來了。

  屈原趕緊勸楚懷王殺了張儀,決不能讓騙子逍遙法外。可惜,張儀跑得太快了,楚懷王派的追兵沒有追上。

  可是傻瓜畢竟傻,即使有人幫助也沒用。最後楚懷王被自己的女婿騙得很慘。

  公元前306年秦昭襄王嬴稷繼位,嬴稷老媽宣太后正是楚國的公主。

  宣太后:「都是楚國人,肥水不流外人田。秦楚聯姻多好呀!」

  楚懷王:「好呀好呀!」

  於是狼與羊走到了一塊,秦昭襄王迎娶了楚國公主,接著又與楚懷王舉行了黃棘之盟。

  秦楚關係再度升溫,整個楚國沐浴在和平之中。唯獨屈原作為頭腦冷靜的人,他判斷秦國只是緩兵之計,嬴稷新君初立,國內政局不穩,宣太后急需一個穩定的國外環境,來集中精力剿滅反對派。等秦國宣太后外戚集團在秦國站穩腳跟,下一個目標必然是自己的娘家。

  屈原不停地在朝堂上奔走相告,只想過太平日子的楚王與大臣憤怒了。

  「放屈原於漢北!」

  屈原震驚了,之前一次只是免職,保留原有級別待遇。而這次竟然是「放」。放,是下調到地方當官的意思,類似於宋代官員貶官派往外地做官。

  人生起起落落很正常,可是屈原這次落的,再也起不來了。

  如果把先秦的學術名人拍成電影會很有意思,孔子、孟子經常周遊列國,他們的人生就像公路片;屈原被趕到野外,他的人生就像自然風光片。

  無奈的屈原背起行囊,沿著漢水來到了漢北。在流放的路上,屈原創作了一首《抽思》。

  抽是抒寫,思是思緒,意思是把心裡的思緒抒寫出來。

  有鳥自南兮,來集漢北。

  (有隻鳥兒從南方來,在漢水以北落腳。)

  雖然屈原在漢北,但是他無時無刻不思念郢都。

  惟郢路之遼遠兮,魂一夕而九逝。

  (雖然這裡遠離郢都,可是我的魂魄經常一夜數次回到了那裡。)

  就在詩人在漢北孤獨地徘徊時,規模宏大的垂沙之戰爆發了。

  楚國被齊、韓、魏國痛扁一頓,行走的炸藥包匡章突破堅固的楚長城方向,殺入楚國腹地,接著秦國趁火打劫,搶占楚國城池。

  楚懷王痛定思痛,再次把屈原召了回來。

  在漢北待了兩三年的屈原,生活雖然苦,但很養生。然而,生性正直純良的屈原再次回到渾噩污濁的朝堂時,他面對的挑戰只會更加嚴峻。

  公元前299年,秦國詐騙集團頭目秦昭襄王為了業績再上一個新台階,決定從熟人下手,來一個「殺熟」的騙局,以沖業績。

  秦昭襄王作為楚懷王的女婿,想請老丈人來秦國做客。

  聽聞此消息後,屈原立刻勸楚懷王千萬不能再上當受騙了。年老的楚懷王就像很多被詐騙的老人一樣,無論旁邊人怎麼勸,就是執意要給騙子匯款。

  果不其然,楚懷王一到秦國就被綁票了。秦國就拿著楚懷王這張大肉票,要挾楚國,楚國人也不吃這一套,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國君還不好找嗎?楚懷王的兒子楚頃襄王順利繼位。

  平心而論,楚懷王雖然是個大傻瓜,但是對屈原還是不錯的。是楚懷王提拔了屈原,雖然不用他,也沒有像其他君王那樣把大臣直接弄死。關鍵時刻還會任用屈原。

  沒有楚懷王庇護的屈原,即將遭受敵人群攻。

  老爹楚懷王不靠譜,兒子楚頃襄王想正常也很難呀。昏君身邊自然簇擁著一群奸臣,偌大的楚國就這樣被這些蛀蟲使勁地啃噬。

  楚頃襄王一繼位就任命自己的弟弟子蘭擔任令尹,子蘭曾極力勸說老爹楚懷王前往秦國詐騙窩點。

  前任老闆陷入詐騙窩點不能脫身,屈原極其憤恨子蘭,想把楚懷王迎回來。

  子蘭清楚地知道,前任老闆一旦回來,現任老闆就該下課了。於是子蘭向楚頃襄王告屈原的狀。

  令尹子蘭:「決不能讓老爹回來,老爹的死黨也要趕走!」

  楚頃襄王:「遷屈原於江南!」

  「遷」的性質就嚴重了,開除公職,流放外地。

  別人的官是越做越大,而屈原是直接把編制整沒了。更要命的是,他此去的江南那可不是我們印象中的江南。

  我們印象中的江南那是魚米之鄉,遍地美女。可是屈原要去的楚國江南,就是現在的湘西。湘西當時屬於楚國的黔中郡,盤踞在秦國蜀郡的秦軍對黔中郡一直虎視眈眈。黔中郡也有彪悍的蠻夷。

  與其說屈原是去流放,不如說是去開荒打野,隨時有丟命的危險。

  流放的路上,屈原渡過江水,途經漵浦山,望著四周國家5A級原始叢林,他寫下了一首《涉江》。

  入漵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

  (到了漵浦之後我彷徨不前,不知道下面該怎麼走。)

  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

  (樹林幽深陰暗,這裡是猿猴的居住地。)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險峻的高峰遮住了陽光,山下由於雨水而陰暗潮濕。)

  霰雪紛其無垠兮,雲霏霏而承宇。

  (雪花漫天飛舞,烏雲迷霧擋住了屋檐。)

  屈原流放湘西幾年之後,公元前296年,屈原聽聞楚懷王客死在秦國的消息。

  楚懷王對屈原有知遇之恩,屈原也把自己的一生託付給了楚懷王。

  君王死了,按照傳統得舉行招魂儀式。

  提到招魂,千萬別聯想成恐怖片。如果你看過韓國古裝劇,國王一死,太監就要爬上屋頂,拿著死去國王的衣服,大喊「上位復」,意思是國王趕緊活過來。這就是一種招魂儀式,而且是跟咱中國學的。

  人斷了氣,不一定是真死,也有可能是假死。古人為了能讓人活過來,就得搞招魂儀式。

  在古人眼中,人是由魂與魄組成的。魂是精氣,魄是肉體,魂一旦離開人,人只剩下軀殼。所以一定把魂給召喚回來。

  招魂的時候就需要專用工具,俗稱「招具」,而竹子做的小箱子「篋(qiè)」就是專門的招具。《招魂》中的篋非常華麗。

  「秦篝齊縷,鄭綿絡些。」

  (篋用的是秦國的竹子、齊國的線、鄭國的罩網做籠衣。)

  巫師把死者的衣服裝在篋,然後招魂,把招來的魂附在衣服上,然後再把衣服蓋在死者身上。如果死者還沒有復活,那就真的死了。

  楚懷王死在秦國,屈原寫了《招魂》算是緬懷自己曾經的老闆。

  楚國君臣似乎都把屈原忘了,屈原在楚國南方邊境荒野求生十餘年,這是對人毅力的極大考驗,創作偉大的詩歌成了屈原活下去的動力。

  到了公元前278年,62歲的屈原聽聞郢都被秦國攻陷的消息,他徹底被擊垮了。

  郢都是他的故鄉,更是他的精神家園。他在那裡學習、成長,獲得創作的靈感。他所創作的楚辭是楚人文化的瑰寶,而楚人文化的根基則深深紮根於擁有數百年歷史的郢都。

  郢都沒了,楚人的根就沒了,沒有根的楚人,就成了一群四處漂泊的流浪漢。

  悲痛至極的屈原,寫了《哀郢》。

  其中一句「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

  (鳥兒最後還是會飛回自己的故鄉,狐狸死的時候會把頭朝向自己的故鄉。)

  郢都被攻破了,楚國君臣搬家到了陳,楚國西部一半的國土陷落。原本被流放的屈原,一下子沒有人管他了。

  沒人管的屈原,開始自我漂流,走到哪是哪。他離開了湘西,來到了長沙,想往北走來到了汨羅江。

  一位漁夫看到了江邊一位邊走邊吟唱、披頭散髮、形如枯槁的怪人。漁夫仔細一看,驚呼:「這不是三閭大夫嗎?怎麼到這裡來了啊?」

  屈原看到有人認出了自己,說了一句千古名言:

  「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世道黑暗混濁,只有我最純淨。所有人都沉醉不醒,只有我一個人清醒。所以我才被驅逐的。)

  漁夫:「你為何不隨波逐流,非要落得如此下場呢?」

  屈原憤憤地說道:「我寧願跳入江水,葬身於此,也不願被精神污染!」

  說完屈原接著孤獨地走下去,看看滔滔江水,屈原意識到世間已經沒有值得他留戀的東西了,效忠的君王死了,夢裡的故鄉沒了,世間太骯髒了。

  是時候該走了。

  臨死前屈原寫了一篇《懷沙》,懷沙的意思是懷裡抱著沙石自沉。

  五月五日,詩人抱著石頭跳入汨羅江中。

  詩人死了,戰國的詩壇也落幕了。

  他用自己的詩歌給殘酷的戰國時代增添了一抹絢爛的色彩,他一走,戰國又回到血色之中。

  可是令屈原萬萬沒想到的是,汨羅江竟然成為他粉絲團的朝聖地。

  一百多年後,已是西漢時代,汨羅江上一位後生滿含深情地誦讀著自己寫的《吊屈原賦》,讀完後將文章拋入江中。

  他就是漢賦大家——賈誼。中學語文課本里的散文《過秦論》的作者。

  賈誼作為屈原的狂熱粉絲,滿腦子都是屈原的作品,他創作的漢賦作品深受楚辭影響。

  數十年之後,又有一位屈原的狂熱粉絲站在汨羅江邊,看著滔滔江水在哭泣。

  哭的人正是史聖司馬遷。

  後來司馬遷慘遭宮刑,精神與肉體受到了極大摧殘,可是司馬遷卻有著偉大的追求,創作出了「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皇皇巨著《史記》。

  能支撐司馬遷完成這一巨作的精神支柱正是屈原,屈原在遭受打擊時,始終不忘自己的志向,完成了眾多詩歌創作。有了偶像的精神感召,經歷再大的磨難我也要完成《史記》。

  詩人死了,但是他的精神永垂不朽。

  他原本嚮往《九歌》般的生活,但醜惡的政壇讓他活成了《離騷》,悲慘的命運最後讓他活成了《懷沙》。

  就用《懷沙》中的幾句話來緬懷詩人吧。

  世溷(hùn)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

  (世道渾濁沒有人了解我,沒有知心人可以訴說。)

  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

  (還是死了算啦,對於生命,我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那些光明磊落的君子,我願和你們永遠在一起。)

  木心先生說過一個怪現象:詩人一般壽命短,哲學家大多很長壽。

  孩子會慢慢長大,純潔的內心開始沾染世間的塵埃,最後變成世俗與功利。而詩人的內心卻始終如孩童一般,他們是一群沒人呵護又長不大的孩子。在充滿功利與欲望的現實中,詩人那顆如水晶一般的心被現實敲碎,撒落一地。

  古往今來,好多詩人難逃這一魔咒。現代的海子、顧城等,都是如此。

  願死亡如春風般溫柔,希望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找到屬於自己的精神家園,不再受世俗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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