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王牌間諜 死間蘇秦滅齊國

  話說齊宣王在位時期占領燕國，後來消化不良，又全部吐了出來。新繼位的燕昭王看著被齊國蹂躪後破敗不堪的燕國國土，內心燃起了熊熊的復仇烈火！

  「雖然燕國很弱小，但是只要一息尚存，就要重整山河！」

  滿懷家國讎恨的燕昭王向全天下發布求賢令。

  公元前295年，在洛邑的蘇秦聽聞燕國招人，立馬懷揣著簡歷，背上行囊踏上找工作的旅途。

  遠方有功名等我，翻越千山萬水也在所不辭，我將效仿眾多名士，在實現人生價值的路上，堅定初心與夢想，從一而終。

  讓燕昭王萬萬沒想到的是，此時燕國已經被齊國打回了石器時代，就在全國百姓過著和原始人差不多的生活，大臣連工資都發不出的情況下，竟然有人主動找上門來。

  燕昭王親切接見了上門求職的蘇秦，國家窮成這樣，還有人主動上門，燕昭王非常感動。燕昭王對蘇秦很是真誠，自己有什麼吃的穿的，都與蘇秦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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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秦知道燕國待遇不咋的，可是卻被燕昭王感動了。士為知己者死，蘇秦決定用自己的生命去報答燕昭王。

  於是蘇秦與燕昭王謀劃了一場滅齊的大戲。

  燕昭王：「先生，請你談談如何幫助本國渡過難關，並且發展壯大，幹掉強大的競爭對手齊國。」

  蘇秦：「齊國之前攻破楚國方城，殺入秦國函谷關，一時間風頭正勁。燕國與齊國實力相差懸殊，根本無法獨自對抗齊國。」

  燕昭王：「這個我知道，不然我不會到處發招聘小GG。」

  蘇秦：「我給大王三條良策。第一，向齊國假裝屈服，以屈求伸，結成聯盟。讓齊國放鬆對燕國的戒備。第二，因勢利導，讓齊國去吞併宋國，惹怒天下諸侯。第三，秘密地派使者前往對齊國不滿的諸侯國，串聯起來，一起對付齊國。再強大的齊國，也抵抗不住多國的進攻！」

  燕昭王：「可是燕、齊兩國剛經歷一場大戰，怎麼讓齊國相信我們呢？」

  蘇秦認真地說：「讓我去吧！」

  燕昭王：「先生可知，如果計劃泄露，您在齊國將是死無葬身之地！」

  蘇秦：「大王與我赤誠相見，我願『信如尾生』，至死履行滅齊的計劃。」

  這裡要說一下什麼是「信如尾生」。其實是一個悽美又傻乎乎的愛情故事。有一個男子叫尾生，他與女朋友約好在水淺的橋下見面，什麼地方不好選，偏要選橋下面。女朋友約會遲到了，恰巧河裡發大水，一根筋的尾生信守承諾抱著橋柱子不肯走，最後被河水淹死了。

  燕昭王被眼前的蘇秦感動了，沒想到他作為一個普通人，為了諾言，竟然有不畏生死的勇氣。

  明知是一死，蘇秦卻還願去敵國擔任間諜，這就是「死間」。《孫子兵法》里有「用間篇」，裡面提到有五種間諜，死間就是其中一種。死間就是前往敵國坑蒙拐騙，實施欺詐，一旦身份暴露，難逃一死。

  當間諜一定越低調越好，隱蔽自己的真實身份，等到時機成熟再實施破壞、竊取情報。

  可是蘇秦偏要學帥氣多金、豪車傍身的007詹姆斯·邦德。

  蘇秦去齊國之前獲得燕昭王賜予的「武安君」稱號，同時還帶著一百五十乘馬車浩浩蕩蕩奔向齊國。

  此時的齊國國君是齊湣王。如果說楚懷王是戰國第一大傻瓜，那麼第二大傻瓜非齊湣王莫屬。

  到了齊湣王手裡的齊國，經過爺爺、父親兩代人的經營，已然成為東方強國。而春秋時代一直是千年老二的楚國，被敗家子楚懷王一番瞎折騰後，已經日薄西山，天下老二的位子已經被齊國搶去了！

  齊湣王一上位就遇到了一場政治危機，一個叫田甲的齊國宗室，陰謀造反，打算刺殺齊湣王。先知先覺的齊湣王率先挫敗了這一政治陰謀，然而這場風波並未結束。對於齊湣王來說，既是危機也是機遇，他要藉機剷除一根眼中刺——孟嘗君。

  相國孟嘗君是齊威王留給兒子齊湣王的重臣，可是齊湣王對孟嘗君很不感冒，正好借題發揮，誣陷孟嘗君參與田甲造反。為了活命，孟嘗君只能流亡魏國。

  孟嘗君的離去把相國的位子空了出來。蘇秦在來齊國的路上不停地給齊湣王寫信，把齊湣王比作齊桓公，自己比作管仲，燕王不但拜齊王為大哥，自己更願幫助齊國稱霸天下。

  凡事太順並不是件好事，齊湣王不知道縱橫家的嘴是騙人的鬼。從未上當受騙過的齊湣王，哪裡知道行走江湖的縱橫家老辣的忽悠技能。齊湣王毫無防備地接納了蘇秦，讓他接任齊國相國。

  在戰國時代，一個一流的縱橫家不坑慘一個諸侯國，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縱橫之術也可稱為詐騙之術！之前張儀把楚懷王坑得好慘，可是很少有人吸取教訓，接下來且看蘇秦是如何把齊湣王坑慘的。被坑騙的傻瓜，一開始總覺得自己很幸運。

  公元前288年，一塊大餡餅從天而降砸到了齊湣王頭上。

  秦國二把手魏冉來到齊國求見，希望齊秦兩國一起稱帝。

  能稱帝的都是傳說中上古時代半人半仙的君主，他們分別是黃帝、顓頊、帝嚳、堯、舜。「帝」的稱號叫起來比天子都霸氣。

  魏冉：「秦王已經稱帝了，也希望齊王也一起稱帝！」

  可是別以為稱帝是件好事，想要和秦國一起稱帝，就必須付出一定的代價。那就是幫秦國幹掉趙國。

  自從趙武靈王潛入秦國非法測繪和刺探情報，秦昭襄王就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萬一哪天趙國騎兵軍團揮師南下，突入秦國境內，關中沃野將成為騎兵撒歡的跑馬場。秦昭襄王希望與齊國一起稱帝，從東西兩個方向攻滅趙國。

  得到一個免費的「帝」，齊湣王感覺自己到達了人生的頂峰。

  可是在齊國擔任相國的蘇秦卻覺察到巨大的危機，因為一旦秦、齊聯手攻滅趙國，齊國實力坐大，必然會對燕國造成更大的威脅。

  「絕不能讓齊秦兩國結盟，這禍水一定要往宋國引。」

  蘇秦火速地向齊湣王陳述自己的意見。

  「齊秦兩國稱帝，看上去齊國賺取了名望，可是齊國幫助秦國消滅趙國，等於幫助秦國剪除一個挨在家門口的強勁對手。名都是虛的，而利才是實的。」

  齊湣王：「先生說的在理，那該怎麼辦？」

  「廢除帝號，這樣能贏得諸侯的愛戴，接著領導諸侯攻打秦國，當諸侯大軍主力進攻秦國時，趁機攻滅宋國。宋國位於中原腹地，交通便利，國家富庶。奪取宋國只會讓齊國實力大增。」

  公元前288年十二月，齊湣王廢除帝號，號召韓、趙、魏、燕，五國共同伐秦。燕昭王很興奮，派遣兩萬軍隊自備乾糧隨同齊軍作戰。

  秦昭襄王心態崩了，十年前齊國名將匡章率領齊、韓、魏三國聯軍攻破函谷關。現在齊國率領著五國聯軍前來！

  五國聯軍人雖然多，但是心不齊，就在五國大軍直奔秦國之時，趙、魏兩國覺察到齊國的小動作，齊國開始向宋國方向增兵，明顯是想讓其他諸侯國往前沖，自己躲在後面獨吞宋國。

  因為秦昭襄王主動放棄帝號，割讓之前侵占諸侯的土地，聯軍失去了伐秦的藉口，更重要的是，趙魏兩國發現齊國原來那麼陰險，所以，此戰就此作罷。不過，趙魏兩國與齊國的梁子也從此結下來。

  蘇秦不費一刀一槍，就讓趙、魏兩國與齊國產生了嫌隙。

  公元前286年，宋國發生大亂，此時在位的正是莊子討厭的宋康王。宋康王殘暴地統治宋國，百姓民不聊生。他窮兵黷武，宋國是小國，卻硬是被他拼湊出了擁有五千乘戰車的軍隊，他也因此被人稱為「桀宋」（桀是導致夏朝亡國的暴君）。

  此時宋康公已經人到晚年，精力不行，控制力也就下降了。相國唐鞅奪權，趕走了太子。後來，宋康王又把造反的唐鞅幹掉了。經過這一番折騰，本來就是小國的宋國，此時已奄奄一息了。

  齊湣王瞅準時機，出兵吞併了宋國。這一場兼併讓齊國舉國狂歡，齊湣王高興得就像在蹦迪一樣，可他哪裡知道，他是在墳頭蹦迪！墳頭的墓碑上已經刻好了他的名字。

  宋國雖是小國，卻是具有八百年歷史的公爵級國家，位於中原核心區，工商發達，交通便利，就如同現在的新加坡一樣。宋國之所以能在周邊列強環伺的險境中活下來，就是靠著列強之間的相互制衡。誰都想一口吞下它，可是誰先吞了，其他列強必然群起而攻之。

  趙、魏兩國看到齊國不和他們打招呼就獨吞了宋國，很氣憤！真當我們這些列強是空氣啊！

  此時一個重量級人物跳了出來，他就是孟嘗君，他以一己之力輕鬆攪動了時局。

  孟嘗君原本是齊國相國，可是齊湣王看他不順眼，被誣陷是田甲謀反的核心成員。為了逃命，孟嘗君只能背井離鄉，遠遁齊國。他對齊湣王充滿了仇恨，每天都遙望東方齊國，一心想手刃仇人。

  在諸侯中擁有良好人脈資源的孟嘗君，開始在諸侯之間奔走，密謀策劃攻打齊國。

  趙、魏、韓看到齊國把觸角伸到了中原腹地與自己搶肉吃，三晉破天荒地團結在一起。孟嘗君又邀請燕昭王一同對抗齊國。一切盡在預料之中，燕昭王欣然同意。

  「我費那麼大勁兒，讓蘇秦給齊國挖坑，不就是想讓你們痛毆齊國嗎？」

  接著秦國也主動參與進來，秦昭襄王一直想置齊國於死地，十餘年前齊國匡章攻破函谷關，數年前齊國又組織五國伐秦。齊國作為新任的天下第二，風光無限好，竟還敢帶著小弟一起來砸老大的場子，我秦國決不能再讓他逍遙地活下去。

  秦昭襄王做起了帶頭大哥，並對天下諸侯宣稱：「有齊無秦，無齊有秦，必伐之，必亡之。」

  破鼓眾人捶，牆倒眾人推！五國結盟起來，以滅齊、瓜分土地為目的，浩浩蕩蕩殺向齊國。

  蘇秦不愧是高明的縱橫家，更是戰國第一坑神。他為齊國設計了一套自我毀滅程序，然後安裝在傻乎乎的齊湣王身上，讓其自行運轉。所有的反齊諸侯行動計劃，早就被寫入了程序里，齊國的毀滅正在按照程序有條不紊地運轉。

  五國聯軍數十萬人，浩浩蕩蕩殺向齊國。讓齊國萬萬沒想到的是，聯軍主帥竟然是燕國將領樂毅！樂毅的祖上正是魏國攻滅中山國的將領樂羊。

  燕昭王當年滿天下貼招聘小GG時，不光招來了蘇秦，也招來了樂毅。樂毅是將門之後，被燕昭王拜為將軍。一位燕國將軍之所以能當聯軍主帥，主要是因為燕國之前給齊國當小弟，又長期駐紮在齊國做僕從軍，對齊國布防極其熟悉。

  樂毅繼承了祖先樂羊能征善戰的優良傳統，率領聯軍連克數城，兵鋒直逼臨淄。齊湣王命令全國緊急動員，並委任觸子為將軍。

  齊湣王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心急如焚，而人在急躁的狀態下很容易做出錯事。就在觸子出征前，齊湣王對觸子說：「如果不能取勝，就殺你全家，挖你祖墳！」

  看到齊湣王如此失態的言論，只能驚嘆於齊湣王的智商。之前他盲目信任蘇秦，就已經交了不菲的智商稅，現在觸子率領大軍出征，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作為一個君王，在大將出征之前，他非但沒說祝他凱旋的激勵之辭，反而說些威脅恐嚇的話語，實在是腦子短路了。

  講什麼樣的話是要看人的，如果換作之前的齊國戰神匡章，他只會把這樣的話當放屁，畢竟這傢伙心理素質過硬。可惜匡章早已作古，現在的齊國大將觸子卻是心理抗壓能力極差的一個人，被齊湣王恐嚇後，七魂丟了三魄。

  觸子率領齊軍與聯軍對峙時，看到對方聯軍的人數遠遠超過自己，心態徹底崩了。結果兩軍剛一交手，齊軍一觸即潰，作為主帥的觸子逃得無影無蹤。

  齊軍主力被殲，首都臨淄陷落是遲早的事兒。

  準備跑路的齊湣王在臨走之前，要殺一個人——蘇秦。沒想到你這個濃眉大眼的竟是一個間諜！

  蘇秦知道自己的騙局遲早要敗露，在劫難逃的他，面對死亡沒有露出絲毫的恐懼。

  「我位極人臣，縱橫於諸侯之間，卻始終恪守與燕王『信如尾生』的約定，用畢生的才華，親手毀滅了一個數百年的老牌大國。我死而無憾！」

  就在齊國王公貴族逃離臨淄之時，蘇秦的肉體在大街上被五馬分屍，他的血與殘肢飛散在空中，血如同噴泉一樣不斷向四周噴射。

  蘇秦死了，齊國馬上也亡了。

  齊湣王幾經輾轉逃到了莒（今山東省莒縣）。來到莒後，發現楚國大軍前來幫助自己。

  楚軍哪是來幫助齊國的呀，分明是想控制齊湣王，建立傀儡政府，從而達到控制齊國的目的。齊湣王雖然傻，但是氣節還是有的，硬氣了一把，就是不當傀儡，結果被楚軍殺死了。

  公元前284年，樂毅率領聯軍攻入臨淄後，將齊國留下來的數百年的財富瓜分乾淨。取得大勝的樂毅並沒有停下進攻的腳步，他在齊國待了五年，進行了瘋狂的掃蕩行動，先後攻下七十多座城池，除了即墨與莒兩座城池始終在堅守，齊國已全部落入燕國手中。

  原本被齊國吞併的宋國，被秦、魏兩國瓜分。宋國最富庶的陶邑成為秦國二把手魏冉的封邑，剩下來的土地被魏國占領。曾經被秦國打得喪屍喪地的魏國，終於有回本的時候了。

  講完了《戰國縱橫家書》版的蘇秦故事，我們看到了一個間諜顛覆一個國家政權的故事。裡面沒有看到縱橫家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快感，反而看到了作為縱橫家的蘇秦血腥的死法，以及諸侯間為了利益相互傾軋。

  人死了，國亡了，往事都會隨風而去，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

  講到這裡，筆者給你講了兩個版本的蘇秦故事，《史記》版的是漢代中期司馬遷寫的，認為蘇秦活躍於公元前337年至公元前320年，蘇秦出道比張儀早，兩個人是同一時期的人；《戰國縱橫家書》版的是出自漢代初期的帛書，認為蘇秦活躍於公元前295年至公元前284年，張儀出道比蘇秦早，兩個人甚至都沒有時空的交集。

  《史記》里的蘇秦故事漏洞百出，難道司馬遷不知道嗎？

  司馬遷知道，他無奈地在《史記·蘇秦列傳》里寫了這麼一句話：「世言蘇秦多異，時事有類之者皆附之蘇秦。（市面上流傳蘇秦各種各樣的傳說，不同時期只要和蘇秦類似的故事，全都說是蘇秦乾的。）」

  如果司馬遷在天有靈，有人會問他：「既然有問題，你為什麼還寫啊？就不能多看些史料呀！研究生寫論文還要數十篇參考文獻！」

  司馬遷搖搖頭、擺擺手說：「我太難了，這都要怪一個愛玩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