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鱗

2024-10-08 19:10:51 作者: 烽武野

  面對秦孝公的病色,商鞅有種不祥的預感,而秦孝公在臨死前的一個舉動,讓商鞅的死成為必然。

  秦孝公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已經到了有上氣沒下氣的地步,於是他把商鞅喊了過來。望著眼前的老部下、老戰友,秦孝公說了一句讓商鞅想上吊的話。

  秦孝公勉強支撐起自己,說道:「你是一個曠世奇才,大良造的職位對於你的職位來說,太屈才了。我想把國君之位禪讓給你!」

  商鞅聽完後,嚇得魂飛魄散,差點癱倒在地上。

  千萬別以為這是天上掉餡餅砸到商鞅,要知道秦國建國好幾百年,宗室子孫成千上萬,怎麼可能輪到商鞅來做呢?雖然商鞅的爵位是大良造,但是說穿了,他只是一個打工仔,比春秋時有封地、有私卒的大夫們差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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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商鞅就遭秦國宗室們的憎恨了,要是讓他們聽到國君要禪讓給商鞅,還不得把商鞅的皮給扒了。

  面對秦孝公拋出來的重型炸彈,商鞅又是磕頭又是哭。

  「國君你不會有事的,千萬別提什麼禪讓的事,我永遠都是您的臣子。」

  秦孝公聽完後,一聲不吭地躺了下去,默默地看著商鞅。

  空氣似乎凝固了,君臣對視了很久,秦孝公把頭轉了過去,商鞅也難過地走了。

  一路上,商鞅一直在想國君為什麼要說把國君之位禪讓給他的話,是試探?是挖坑?反正不是出自真心的。國君想把位子禪讓給大臣,只不過是嘴上說說,以表明自己禮賢下士,始終沒有忘了老部下。

  秦孝公充滿了柔性的政治智慧。秦孝公屬柔,商鞅屬剛,他倆剛柔相濟,搭配得非常好。

  想當年,為了檢驗名不見經傳的商鞅的才學,他願意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連續三次面試商鞅,前兩次自己還被講睡了。換作一般老闆,早就讓商鞅滾蛋了。可他耐住了性子,當認真聽到第三次時,就意識到了商鞅就是他要找的人,立馬委以重任。

  商鞅是一個邏輯性很強的人,他會按照自己的思路,一步一步完成變法的宏偉藍圖,阻礙他的人要麼死要麼殘。當變法者面對一個封閉頑固的社會時,他必須化身成霹靂神劍,以雷霆之勢去砸碎舊制度的枷鎖,闖出一條通往新時代的康莊大道。

  但霹靂神劍是把雙刃劍,在它掃蕩寰宇之時,又有可能傷到舞劍的人。我們看中國歷史上,有的變法非常激進,最後徹底失控,導致國家滅亡。而商鞅主持的變法,是整個戰國時期最全面、最徹底、最激進的變法,儘管如此,國內卻沒有出現大的動盪,這和舞劍人秦孝公是分不開的。

  秦國就像一個家庭,秦孝公與商鞅就像一對夫妻,秦國百姓就像孩子,變法中秦孝公唱紅臉,商鞅唱白臉,不管紅臉白臉,本質都想讓孩子好。可孩子不懂,他只知道唱白臉的又凶又壞,唱紅臉的溫柔體貼,因此商鞅替秦孝公背了無數仇恨。

  沒幾天,秦孝公去世了。

  葬禮上,商鞅一直在回想,最後一次見面時孝公看自己的表情。

  葬禮結束後散場時,商鞅感覺後背有無數的尖刺在扎自己,他回頭一看,一群宗室貴族在惡狠狠地看著他。

  新繼位的國君是位十九歲的青年,他叫嬴駟,史稱秦惠文王。

  秦惠文王對商鞅很打怵,因為商鞅,他差點兒就當不了太子,繼承不了國君之位。

  嬴駟曾經當太子的時候有兩個老師,一位是公子虔,另一位是公孫賈。由於老爹秦孝公天天忙著和商鞅搞變法,教育太子的事就交給了這兩位老師。也許是這兩位老師的德育工作沒有做好,年少的嬴駟犯事了。

  年少的嬴駟自以為是太子、未來的國君,從來不知道低調二字怎麼寫。太子在過去犯事,也許就不了了之了,然而現在商鞅來了,他剛頒布《秦律》!

  商鞅頒布時,對秦國上下反覆強調:

  「刑無等級,自卿相將軍以至大夫庶人,有不從王令、犯國禁、亂上制者,罪死不赦。」

  結果,年少無知的嬴駟撞槍口上了。由於他歲數小,又是未來的國君,不能受刑。

  商鞅心想:「熊孩子絕對不能慣著,秦國可沒有《少年兒童保護法》。一個熊孩子背後一定有熊家長,可是熊家長就是秦孝公,哪能對老闆動刑。那就對老師動刑,一個熊學生背後一定有熊老師。」

  按照這個邏輯推論,太子嬴駟的兩位老師被抓走了。當這兩位重新回到太子嬴駟身邊教書時,公子虔的鼻子沒了,公孫賈的臉上被刺字了。這兩位老師以殘缺的身體站在嬴駟面前講課時,嬴駟內心受到巨大的震懾,這相當於每天對他進行普法教育。此時的嬴駟明白,秦國有一個比他老爹還要狠的人,那人叫商鞅。

  後來身心受傷的公子虔乾脆不教書了,躲在家裡八年都沒有出過門。

  突然有一天,公子虔收到秦孝公去世的消息,他打開了大門,向外邁出了復仇的第一步。

  「八年啦!我的學生當國君了!」

  公子虔帶著同樣身心受傷的貴族找到了剛繼位的秦惠文王。

  公子虔:「大臣權勢過重國家就會岌岌可危,國君過於寵幸左右近臣就會危及自己。現在秦國的婦孺都說商鞅的新法,沒人提及國君。這樣一來,君臣位置顛倒,況且商鞅還是我們的仇人,請國君趕緊除掉他吧!」

  年輕的秦惠文王並不傻,他知道貴族憎恨商鞅,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可作為一國之君來說,國外的敵人是諸侯,國內的敵人則是貴族。秦國四代亂政的教訓還擺在嬴駟面前,商鞅用變法的手段為國君掃除了貴族的威脅,變法後國君只要動一動手指,秦國國內任何一個人的腦袋就會立馬搬家。

  「無限的權力掌握在國君的手裡,沒有任何人敢掣肘,多爽啊!」

  秦惠文王享受商鞅變法帶來的快感,可是他必須得殺了商鞅,因為商鞅觸動了自己的逆鱗。嬴駟認為自己是條至高無上的龍,自己的逆鱗是別人絕對不能觸碰的。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

  威嚴、權力就是龍的逆鱗。

  「商鞅對我的兩個老師行刑,讓我顏面盡失,我必要討回來!你身為大良造,大權獨攬,權傾朝野,老百姓都懼怕你的刑罰。商鞅,你手中的大權是我父親授予的,現在我要收回來,國君的權力決不能與人分享。

  「無論如何,商鞅你都要死,只有你死了,我才能一言九鼎,統治秦國。」

  秦惠文王下令抓捕商鞅。

  商鞅畢竟在秦國混了那麼多年,朝廷內還是有自己眼線的,他聞風逃亡了。

  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商鞅,出門都要無數人護衛的他,在逃亡的路上如同一條喪家犬,獨自一個人向著東方狂奔。

  到了晚上,他找到了一家旅館投宿。旅館老闆看著商鞅,問了一句話:

  「住店要帶證件。商鞅說了,如果給沒有證件的人住店,店家是要連坐的!」

  商鞅愣住了,他冷笑了,這不就是自己實施的法規嗎?沒成想到頭來這條刑罰竟用在了自己身上。

  商鞅被當作無證人員,無奈地離開了旅館,只能夜宿野外,看著滿天的繁星,他想到了遠方的故鄉。如果當初他在衛國,做一個默默無聞的人,也許就不會有現在的下場了。

  回不去的是家鄉,得不到的是安寧。

  商鞅晝伏夜出,偷渡到了魏國。魏國人無比地憎恨商鞅,是他用卑劣的手段,騙了公子卬,打敗了魏軍。魏國把商鞅遣送出境,無處可去的商鞅只得潛逃回了自己的封邑。

  商鞅還是留了一手的,他在執行變法的過程中,對於秦國的封君制度並沒有做修改。

  之前我們在講吳起的故事時,楚國的封君雖然可以在自己的封地上肆意妄為,但是沒有兵權。哪怕是勢力熏天的陽城君面對楚王的迫害,也只能亡命天涯,把自己的封地交給墨家弟子幫忙看管。

  秦國卻很有意思,封君相當於國君委任的地方長官,必須服從國家的管理,他們既管兵又管民。雖然這塊封地產權不是自己的,但是可以享盡使用權。當地的兵權歸自己掌握,這讓封君挺直了腰杆子。

  回到自己地盤的商鞅,召集了自己的死黨,發動當地軍隊造反,結果被秦國大軍擊潰,商鞅在亂軍之中被殺死。

  秦軍把商鞅的屍體帶回了咸陽,秦惠文王萬萬沒想到商鞅狗急跳牆,竟然起兵造反,於是命人以謀逆的罪名將商鞅五馬分屍,誅滅商鞅全家。

  有一件事讓商鞅死不瞑目,那就是秦人聽到他的死訊,竟沒有一個人同情他。

  商鞅死後,秦惠文王做了兩大重要的決定。

  第一件事,收回封君手裡的兵權。

  此後秦國對調動兵馬管理得極其嚴格,秦國內能調動兵馬的人只有國君。

  一個將領想調動五十人以上的部隊,必須經過國君批准。為了避免有人假傳聖旨,發動叛亂,調動軍隊時必須要有國君的虎符。如果想調動軍隊,經國君同意後,會給這位將領右半個虎符,拿著虎符到當地駐軍那兒,與駐軍將領手裡左半個虎符能嚴絲合縫地對上,軍隊就會聽指揮。虎符就是密碼學的老祖宗。

  一百年後,秦王嬴政的母親趙姬有一個男朋友,叫嫪毐(lào ǎi)。嫪毐是河西與太原兩郡的封君,他發動了叛亂,但無兵可調,最後只能辦假證,私刻了國君與太后的公章,勉強湊了一些人馬,可最後還是被秦王嬴政打敗了。

  第二件事,繼續推行商鞅的新法。

  在秦惠文王眼裡,父親秦孝公想要將秦國打造成一架龐大的國家機器,而商鞅就是國君手裡的工具。作為工具的商鞅,功能十分強大,在秦孝公的正確使用下,秦國被打造成能自我運行且不斷擴張的國家機器。由於工藝水平天下一流,它擊敗了同行業的其他競爭對手。

  操縱機器的父親也已經去世了,新任的操縱者就是嬴駟,用商鞅不順手,所以他要找到適合自己的工具。

  商鞅在國君眼裡只不過是一個工具人而已。

  商鞅為後世開創了一個專制的集權社會,《秦律》雖然體現著公平正義,卻把一個人排除在外,那就是國君。國君就是秦國的天,沒有人可以制衡他,任何才華蓋世的名臣在他手裡都只是一個工具人。

  工具用得不順手,可以扔;工具人用得不順手,可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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