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兄弟：討伐叛賊，匹夫有責

  給安祿山搗亂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書法家顏真卿。

  顏真卿（709—784），首都戶口。3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去世了，顏真卿從小跟著母親長大，博覽群書，學問淵博。25歲那年，顏真卿參加科舉考試，中了進士，隨後被吏部任命為正九品校書郎，開始了自己的仕途。

  天寶八年（749），顏真卿被封為殿中侍御史。這個職位是做什麼的呢？如果皇帝和朝臣在上朝的時候不遵守禮儀規則，顏真卿要站出來指出，並要求他們改正過來。換句話說，殿中侍御史在朝中的存在感很強，卻是個非常得罪人的工作。

  

  不幸的是，顏真卿是個耿直的人，除了糾察禮儀，還喜歡胡亂懟人。尤其是宰相楊國忠，不學無術，專橫跋扈，經常被顏真卿挑刺兒。楊國忠好幾次都想把顏真卿調出長安，可最後都以失敗告終，天寶十二年（753），在楊國忠的不懈努力之下，顏真卿被發配到平原郡（今山東省鄒平市平原縣）做了太守。

  安祿山南下的途中，顏真卿也投降了，不過他並不是真心臣服安祿山，他投降的目的非常單純：想找個機會狠狠地捅安祿山一刀。當然，安祿山不知道顏真卿的小心思，還以為他只是個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的讀書人，因此將平原和博平二郡的七千名士兵交給他統領，希望能幫叛軍鎮守黃河渡口。

  誰料想，安祿山前腳剛走，顏真卿便派親信前往長安報信，聲稱安祿山已經造反，希望朝廷早作準備。當時，李隆基還在華清宮泡溫泉，對河北發生的事毫不知情，如果筆者推論沒錯，第一個報信的人就是顏真卿。

  安祿山進攻洛陽的時候，顏真卿開始行動了，他在平原招募了一萬多新兵，正式宣布脫離安祿山的隊伍，並腰斬了安祿山的親信段子光等人。平原周邊的郡縣，有真心投降的，也有和顏真卿一樣虛與委蛇的，大家在顏真卿的挑撥下互相攻伐，亂成了一鍋粥。

  幾場惡戰之後，擁護朝廷的刺史和縣令形成了一個共識：顏真卿雖然是個文人，但骨頭硬，而且手下的兵最多，可以帶著大家一起對抗安祿山，因此共同推舉他為河北反安的盟主。才十多天的時間，顏真卿便形成了氣候。

  不過，安祿山很快便做出部署，他讓部將張獻誠率領上谷、博陵、常山、趙郡、文安五郡的一萬多名士兵趕赴戰場，意圖平息顏真卿的「叛亂」。

  在顏真卿看來，平原郡無險可守，一旦被安祿山的援軍包圍，必死無疑。顏真卿盤點了一下手中的兵力，覺得好鋼必須用在刀刃上，因此派遣盧逖（顏杲卿的外甥）前往常山郡（今河北省石家莊市）面見堂哥顏杲卿，希望二人聯手切斷安祿山的退路，緩解長安方面的壓力。

  常山郡地處范陽和洛陽的必經通道，向北可以進攻范陽，向南可以騷擾安祿山。更關鍵的是，常山郡和井陘口挨著，而井陘口（今河北省石家莊市井陘縣北井陘山上）是中國古代的九塞之一，太行山以西進入華北平原的必經之地，過了井陘口便是常山郡。

  安祿山南下的時候，就意識到了井陘口的戰略意義，因此派養子李欽湊率領重兵駐守在此，防止郭子儀的朔方軍。顏真卿的如意算盤是這樣的：聯合堂哥顏杲卿一起拿下井陘口，放朔方軍進入河北，緩解洛陽主戰場的壓力。

  當時，顏杲卿給李欽湊送了一封信，聲稱安祿山在前方打了勝仗，要犒賞後方替他鎮守的將士，並讓李欽湊帶著兄弟來常山郡領賞賜。

  錢財，誰不喜歡啊，更何況安祿山一路勢如破竹，給將士們分點錢財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李欽湊不假思索，帶著兄弟們連夜趕到了常山郡。當時，李欽湊依舊保持著理智，隨時關注著周圍的環境，可當他看到顏杲卿準備的珍饈美味、美酒，以及慶祝前方大捷的濃厚氛圍時，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天寶十四年（755）十二月二十一日，李欽湊喝下毒酒，隨後被顏杲卿砍了腦袋。

  當李欽湊的人頭被扔到鎮守井陘口的將士面前時，他們一鬨而散，拱手將井陘口送了出去。此時，安祿山的另外兩名高級幕僚——前往范陽組織後備軍的金吾將軍高邈，從洛陽前來傳信的何千年也被顏真卿抓獲。

  何千年是安祿山的嫡系，被抓後第一反應就是投誠，而且投得真心實意，掏心掏肺。何千年對顏杲卿說道：「兄弟，恭喜啊！你想全力保全大唐的天下，如今已經開了個好頭，就差一個好結果了。」

  顏杲卿：「別跟我廢話，你到底想說什麼？」

  何千年：「說句話您別不愛聽，您在常山郡招募的士兵都是烏合之眾，難以抵擋叛軍，因此最好深溝高壘，以逸待勞，不要和叛軍的騎兵交鋒。等到朔方軍鎮的援兵到來之後，齊頭並進，並傳檄魏州、趙州，讓他們配合進攻，徹底割斷安祿山和范陽的聯繫。」

  顏杲卿頗為欣慰：「你說得還挺有道理。」

  何千年如同找到了知己：「我還有個建議，咱可以放出風聲，說李光弼已經率領一萬軍隊開赴井陘口，並派人告訴張獻誠，說他統領的只不過是毫無戰鬥力的團練兵，難以抵擋朔方軍，他必會率軍離去，常山郡的危機可以不戰而解。」

  顏杲卿依計行事，沒過多久，張獻誠真的率眾離去，河北各州縣聽說李光弼已經率朔方軍突破井陘口，紛紛起兵響應，境內瞬間集結了二十多萬友軍，而安祿山能夠掌控的唯有范陽、盧龍、密雲、漁陽、汲郡和鄴城等地。

  據史料記載，顏杲卿還派了一位使者前往范陽，面見范陽節度副使賈循，希望他能控制范陽，歸順朝廷。事實上，范陽雖然是安祿山的老巢，可依舊有許多人忠於朝廷，賈循本來有機會霸占范陽，給安祿山來個釜底抽薪，提前結束安史之亂，可最後因為猶豫不決，被別將牛潤客給察覺了。

  歷史就是這樣有趣，有時候能夠改變歷史進程的就是那些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可他們總是會因為自己的性格而影響決策，最終影響天下的走勢。

  安祿山接到范陽的秘密消息後，嚇得靈魂出竅，他在第一時間派遣親信韓朝陽前去解決此事。再看看賈循，歸順朝廷沒想好，跟著安祿山死干到底沒信心，還在家裡猶豫呢！韓朝陽到達范陽後，設了一個飯局，隨後將賈循勒殺。

  郭子儀突破靜邊軍城。

  李光弼過了井陘口。

  河北的州縣再度反叛。

  范陽軍心不穩。

  正是因為這些突發事件，安祿山才決定暫停進攻潼關，先鎮守洛陽，等待局勢進一步明朗。自從范陽起兵，一路上都順風順水，可偏偏到了緊要關頭，安祿山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這一連串的負面消息不僅讓安祿山坐臥難安，更讓叛軍士氣低迷，看不到造反的前景。

  為了改變頹廢的局勢，安祿山做了人生最重要的決定。

  至德元年（756）正月初一，安祿山在洛陽稱帝，國號大燕，自稱大燕皇帝。任命洛陽市市長達奚珣為侍中，張通儒為中書令，高尚、嚴莊為中書侍郎。

  自古以來，造反的人都喜歡稱帝，一來是滿足自己的私慾，二來是為了收買人心。說白了，你拉著一幫人和你造反，總得給人家好處吧？錢很重要，卻不是最重要的，和平年代，干點什麼不能賺錢？非得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很多時候，大家要的是光宗耀祖的機會！安祿山稱帝，便有了根據地，有了朝廷，大批的人可以就此獲得晉升的機會，再跟著安祿山造反，不就有保障了嗎？

  事實上，安祿山並沒有沉浸在稱帝的喜悅之中，河北的局勢太緊張，稍有差池，性命都難保，更別說打天下了。對於河北，安祿山是勢在必得。為了切斷朔方和河北的聯繫，安祿山將自己最得力的親信史思明和蔡希德派往河北戰場，任務便是奪回常山郡，重塑井陘口的防守。

  顏杲卿表示，如果真的和叛軍正面交鋒，並沒有勝算。安祿山援軍到達之前，顏杲卿打算派兒子顏泉明前往長安進獻李欽湊的頭顱，同時也給太原尹王承業帶去消息，希望他也能帶兵前往常山郡，共同抵禦安祿山，力保井陘口不失。

  在這裡，歷史又跟我們開了一次玩笑。

  臨行之前，張通儒的弟弟張通幽哭訴道：「顏大人啊，我哥哥是賊人將領，能否讓我和顏泉明一道前往長安，向陛下求情，以此免除張家的罪孽？」

  顏杲卿是個文人，聽聞此言，心頓時軟了下來，因此准了這個請求。顏泉明一行到達太原後，張通幽就換了一副嘴臉，他秘密求見太原尹王承業，說服他將顏泉明等人扣下來，然後重新寫了一封奏表給朝廷，將奪取井陘口的主要功勞攬到王承業和自己的頭上。當然，也順便表揚了一下顏杲卿。

  接到奏摺後，李隆基十分振奮，當即下旨封王承業為羽林大將軍，顏杲卿為衛尉卿。此時，史思明已經到達常山郡，顏杲卿拼命抵抗的同時，也在期盼太原尹王承業的援軍。殊不知，這位被他寄予厚望的同僚早已經將他出賣。王承業搶了顏杲卿的功勞，自然不會去救他，最理想的結果便是顏杲卿被史思明殺死，陰謀爭功一事不了了之。

  至德元年（756）正月初八，朝廷封賞的使者還沒到，常山郡便宣告失守，顏杲卿一家被送往洛陽，等待安祿山最後的審判。

  洛陽城中，安祿山咆哮道：「顏杲卿，你原本只不過是范陽戶曹，是我上奏朝廷，任命你為節度判官，隨後又將你越級提拔為太守，我究竟有什麼地方辜負你，讓你起兵反我？」

  顏杲卿：「安祿山！你只是營州的一個牧羊胡奴，陛下將你提拔為三道節度使，恩比天高，情比海深，天子又如何辜負你了，你為何會起兵造反？我顏家世代為大唐之臣，榮華富貴都是朝廷賜予的，與你何干？之所以背叛你，那是為國家討伐叛賊，可恨的是沒能殺掉你。你個臭胡狗，趕緊殺了我吧。」

  安祿山最討厭別人罵他是胡人，他不想和顏杲卿打嘴仗，直接宣布了判決：將顏杲卿一家三十餘口全都綁在柱子上，一刀刀活剮至死。後來，顏真卿寫了一篇流傳後世的《祭侄文稿》，祭奠的便是在此次屠殺中死去的顏春明，也就是顏杲卿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