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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武」秀:徐敬業的表演

2024-10-08 18:55:58 作者: 九皋寒叟

  這群低級官僚的名字:徐敬猷、給事中唐之奇、長安主簿駱賓王、詹事司直杜求仁、御史魏思溫。

  這群人的共同特點:八竿子打不著的閒人,外加鬱郁不得志,對當朝者懷著歇斯底里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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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唐之奇來說,官當得好好的,因為和廢太子李顯關係親密,被朝廷視為同黨,被發配到外地為官。駱賓王,赫赫有名的才子,因為才氣出眾混到了長安主簿,可是他自命不凡,時常抱怨朝廷沒有重用他,因此被貶為外地縣令。

  有趣的是,這些人不約而同地來到了揚州城。

  問題是,他們的貶所分布在天南地北,如果是路途上的偶遇,那實在說不過去;默契地來到揚州,肯定有目的,這裡先埋個伏筆。

  他們搞了個小型聚會,會議的主題就是麻煩產生的根源——武則天。說到憤恨之處,他們咬牙切齒,恨不得吃了武則天的肉。在座的各位雖然都是小人物,可也是男人啊,發完牢騷之後,頓時覺得有點空虛,於是有人提議,必須干出點什麼事情,也好讓武則天知道他們的厲害!

  經過商議,大家決定興義兵,匡扶廬陵王李顯!

  有理由相信,他們應該是有預謀,可也是在喝完大酒之後做出的瘋狂決定,要是沒有烈酒壯膽,一般人是不會主動求死的。在座的幾個人中,就數御史魏思溫的官階最高,因此由他來主持推進接下來的工作。

  造反,必須有根據地和造反隊伍,揚州就是最好的選擇。

  揚州是魚米之鄉,糧食不愁,而且靠近鹽場,是天下賦稅的集中地,隋煬帝開鑿大運河之後,揚州就成了最繁華的城市之一。江南人傑地靈不假,可在隋唐時代,那可是反王輩出的搖籃地啊,而且江南百姓對中原政權不太認可,唯一的印象就是每年需要給長安繳納很多的錢糧稅賦,這一點他們早就受夠了。

  根據地有了,隊伍也沒問題,就差造反的首領了。

  在那個年代,如果不是王朝面臨崩潰,用暴力形式造反等同於自殺。大家有興趣造反,可首領必須有光輝的背景,這幫人一合計,覺得唯一有點兒號召力的就是徐敬猷的哥哥,英國公徐敬業。

  徐敬業,又名李敬業,英國公李世的孫子,因父親李震去世較早,因此繼承了英國公的爵位,又領了眉州(今四川省梅州市)刺史的官位。據史料記載,徐敬業並沒有遺傳爺爺的勇武和智慧,充其量不過是混吃等死的貴族子弟,如果不是因為起兵反武,恐怕歷史上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

  在眉州刺史的任上,徐敬業又被針對了,被朝廷貶為柳州司馬。官是越做越小,怒火是越來越大。

  看看,這是多麼巧合的事情啊。

  他們的計劃是這樣的:

  揚州沒有大都督,最高行政長官就是長史陳敬之,只需要把這個人除掉,揚州就唾手可得。占據揚州之後,他們打算扯出造反的大旗,然後招兵買馬進取洛陽,再不濟也可以霸占江南賦稅,割據稱王。

  劇本已經寫好,就等著演員們到位。

  魏思溫寫了一封密信,派人前往洛陽聯繫他的死黨,朝廷監察御史薛仲璋,將他想要和徐敬業等人造反,擁立廬陵王李顯的打算和盤托出。既然是死黨,自然不會對魏思溫的打算有任何異議。

  薛仲璋給武則天上了一道奏摺,希望可以前往揚州出差,監管地方官員的政治動向!武則天深感欣慰,大為褒獎,薛仲璋出了洛陽之後,便有揚州的密探向他告狀,聲稱揚州長史陳敬之陰謀造反。

  就這樣,薛仲璋名正言順地獲得了揚州的實際控制權。

  數日之後,徐敬業到達揚州,聲稱自己奉旨擔任揚州司馬,奉旨剿滅高州酋長馮子猷。高州是廣東茂名市代管的高州市,隔著千山萬水,這本是一場容易揭破的騙局,可薛仲璋是朝廷的欽差大臣,有他坐鎮揚州,還給徐敬業做背書,再加上徐敬業英國公的高貴身份,揚州的大小官吏誰還敢懷疑?

  在徐敬業的領導下,反武團隊在揚州大開府庫,打造武器,隨後打開牢獄,放出囚徒和工匠,然後發給他們盔甲和武器。只要有反抗的,就地處決,整個揚州就這樣過渡到了一群被發配到邊疆的文人手中。

  徐敬業在揚州進行了組織架構的重新調整,設置了三個府署:第一個稱為匡復府,第二個叫英公府,第三個叫揚州大都督府。李敬業自稱匡復府上將,領揚州大都督。

  任命唐之奇、杜求仁為左、右長史,李宗臣、薛仲璋為左、右司馬,魏思溫為軍師,駱賓王為記室,十來日便聚集了十餘萬人。

  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向天下宣告正式起兵。

  在這樣的背景下,駱賓王的《討武曌檄》橫空出世,作為討伐武則天強有力的輿論利器,現將原文拿出來供大家欣賞欣賞: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庭之嬖。

  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後於翬翟,陷吾君於聚麀。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後,識夏庭之遽衰。

  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爰舉義旗,以清妖孽。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復之功何遠?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斗平。

  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漢位,或協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安在?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勛,無廢舊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機之兆,必貽後至之誅。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流傳後世是有道理的,駱賓王用超凡脫俗的腦迴路,天馬行空的臆想,羅織了一批連武則天自己都不知道的罪名。總之,駱賓王在紙面上把武則天醜化到了極點,至少在輿論上形成了壓倒性的優勢。

  據史料記載,武則天看到這篇檄文之後驚嘆不已,連聲感嘆:「此人有宰相之才,朝廷卻讓他漂泊失意,是朝廷之過。」

  叛軍的開局很完美,可過程卻很曲折。

  徐敬業只是個混吃等死的貴族,沒有王霸之才,靠著兄弟們的扶持才順利上位,隊伍拉起來了,可大軍何去何從,他完全沒有打算。

  軍師魏思溫積極獻策:大軍應該直接西進,先拿下洛陽。

  理由很簡單,他們打著勤王和清君側的大旗,如果西進一定會有大量的友軍支援,而且前方的探子回報,崤山以東的英雄豪傑(想趁著打仗撈點好處)因為武氏專權,心中憤憤不平,聽說徐敬業在揚州起事,都主動蒸麥飯為乾糧,舉起鋤頭為武器,等待揚州軍的到來。眼下的形勢適合主動進攻,如果一味退縮,以求偏安,各地的友軍一定會對我們失望之極!

  薛仲璋雖然是魏思溫的死黨,此時並沒有附和他的提議。

  薛仲璋認為:金陵有王氣,而且易守難攻,應該先把金陵城經營成大軍的根據地,然後再攻取常州和潤州(常州和潤州靠近長江,如果局勢不利,可以迅速坐船逃到海外),以此作為跳板,再向北奪取中原。這樣一來,大軍打了勝仗可以繼續向前,形勢不好的話也有退路。

  這兩個方案各有優劣:

  魏思溫:可以爭取友軍支持,但死得很快。

  薛仲璋:大軍在江南自娛自樂,風險很小。

  徐敬業想了想,最終選擇了薛仲璋的方案。正是這樣的錯誤抉擇,將他直接送上了一條不歸路,甚至落得個不會用兵的評價。

  不可否認,輿論是支持徐敬業的。

  武則天廢黜了李顯,架空了李旦,大臣、李家的王爺明面上不說,可心裡卻還是有意見的。反武勢力都等著徐敬業打進洛陽,他卻選擇在江南一帶遊蕩。如果徐敬業真能殺奔洛陽,反武勢力必定會搖旗吶喊。天下越動盪,武則天就越被動,徐敬業的機會就越多,這叫渾水摸魚。

  再者說,徐敬業只有十萬業餘軍。盤踞南京,分兵常州、潤州,這是兵法中的大忌。打了勝仗還好說,如果打了敗仗,會很傷士氣的!徐敬業起兵,許多人都是看熱鬧的吃瓜群眾,義軍失敗,所有人都會倒戈一擊,拿徐敬業的人頭找朝廷請賞。事實證明,徐敬業後來就是這樣的下場!

  最後一點,徐敬業起兵的時候,朝廷沒有任何準備,徐敬業選擇攻打江南,武則天就可以騰出足夠的時間調兵遣將。事實證明,就在這個當口,武則天在長安和洛陽附近調集了三十萬大軍,由李孝逸率領,浩浩蕩蕩地殺奔江南。

  李孝逸是淮安王李神通的兒子,李唐的宗室。

  讓李孝逸帶著三十萬大軍平亂,武則天真的很有魄力。

  如果所料不錯,武則天應該在賭博,她有七成把握,李孝逸不會反她,因為截止到目前,武則天並沒有篡奪李唐的行動,所有決策都是為了江山社稷。其餘的三成,算是武則天的冒險,說不定李孝逸這小子腦袋發熱,反戈一擊呢!

  不過,武則天為這三成風險上了兩道保險。

  第一道:派魏元忠做副手,也可以理解為監軍大人。魏元忠的職責不全是監控,武則天希望他能發揮強大的謀略智慧,為李孝常進言獻策,如果李孝常逗留不進,耽誤戰機,或者出言不遜,魏元忠知道該怎麼辦。

  第二道:派左鷹楊衛大將軍黑齒常之為江南道大總管。這位老兄的背景簡單幹淨,在國內不屬於任何派系,武則天對他的軍事才華有信心,對他的立場更有信心,就算李孝常不行,黑齒常之一樣可以滅了徐敬業。

  所謂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也就是如此水平了吧。

  和武則天相比,徐敬業只能算是業餘中的業餘了。

  潤州刺史名叫李思文,是徐敬業的叔父。

  很遺憾,在李思文的眼裡,徐敬業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侄子,投降是不可能的,頑抗到底倒是有一萬種選擇!潤州城下,叛軍吃盡了苦頭。城破之日,魏思溫非常惱火,要求徐敬業當著大傢伙兒的面處死李思文。

  呵呵,徐敬業似乎還沒有進入造反的狀態,他竟然違背所有將領的意思,救下了李思文的性命!這是幹大事的人嗎?

  徐敬業在潤州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光宅元年(684)十月,李孝逸的三十萬大軍殺奔江南,徐敬業回軍抵抗,屯兵在高郵(今江蘇省揚州市高郵市),他派遣弟弟徐敬猷進逼淮陰(今江蘇省淮安市淮陰區),別將韋超、尉遲昭屯兵都梁山(今江蘇省淮安市盱眙縣境內)。

  在這個戰術布局裡,徐敬業、徐敬猷、韋超分別占據揚州北面的三個點,想利用掎角之勢關門打狗。問題是,從淮陰到高郵差不多二百里,從盱眙到高郵差不多一百六十里,一旦打起仗來,距離太遠,大家根本來不及救援啊。

  再者說,大軍都歸徐敬業掌管,分給韋超和徐敬猷的兵力極為有限,這就大大削弱了戰術的執行力!很遺憾,這也不能怪徐敬業摳門。

  反武大軍是幾個書生臨時拉扯起來的,本來就沒幾個會打仗的。韋超算是有點經驗,可也是個半吊子;徐敬猷是徹徹底底的紈絝子弟,平日裡酗酒賭博、流連青樓還可以,對軍事一竅不通,徐敬業用他完全是個人情感的考慮。

  李孝逸行進到臨淮的時候,雙方發生了第一次交鋒,唐軍偏將雷仁智戰敗,李孝逸有點畏縮不前。但是,唐軍陣營能征善戰的將士很多,他們對當前的形勢做出了全面的分析,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不和徐敬業正面交鋒,先解決韋超,再解決徐敬猷,徐敬業自然土崩瓦解。

  原因很簡單:徐敬業手裡握有大軍,如果先和他交鋒,勢必會耗費太多的兵力,而且還會中了關門打狗的計策。如果先解決徐敬猷,會打仗的韋超必定會救援,如果先打韋超,徐敬猷極有可能不會救援!

  這是一場大軍統帥的心理博弈,誰能猜准對方的心思,誰就能掌握主動權。

  接下來,李孝逸率先對駐屯在都梁山的韋超發動攻擊,稍微施加了一點壓力,韋超便落荒而逃,徐敬猷膽小如鼠,得知韋超戰敗,連夜棄城逃跑。李孝逸幾乎是兵不血刃,就將三十萬大軍帶到了下阿溪的北側,與徐敬業形成對峙。

  下阿溪畔,雙方有過幾次交鋒,互有勝負。此時,天寒地凍,北風呼嘯,徐敬業屯兵在一片蘆葦盪的附近。此時的蘆葦已經蕭條乾枯,散發著毫無生機的氣息,和徐敬業的前景似乎很搭配。

  魏元忠捕捉到了戰機,嚷嚷著一句:用火攻吧!

  正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戰術,埋葬了徐敬業的春秋美夢。

  為了勾引徐敬業集結大軍,李孝逸派人下了戰書,約定雙方在下阿溪旁來一場男人間的決戰。徐敬業深信不疑,帶著大軍守候在蘆葦盪旁邊,可等了好久也沒見李孝逸的人影。說好的不見不散之約,徐敬業自然不想提前撤退,於是讓將士們在蘆葦盪的旁邊稍做休息。

  就在此時,遠處的幾處蘆葦盪著火了,火勢趁著呼嘯的北風快速蔓延,又產生了大量的黑色濃煙,迅速將徐敬業的大軍籠罩起來。濃烈的煙霧讓徐敬業的大軍失去了戰鬥力,李孝逸等人率軍撲殺,徐敬業的十萬大軍如鳥獸散。

  濃霧散去之前,徐敬業已經帶著親信逃往揚州,起兵之前,他已經規劃好了撤退的路線:由揚州入潤州,再由長江入海前往高句麗!有趣的是,徐敬業到達海陵(今江蘇省泰州市)的時候被狂風所阻,部將王那相等人受不了徐敬業不顧兄弟們死活的行為,率眾譁變,將徐敬業、徐敬猷、駱賓王等人誅殺。

  光宅元年(684)十一月,持續兩個月的徐敬業反武軍事行動就此平定。

  客觀地說,徐敬業起兵造反是必敗無疑的。革命需要流血,更需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這種小打小鬧的行為,只不過在歷史上留下了一段笑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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