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集團:擁有不容撼動的話語權
2024-10-08 18:49:55
作者: 九皋寒叟
太和元年(827)二月,唐文宗改元太和,寓意大唐天下將萬世和平。
朝廷開足馬力運轉,大臣們廢寢忘食,不計個人利益地為皇帝出謀獻策。李昂像打了雞血一樣,和大臣們終日待在一起,商議軍國大事,定下未來最重要的國策。李昂發誓,要一改往昔的弊政,還天下臣民一個清明政治。
可時間久了,朝臣們發現了其中的蹊蹺。李昂商議國策的時候躊躇滿志,可到了執行的時候,卻顯得猶豫不決,甚至親自推翻了自己定下來的章程。
朝臣們蒙了,不知所措了。
也許,皇帝還沒進入狀態?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吧。
太和元年(827)四月,朝臣們終於忍不住了,畢竟,誰也不願意自己的工作得不到反饋。於是,以宰相韋處厚為首的重臣集體進諫,他們責問李昂,為什麼老是出爾反爾,毫無執行力?說到動情之處,大臣們幾乎以頭搶地,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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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昂端坐在御座上,表情無奈,又帶著點歉意,不承認自己的出爾反爾,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韋處厚很討厭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於是扔掉象笏,朝延英殿門口走去。結果很明顯,韋處厚想撂挑子不幹了。
李昂趕緊起身挽留,說盡了好話,讓韋處厚千萬別著急辭職。
看到皇帝苦苦相勸,韋處厚慢慢冷靜下來,君臣相顧無言。
是啊,李昂身為天子,何嘗想出爾反爾,都是被宦官集團逼的。
當時,以王守澄為首的宦官勢力把持著左右神策軍,至於李昂,和他們沒有親密的主僕關係,只能看宦官集團的臉色行事。對李昂來說,大明宮的那場屠殺猶在眼前,斑斑血跡依舊殘留在漢白玉石上。每當李昂走在後宮,都覺得心驚膽戰,唯恐半路跳出個拿著利刃的太監。畢竟,能殺第一個,就能殺第二個。
李昂推行的改革,正好觸動了掌權宦官集團的利益。宦官對美女不感興趣,他們在乎的是權力、地位、金錢,唯有這些才能滿足他們的欲望。
比如,唐朝中後期,許多藩鎮節度使都出自神策禁衛軍。如果你是將軍級別的將領,和宦官首領走得親近,再送上一筆巨額財富,由他們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你就可以到地方藩鎮做節度使。這幫將軍和宦官集團綁在一起,到了地方就會大肆斂財,不停地給宦官集團送錢送禮,維持自己的地位。
誰敢虎口奪食,誰就要付出代價。
說得不好聽一些,文官集團就沒有貪污受賄的事情?憑著朝廷發的俸祿,養活家人都困難,更別說給上官送禮,和同輩交際了。李昂被宦官集團威脅的時候,文官集團集體噤言,上至宰相、王公大臣、李姓宗室,下到三省六部、各州節度使,面對宦官勢力,誰也不敢維護李昂的威嚴。
唐朝中後期的文官集團是一個毫無氣節的群體,只要遇到要命的事情,他們就會把麻煩推給天子,至於他們,肯定會集體退縮,明哲保身。要他們拿生命對抗宦官集團,維護皇權,他們做不到。要他們為皇帝出謀劃策,他們做不到。他們能做的,就只有監督皇帝做個賢明君主。
拿韋處厚來說,美其名曰賢臣,幹的事無非是在李昂面前發牢騷,拿李昂對文官集團的愛護作為籌碼,以辭官作為威脅,讓李昂左右為難。曾經強悍無比的裴度,在宦官集團的淫威下,十餘年間幾乎是毫無作為,鮮有其名。
明哲保身、虛偽度日就是這一時期唐朝文官的真實寫照。
李昂也知道,朝廷已經到了無人可用的境地。
太和二年(828)三月,李昂親自主持了朝廷「賢良方正」恩科,準備在朝廷之外尋找一批敢說話、敢辦事的人才。恩科是底層士子躋身朝廷的機遇,也是讀書人建言獻策的渠道,只要李昂有誠意,不愁找不到人才。
考生劉蕡(fén),幽州昌平人。這位老兄一生致力於鑽研《左氏春秋》,頗知朝代的興亡更替之理。這樣的人要麼看透世事,做逍遙避世的化外之人,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要麼心存大志,躋身朝廷,廓清寰宇,做鐵骨錚錚的諫臣。
歷史證明,劉蕡想做後者。劉蕡讀書期間,一直關注國家大事,他對宦官手握兵權,外脅群臣,內掣天子的亂政惡行痛心疾首,剛好唐文宗李昂舉辦恩科,給他了發言的機會。在考場裡,劉蕡奮筆疾書,寫下了六千餘字的《對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策》,裡面對宦官亂政、藩鎮割據、天下危局做出了精彩的闡述:
「陛下宜先憂者,宮圍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海內將亂。」
「夫天之所授者在君,君之所操者在命。操其命而失之者,是不君也;侵其命而專之者,是不臣也。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將傾也。」
「閽寺持廢立之權,陷先君不得正其終,致陛下不得正其始。」
「臣非不知言發而禍應,計行而身戮,蓋痛社稷之危,哀生人之困,豈忍姑息時忌,竊陛下一命之寵哉!」
想想看,朝中的文官、御史對宦官集團敢怒不敢言,可劉蕡卻敢向惡勢力宣戰,還以如此激烈的口吻寫出來,這種不怕死的狠角色,誰不敬佩?主考官是左散騎常侍馮宿,至少馮宿讀到這篇文章的時候,已經獻上了自己的膝蓋。
可以肯定,馮宿乾涸已久的文人氣息被劉蕡徹底激發了,馮宿拍手稱讚後,思維回到了現實。這樣的狠角色,究竟是錄取,還是不錄取呢?
馮宿還沒想好怎麼處理,宦官集團就炸了窩。
王守澄怒吼道:「何其狂妄乃爾。」
神策右軍將領仇士良更囂張,他指著劉蕡恩師楊嗣復的鼻子,咆哮道:「奈何以國家科第,放此風(瘋)漢耶?」
楊嗣復唯唯諾諾:「這也不能怪我,他當時並沒有瘋。」
太和二年(828)閏三月初九,賢良方正科放榜,杜牧、裴休、李郃、李甘、馬植、崔璵、王式、崔慎由等二十二人中第,且都被授予官職,唯獨不見劉蕡的大名。
眾考生看榜之後,義憤填膺,涕淚交零,說道:「劉蕡落第,我輩登科,豈不令人汗顏。」隨後,眾人紛紛上書,請求將自己官職封給劉蕡。
與此同時,長安城中的輿論一邊倒地支持劉蕡,希望朝廷能夠重用此人。朝中的御史言官也都磨刀霍霍向豬羊,準備乘這股東風好好整治一下宦官勢力。很遺憾,居然有宰相站出來攔住了言官,將他們硬生生地趕了回去。
這次恩科事件,唐文宗李昂沉默了,宰相們讓步了,文官集團再次噤言,唯獨長安老百姓的喊冤之聲,久久縈繞在大明宮之畔。
得罪了朝中的宦官,劉蕡的政治生涯幾乎宣告結束了。一直到太和九年(835),封疆大吏、山南東道節度使令狐楚,山南西道節度使牛僧孺才相繼聘他為幕僚,授予秘書郎之職,待如師友。即便是這樣,劉蕡依舊沒有逃過宦官勢力的魔爪,劉蕡的仕途剛剛有點起色,就再一次在宦官的操控下被貶為柳州司戶參軍。
劉蕡的直言敢諫引起了大詩人李商隱的衷心景仰,在被貶的途中,劉蕡與李商隱相遇,李商隱揮筆寫下《贈劉司戶蕡》:
江風揚浪動雲根,重碇危檣白日昏。
已斷燕鴻初起勢,更驚騷客後歸魂。
漢廷急詔誰先入,楚路高歌自欲翻。
萬里相逢歡復泣,鳳巢西隔九重門。
以天子之威,百官之力,百姓之勢,竟然保護不了一個下層的士子,由此可見,大唐在此階段可謂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樣的君臣,能夠給大唐中興帶來希望,能夠為大唐的百姓帶來福祉嗎?前路多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