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敬失敬:朝廷一哥李逢吉
2024-10-08 18:49:46
作者: 九皋寒叟
長慶二年(822)六月,李逢吉加封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此時,李吉甫已經去世,李吉甫的兒子李德裕擔任翰林學士,牛派代表人物牛僧孺擔任戶部侍郎,李宗閔任職翰林學士。也就是說,朝廷中有話語權的是李逢吉,李德裕、牛僧孺、李宗閔等少壯派晚輩還在努力發育之中。不過,所有人都覺得,李德裕、牛僧孺等人是青年才俊,位列宰相只是時間問題。
長慶三年(823)二月,朝廷爆發了宣武節度使家族的行賄受賄大案。
多年以前,宣武節度使韓弘的兒子,右驍衛將軍韓公武為了拉攏朝中勢力,給不少朝廷大佬都送了錢財。後來,韓弘、韓公武相繼去世,韓弘的小孫子韓紹宗繼承家業。由於韓家和長安往來很多,韓家結交一批朝臣,自然要得罪另一批朝臣,韓紹宗上位的時候,家裡主管倉庫的家奴、宣武軍的官吏、朝中御史突然聯合起訴,控告韓公武行賄的事情。
唐穆宗李恆憐憫韓家,不想看到年紀輕輕的韓紹宗被人欺負,於是命韓紹宗交出了家裡的帳冊,準備打消朝中不利於韓家的言論。然而,當李恆翻看帳冊的時候,他的臉都綠了,滿朝文武,大部分當權官員都接受過韓家的賄賂。不過,有一處紅筆記錄讓他覺得非常欣慰,上面記載著:「某年某月某日,送戶部牛侍郎錢一千萬,拒而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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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恆本就對牛僧孺有好感,興奮之餘,他舉起帳簿,向旁邊站著的小太監秀了秀,說道:「你看,朕就說過,朕看人還是很準的。」就因為這個原因,44歲的戶部侍郎牛僧孺被李恆提拔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幾天之後,36歲的翰林學士李德裕被任命為浙西觀察使。據《資治通鑑》記載,李德裕被調到外地為官,是李逢吉的授意。而李德裕這次離京,竟然長達八年,於是心生怨恨,發誓和李逢吉、牛僧孺等人勢不兩立。
不過,大家都是政治家,在家裡詛咒是沒用的。不管怎麼說,李逢吉手握實權,是長安城炙手可熱的人物。當時,各路才俊紛紛投誠,表示誓死追隨。在李逢吉的身邊團結了以其侄子李仲言為首,張又新、李續、張權輿、劉棲楚、李虞、程昔范、姜洽、李訓為輔的「八關十六子」。
所謂「八關十六子」,指的是如果有人想求李逢吉辦事,必須先通過他們,相當於八道關卡,他們之外還有八個外圍,可以隨時替補。結黨歸結黨,可他們的來頭並不小,比如張又新,在科舉考試中獲得解元、會元、狀元大滿貫頭銜,堪稱大唐最會讀書的官員,而在中國的歷史上,這樣的天才也不過十餘個。
不過,這些都是李逢吉的小弟,職責就是幫李逢吉在不同衙門發展內線,幫他收集一線官員的八卦信息,或者執行李逢吉下達的一些任務。李逢吉還有另外一個實力不可小覷的盟友,神策軍樞密使王守澄。想當年,李純暴斃一事,王守澄就是幕後策劃者之一,他更是唐穆宗李恆的擁立者。
李逢吉主外,王守澄主內,這樣的配置,足以傲視政壇。
李逢吉榮升宰相,話語權與日俱增,可謂春風得意,心情大好。不過,他始終繞不過一個坎:翰林學士。和中唐所有皇帝一樣,李恆對翰林學士非常倚重,外廷做出什麼決策,李恆都會找翰林學士詢問意見。因此,李逢吉是外相,翰林學士是隱形內相。李逢吉想掌權,就必須扳倒得寵的翰林學士,比如李紳。
李紳年輕的時候,寫過兩首《憫農》的詩作,其中「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堪稱流傳千古。能夠寫出這樣觀察入微、悲天憫人的詩作,其人品自然也差不到哪裡去。據史料記載,李紳清正廉潔、秉性正直,在朝中就是一股清流,深受李恆的信任。
當時,李逢吉大肆提拔自己的黨羽,李恆每次徵詢李紳的意見,李紳都會挑出一堆毛病,搞黃李逢吉的好事。每逢奏事,李紳也會擠兌李逢吉幾句。總而言之,就是不服李逢吉的人品。
李逢吉對李紳恨得牙痒痒,礙於李恆對李紳的維護,李逢吉也不敢托大,只好慢慢尋找機會,準備除掉李紳這個絆腳石。長慶三年(823)九月,御史中丞出缺,李逢吉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於是找到李恆,進言到:「陛下,御史中丞出缺,這個位置極為重要,一定要任用一個清正耿直,嚴於律己的官員才是。」
李恆:「愛卿說得極是,你有沒有人選推薦。」
李逢吉:「翰林學士李紳的人品,大家有目共睹,讓他來維護大唐的綱紀,恐怕是再合適不過了。」
翰林學士是虛職,是皇帝的幕僚,想成為朝廷重臣,或者地方大員,必須下放到實權部門或基層歷練。李恆想了想,這也不是什麼壞事,於是就批准了。
李紳上任之後,一切都是風平浪靜。有一天,朝廷突然下了一道詔令,加封京兆尹韓愈為御史大夫,讓其身兼兩職。這樣一來,李紳就成了韓愈的下屬,憑李紳耿直的個性,還能挑不出韓愈的毛病?
事實證明,問題很快就來了。
在唐朝,御史台監察全國的官員,地方大員、文武百官接到任職通知後,都要前往御史台報導,先接受廉政思想教育,官方的說法叫「台參」。韓愈身為御史台的一把手,自然要接見各路官員,負責「台參」的工作。
不過,韓愈是手握實權的京兆尹,多數時間在京兆府辦公,很少去御史台。這樣一來,李紳就有意見了,他覺得韓愈脫崗,沒有履行工作義務,於是經常給李恆上奏,控訴韓愈工作失職。韓愈是李紳的頂頭上司,被下屬管教批評算怎麼回事?韓愈大怒之下,也開始給李恆上奏,控訴李紳的不是。
就這樣,因為一件小事,兩人成了長安城最大的笑話。
於是,李逢吉的奏摺也上去了:韓愈和李紳是御史台的長官,監督百官,彈劾他人,為群臣做表率才是他們的職責。然而,他們竟然為了芝麻綠豆小事撕破臉皮,互相攻訐,大煞風景,真是枉為讀書人。
李逢吉的說法讓李恆覺得有點臉皮發熱,於是下詔貶韓愈為兵部侍郎,貶李紳為江西觀察使。事後,韓愈和李紳入宮謝恩,李恆望著他們,不知道是意識到了什麼,還是單純地覺得這件事有趣,於是讓他們把事情的經過複述一遍。
君臣三人,二人講,一人聽,事情復盤之後,發現其中有誤會。幾天之後,李恆發布詔書,重新任命韓愈為吏部侍郎,李紳為戶部侍郎。
李逢吉精心布局,無奈對手也不是平凡之輩,李恆更不是傻瓜。此事過後,李逢吉日夜與黨羽私下密謀,準備尋找機會,再次出手。
歷史證明,機會都是留給那些有準備的人的。尤其是打算坑人的人,必須時刻望著天上,留意何時會掉下餡餅。
李紳有一個族子,名叫李虞。這位老兄才華橫溢,當年因為文章錦繡而名噪一時,可他卻自命清高,不願意入朝為官,選擇隱居在華陽川。後來,他的叔父李耆做了朝廷的左拾遺,李虞開始有點耐不住寂寞,於是寫信給李耆,希望叔父能向朝廷推薦自己為官。誰料想,這封信誤送到了李紳的手中。
當年,李虞棄官不做的事情在家族內鬧得沸沸揚揚,李紳很好奇李虞怎麼突然間改變了心性,於是寫了一封信譏諷他,並把這件事張揚了出來。說白了,這件事確實很丟人,李虞又是自命清高的讀書人,被人打臉的感覺很不好。為了報復李紳,李虞求見李逢吉,把李紳暗地裡議論朝政的老底全部抖了出來。
李逢吉沒想到,天上真的能掉餡餅,而且還是肉餡的。
就這樣,李逢吉找來張又新、李仲言等人,召開內部會議,商討對付李紳的辦法。眾人目標一致,討論的氣氛非常熱烈,而且很快便得出了一個方案:在朝野上下散布謠言,大肆造謠,說李紳一直在暗中偵查百官,還做了一個「互結朋黨」的黑名單,上面記載著那些喜歡沒事就聚在一起商討時政的人,準備呈報給天子。
這招釜底抽薪果然很絕。先不說朝臣是不是真的結黨,大家都是同僚,下班後總得找幾個好友聚聚,打發時間,交流下信息。就因為這被李紳盯上,難道要搞黑暗統治?以後大唐的朝廷,還有沒有隱私和自由了?
據史料記載,朝臣們開始扎堆給李恆上奏,指控李紳的行為不講究,李恆也覺得這件事有些離譜,於是便開始疏遠李紳。
長慶四年(824)正月,唐穆宗李恆去世,唐敬宗李湛登基,大唐翻篇了。
新皇帝是個什麼套路,李逢吉不知道,但是李恆冷落李紳,不代表李湛就會冷落李紳,在打倒敵人的道路上,李逢吉必須馬不停蹄。
當時,李逢吉的黨羽商議,說新皇帝登基,肯定會舉行延英殿廷對,這是李紳獲得聖恩的唯一機會,應該給李紳挖點坑,防止李紳被李湛重用。接下來,李逢吉找到宦官王守澄,希望王守澄能夠跟他合演一場戲。
有一日,唐敬宗李湛和王守澄在一起遛彎兒,王守澄趁機說道:「陛下,您能夠當上皇帝,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啊。」
話聽起來是不錯,可李湛總覺得有點彆扭啊。
李湛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王守澄:「陛下可知道,您當時是怎麼當上皇帝的嗎?」
李湛:「是宰相和你們宦官幫朕啊。」
王守澄:「陛下,您說的沒錯,可當時朝中還是有不同意見的。」
李湛:「那你說給朕聽。」
王守澄:「陛下能登臨大寶,全憑宰相李逢吉一人之力。至於杜元穎、李紳這些人,當時都是想擁立深王李悰的。」
王守澄果然是個不怕死的太監。在他看來,無中生有的誣陷,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都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將李湛引向複雜詭譎的宮廷政變中,以他小小的年紀,肯定會因為擔驚受怕,然後出手打壓的。
對李湛來說,這確實是個號外新聞。李悰是唐憲宗李純的第四子,也就是他的叔叔。李湛實在是想不出來,李紳等人怎麼會選擇擁立這個毫無背景的叔叔來做皇帝?王守澄的話音戛然而止,給年幼的李湛留下了無窮的想像空間。
隨後,李逢吉和他的黨羽順著王守澄的話題,紛紛給李湛上奏,搞得這件事情好像眾所周知,唯獨李湛自己被蒙在鼓裡。事實證明,眾口鑠金,三人成虎,李逢吉等人的輪番上陣終於把李湛的心理防線壓垮了。
長慶四年(824)二月,李湛下詔,貶李紳為端州(今廣東省肇慶市)司馬。
因為黑名單的事,文武百官對李紳的成見很深,對於這種不遵守官場遊戲規則的人,群起而攻之是官員基本的素養。就在李紳被貶的當天,李逢吉和文武百官紛紛向李湛賀喜,竟然說是替朝廷除了一個大害。
朝臣們狂歡的時候,李逢吉發現,右拾遺吳思的神色非常冷淡,而且臉上似乎掛著不服氣的表情。就在第二天,吳思便被任命為吐蕃告哀使,遠赴異域他國報告唐穆宗李恆駕崩的國信。長慶四年(824)二月初六,李湛打算下詔,貶翰林學士龐嚴為信州(今江西省上饒市)刺史,貶蔣防為汀州刺史,而這兩位老兄都是李紳舉薦的朝臣。
按照朝廷制度,中書省擬定詔書之後,皇帝過目,隨後交給門下省審核,如果門下省通過,則詔書可以發布,如果不通過,門下省把詔書退還給中書省,令其重新修改,這種權力叫作封駁權。門下省有封駁權的只有三類人,門下侍中、門下侍郎、給事中。當時,龐嚴的好朋友,給事中於敖行使了封駁權,這種操作亮瞎了群臣的雙眼,大家都以為於敖會怒懟李逢吉,為龐嚴撐腰。
上朝的時候,李湛質問於敖,為何要反對朝廷詔令。結果,於敖說了一句:「陛下,臣不是反對,而是覺得對他們二人的貶斥有點太輕了。」
在政治利益的面前,友誼就像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可滅。
接下來,張又新等人輪番上奏,找了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安在李紳的頭上,給李湛施加壓力,準備將李紳一擼到底。客觀地說,李湛根本不知道李紳的為人,所有信息全部來自身邊的宦官、李逢吉的黨羽,以及憤怒中的朝臣,似乎所有人的評價都是負面的。因此,李紳找不到任何理由同情李紳,只能默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