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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其實就是驚天賭博

2024-10-08 18:26:57 作者: 九皋寒叟

  大順二年(891)三月,唐昭宗李曄發布《復陳敬瑄官爵詔》,決定恢復陳敬瑄等人的職務,和西川握手言和。李曄決定放棄,主要原因就是中原地區軍閥混戰,朝廷無力西征。當時,中原實力最強的軍閥有以下幾個:

  李克用:河東節度使,駐防山西太原。

  王重榮:河中節度使,駐防山西蒲州。

  朱溫:宣武節度使,駐防河南開封。

  時溥:武寧節度使,駐防江蘇徐州。

  朱瑄:天平節度使,駐防山東泰安。

  朱瑾:泰寧節度使,駐防山東濟寧。

  其中,朱溫的策略就是抱緊朝廷的大腿,朝廷指哪,朱溫就打到哪。也可以這樣理解,朝廷賦予朱溫平叛的軍事權力,朱溫則可以名正言順地擴張地盤,如果打了勝仗,朱溫還可以加官晉爵。龍紀元年(889),蔡州內亂,朱溫趁機滅了不可一世的軍閥秦宗權,並將他送到長安,讓唐昭宗李曄搞了一場隆重的獻俘大典。為了嘉獎朱溫的功勞,李曄加封他為檢校太尉、中書令、東平郡王。

  事實上,圍攻蔡州的時候,時溥、朱瑄和朱瑾都出兵援助過朱溫,而朱溫也很感激他們的付出。戰亂結束後,朱溫派人帶著禮物去感謝朱瑄和朱瑾,可這兩位老兄覺得朱溫麾下的軍人彪悍勇猛,於是用重金利誘,最終和朱溫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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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白了,群雄逐鹿的年代,軍閥各懷鬼胎,很難成為朋友。接下來的幾年,朱溫和中原的軍閥開戰。景福二年(893),朱溫進攻徐州,逼迫時溥帶著族人在徐州燕子樓自焚。至於朱瑄、朱瑾,在朱溫的攻勢下,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朱溫瘋狂發育的時候,李克用也沒閒著。客觀地說,朱溫和李克用是天生的死敵,兩人早就應該開戰。然而,朱溫需要征討河南、山東和江淮的軍閥,李克用需要征服河東和北境,兩人心照不宣,將戰爭暫時擱置了。彼時,李克用派大將各處征戰,鐵騎所過之處,敵人望風歸降。

  遺憾的是,李克用征服了土地,卻沒有征服人心。

  據史料記載,李克用是沙陀人,治軍風格彪悍,而且粗糙。比如,每逢打下城池,李克用的部將都會劫掠百姓,到了晚上,他們便酗酒賭博。至於欺負百姓和官吏,更是家常便飯。一句話,李克用的軍隊毫無紀律可言。

  李克用的治軍風格,就連他的兒子李存勖也看不下去。有一天,李存勖勸李克用處罰將領,整頓軍紀,李克用卻說道:「他們隨我征戰幾十年,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投奔於我。如今,各地藩鎮節度使都在用重金招募勇士,如果現在拿他們開刀,他們馬上就會散夥而去,還是等平定天下後再整頓軍紀吧。」

  這樣彪悍的邏輯,荒謬絕倫,卻又讓人無可反駁。

  按照套路,軍閥攻下城池後,可以保留原有官員的職務,賞他們一口飯吃。然而,李克用喜歡將他們一擼到底,換上自己的親信。想想看,地方官員丟了工作,能夠咽下這口惡氣嗎?只要李克用的軍隊撤離,地方官員就會奮起反抗。

  這也就罷了,李克用的部將為了一個官位,經常爭得頭破血流,再加上李克用賞罰不公,以至於內鬥不斷,李存孝事件便是一個明證。

  李存孝,本名安敬思,沙陀人。據史料記載,李存孝武藝非凡,勇猛過人,每逢大戰必定身先士卒,可謂戰無不克,攻無不勝。李存孝是李克用的義子,因為排行十三,被稱為「十三太保」,曾經被評為「唐末第一猛將」。

  有一次,李存孝在潞州立下大功,可李克用沒有獎賞,還讓別人擔任了潞州節度使。當時,李存孝怒氣衝天,可礙於李克用的面子忍了下來。李克用的養子李存信嫉妒李存孝的勇武,因此惡意誣陷,說李存孝準備報復李克用。

  李存孝得知消息,驚恐萬分,於是暗中投降了朱溫。就這樣,父子反目,刀兵相見。問題是,李克用沒有殺李存孝的心思,而李存孝也沒有報復他的打算,雙方對峙了一段時間後,李存孝便主動自縛出城,投降請罪。

  說白了,父子二人還是有感情基礎的。不過,為了嚴明軍紀,李克用佯裝下令,打算將李存孝車裂處死。李克用覺得,其他將領肯定能領會他的意圖,站出來為李存孝求情,到時候他再借坡下驢,此事就可以完美結束。

  悲劇的是,李存孝的戰功太多,讓其他將領黯然失色,大家為了自己的前途,紛紛選擇緘口不言。李克用是大軍主帥,無法收回軍令,只能含恨將李存孝處死。可憐晚唐第一猛將,就這樣死於一個無厘頭的鬧劇。

  大順元年(890)四月,李克用派軍攻打雲州,雲州刺史赫連鐸、盧龍節度使李匡威聯名上奏,希望朝廷征討李克用。就在此時,朱溫跟風上了一道密奏:「李克用終歸是國家的禍患,如今他勢力衰敗,臣請求率領汴州、滑州、孟州的軍隊,與河北官軍共同將他剿滅,希望陛下任命臣為主帥。」

  客觀地說,李曄對李克用的感情是複雜的。

  論血統,李克用是沙陀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論功過,李克用雖然幫助朝廷收復了長安,可也攻占過長安,屬於大逆不道的那一類。論親疏,李克用和朝廷保持著距離,至少在朱溫和李克用之間,朝廷肯定是信任朱溫的。最主要的是,李曄想處理藩鎮割據問題,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李曄確實不想放棄。

  由於事情重大,李曄沒有乾綱獨斷,而是召集尚書省、中書省、門下省和御史台四品以上的高級官員,打算聽取大家的意見。開會之前,李曄委婉地擺明了自己的立場,大家都聽得出來,皇帝想拿李克用開刀。

  宰相杜讓能、劉崇望表示,如果李曄削藩,後果是不可預料的。

  宰相張浚說道:「李克用和河朔的藩鎮互相勾結,朝廷已經失去了控制,長此以往,必定貽害無窮。如今,朱溫請求替朝廷征戰,正是天賜良機,臣甘願親自帶兵出戰,不出數月,就可以平定李克用。」

  唐朝末年,文官的風格就是明哲保身,不管國事,更別說主動奉獻。曾幾何時,一位文官主動請纓,還想到前線去打仗?

  歷史證明,張浚想征討李克用,完全是出於私心。當年,李克用征討黃巢的時候,張浚是李克用的都統判官,可李克用鄙視張浚的為人。張浚後來晉升為宰相,李克用甚至揚言,張浚是個空談務虛,顛覆朝廷的人,皇帝如今重用他,一定會導致天下大亂。有了這場口水戰做鋪墊,張浚的行為就很好理解了。

  看不起張浚的不只李克用,還有宦官楊復恭。

  據史料記載,張浚正是依附楊復恭才起家,後來楊復恭失寵,張浚又投靠田令孜,疏遠了楊復恭。誰也沒想到,田令孜做了叛臣,楊復恭再次崛起。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可是對楊復恭來說,張浚給他的侮辱卻歷歷在目。

  張浚話音剛落,楊復恭便提出了反對:「陛下,僖宗皇帝被迫遷出京城,藩鎮節度使自然脫不開責任,但是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咱們內廷處置失誤,如今朝局剛剛穩定,朝廷又在西川用兵,實在不宜輕起戰爭。」

  楊復恭的話說得很體面,贏得了大部分朝臣的認可,李曄的態度也開始有些鬆動,於是問張浚:「張愛卿,李克用對李唐皇室有大功,如果現在討伐他,將來天下人將會如何看待朕?」

  宰相孔緯接話道:「陛下,臣估算了調兵遣將、後勤和犒賞的費用,憑藉著朝廷之力,至少可以支撐一到兩年的時間,此事還需陛下親自定奪。」

  李曄猶豫不決。說白了,征討李克用是樹立皇權威嚴的機會,如果打贏了,既可以削弱藩鎮勢力,又可以建立朝廷權威,打壓宦官集團。可如果打輸了,李曄就會顏面盡失,甚至沒有翻身的可能。有時候,政治就是天大的賭局。

  思考了許久,李曄終於下定決心,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們兩位去辦了,希望你們不會讓朕失望。」

  大順元年(890)五月,李曄下詔:剝奪河東節度使李克用的官職和爵位,收回朝廷所賜的「李」姓。任命張浚為行營招討使,京兆尹孫揆為副使,鎮國節度使韓建為都虞候兼軍糧使;任命朱溫為南面招討使,王鎔為東面招討使;任命盧龍節度使李匡威、雲州刺史赫連鐸為北面正副招討使,共同征伐李克用。

  詔令剛下,前線的捷報就來了:李克恭(李克用的弟弟)因為殘暴不仁,被潞州將領馮霸、安居受殺害,眾人推舉安居受為潞州留後,準備舉城投降朱溫。有趣的是,安居受覺得自己挑不起重擔,因此讓馮霸主持大局,自己卻在逃亡的路上,被鄉下的農民捅死。

  潞州大亂,李克用立即派大將康君立、李存孝前來支援。

  朱溫更粗暴,直接任命親信朱崇節為潞州留後,駐防潞州,猛將葛從周、張全義、朱友裕等人駐紮在潞州城外協防。同時,朱溫派遣大將李讜、李重胤、鄧季筠等人攻打澤州(今陝西省晉城市澤州縣)守將李罕之。大順元年(890)七月,張浚率領五萬大軍到達晉陽城附近的陰地關(今山西省晉中市靈石縣境內)。

  三路大軍雲集,潞州風雲突起。

  朱溫最精明,他突然發現,如果自己拿下潞州,肯定要交給朝廷。因此,他大方地通知宰相張浚,希望朝廷派軍隊駐守潞州,自己幫忙打支援。而張浚是個不諳軍事的文人,於是派遣孫揆帶領三千兵馬急匆匆地趕赴潞州。

  大順元年(890)八月十二日,李存孝率領三百精兵埋伏在潞州長子縣西面的山谷中,等待著獵物的到來。再看看孫揆,他覺得自己是來收地盤的官老爺,於是坐著寬大的轎子,擺出隆重浩大的陣勢,唯恐敵人不知道他的存在。結果顯而易見,官軍全軍覆沒,孫揆和宦官韓歸范被生擒。因為孫揆的高調,李克用給他挑選了一個別樣的死法:讓孫揆站立著,然後用鋸子瘋狂地鋸著他的身體,因為鋸子鋸不進去,孫揆只能忍著痛苦,直到耗盡最後一絲力氣。

  朝廷在潞州城外吃了癟,可朱溫布置在澤州的進攻卻很順利。潞州之圍解開後,李存孝帶著五百精兵轉戰澤州,此人不愧為唐末第一猛將,他僅僅在城外晃悠了幾圈,便活捉了敵方主將鄧季筠。李讜、李重胤自知不敵,率軍退去,李存孝、李罕之出城追殺,殲敵數萬,一直到懷州才返回。

  面對這樣的結果,朱溫徹底暴走了。

  為了攻打李克用,朱溫大造聲勢,成功地把朝廷拉下水。此後,他把正面戰場交給官軍,自己派主力偷偷攻打澤州。誰料想,這幾位老兄居然被李存孝的五百精兵打敗,還損失了數萬精兵,用廢物形容他們都有些褒獎的味道。於是,朱溫下令將李讜、李重胤處斬,隨後率軍返回汴州大本營。

  至於北線戰場,因為朱溫的撤退,他們也放棄了抵抗,在李克用的圍剿下,官軍屢戰屢敗,數萬精兵名喪戰場。僅僅幾個月的時間,官軍的圍剿行動便宣告失敗,此時留在戰場上的,只有張浚的數萬官軍。

  戰,張浚沒有底氣。

  退,張浚沒有道理。

  最諷刺的是,張浚離開長安的時候,場面隆重,聲勢浩大,他自己更是春風得意,不可一世。臨行前,宦官楊復恭放低姿態前來送行,並好言寬慰,希望二人的關係能夠稍微緩和,可張浚卻蹬鼻子上臉,絲毫不把楊復恭放在眼裡。說白了,張浚能夠灰溜溜地回朝,迎接楊復恭最無情的鄙視嗎?

  收拾完朱溫後,李克用集中兵力消滅了張浚的有生力量。大順元年(890)十一月,李存孝連續三日進攻晉州,隨後退兵五十里。事實上,並非李克用拿不下晉州,殺不死張浚,而是他不想和朝廷的矛盾繼續升級。在此之前,李克用就下令放回了被俘虜的宦官韓歸范,並給唐昭宗李曄上了一封陳情書:

  臣父子三代,蒙受四朝皇帝的恩德,先為朝廷攻伐叛逆龐勛,剪除黃巢,又廢黜朱玫所立的襄王李熅,幫助朝廷鎮守河東,這些都是天大的功勞。如果說僅僅因為攻伐雲州等地,朝廷就來問罪,未免太過分。畢竟,朱溫誅殺武寧節度使時溥,行徑比臣更惡劣,朝廷為何不問罪?朝廷有危難的時候,就奉臣為當今的韓信、彭越、伊尹、呂尚;天下安寧了,就貶損臣為外人。天下手握重兵的節度使有很多,難道他們不會擔心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下場嗎?如果臣有罪,朝廷可以向天下人公布,徵調大軍前來討伐,為何要趁臣被朱溫打敗的時候興兵來伐?既然宰相張浚已經帶兵前來,那麼臣只能反擊,臣已經調集五十萬大軍,隨時準備和朝廷決戰,打敗了唯有一死而已。

  不得不說,李克用說的都是實話,這次軍閥混戰,李曄和李克用都被朱溫擺了一道,可以說朝廷除了丟臉,什麼也沒得到。此時,各地的藩鎮節度使都在看著李曄接下來的反應。

  大順二年(891)正月初九,李曄下詔:貶宰相孔緯為荊南節度使,貶張浚為鄂岳觀察使。

  然而,李克用沒有就此罷休,他再次上書:張浚用陛下世世代代的基業,謀取他自己一時的功名,他知道臣與朱溫有很深的怨仇,於是與朱溫暗中勾結。臣現在已沒有官職爵位,是被朝廷指名討伐的罪人,也不敢再回去做陛下的藩鎮節度使。如今,臣只想在河中一帶留居,是進是退,敬候朝廷的指示。

  李曄再次下詔:貶張浚為連州刺史,貶孔緯為均州刺史(今湖北省丹江口市);恢復李克用的官職和爵位,重新賜回李姓。也正是此時,李曄下旨撤回西川的大軍,恢復陳敬瑄等人的所有官職。

  李曄登基的時候滿懷壯志,可沒過幾年,就在西川、河東接連犯下錯誤,淪落為天下節度使的笑柄。歷史證明,李曄輸了這場政治賭局。自此以後,李克用和朱溫繼續擴充著地盤,而原本觀望的藩鎮節度使看到朝廷羸弱,也紛紛丟掉顧慮,開始了肆無忌憚的軍閥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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