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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義之戰:比戰局更複雜的是政局

2024-10-08 18:25:08 作者: 九皋寒叟

  不管是李瀍,還是李德裕,都不是胸無大志的政治家。搞定宦官集團後,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地方藩鎮身上。最近幾年,朝廷忙於內務,對地方藩鎮幾乎聽之任之,長期下去百害而無一利,是時候治理一下了!

  會昌三年(843)四月,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去世。

  起初,劉從諫是忠於朝廷的,也是中央集權的擁護者,他希望看到朝廷的強勢,國家的統一。太和元年(827),唐敬宗李湛就封他做了沛國公、司空、檢校尚書左僕射。然而,世事總是事與願違,劉從諫還是和朝廷鬧掰了。

  太和九年(835),長安發生「甘露政變」,在地方藩鎮引起了不小的震動。政變的主角李仲言、鄭注等人慘死,劉從諫自然無話可說。問題是,宰相王涯是劉從諫的知己好友,人家啥也沒幹,憑什麼被仇士良弄死?

  換成任何人,都無法對好朋友被冤殺的事情感到淡定。劉從諫表示,仇士良是劊子手,理應受到懲罰,可李昂呢,是不是太軟弱無能了?於是,劉從諫抱著恨鐵不成鋼的姿態,給李昂上了一道奏摺:皇帝,你在長安受了欺負,還被宦官治得服服帖帖的,這可不行啊。你什麼時候需要我們,打個招呼,我們立馬帶兵進京勤王,幫您清君側。

  劉從諫可能忘記了,皇帝最怕的就是地方藩鎮,發發牢騷也就罷了,居然還想帶兵入京?誰知道你殺了宦官後,是不是還想干點別的大逆不道的事?

  李昂表示,朕就當沒聽到,你也別太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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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劉從諫的囂張態度讓仇士良炸毛了。一個藩鎮節度使,竟然敢跑到長安城耍橫,誰怕誰啊?於是,兩人為了證明自己是最牛的,竟然像潑婦一樣隔空對罵,而且罵戰持續了好幾年,兩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已經被對方問候遍了。

  對罵的時候,劉從諫突然發現,皇帝真的不給力。他身為臣子,主動幫李昂出氣,李昂竟然毫無表示,這讓他倍感失落,心理很不平衡。於是,劉從諫開始在昭義軍鎮大搞鹽鐵交易,戰馬買賣,收買亡命之徒,擴大自己的勢力。

  至於究竟是幫皇帝出氣,還是藉機擴充勢力,還真不好說。

  李瀍登基後,給劉從諫賞了個太子太師的頭銜,劉從諫覺得自己被重視,於是立馬挑選了一匹高級寶馬送到長安。然而,李瀍居然拒絕了。

  這些年,劉從諫和仇士良公開對罵,卻得不到任何支持,本就對朝廷失去了信任。如今李瀍又當面打臉,劉從諫有了被拋棄的感覺。

  臨死之前,劉從諫對妻子裴氏說,他想效仿河朔三鎮,讓昭義軍鎮變成劉家的產業。由於劉從諫沒有兒子,只能讓侄子劉稹上位。劉從諫死後,劉稹隱瞞消息,收買朝廷宦官、重臣,希望讓朝廷任命他為昭義留後。

  事實上,這樣的橋段經常發生,長安方面很快就識破了他的陰謀。大多數人認為,可以讓劉稹上位。然而,李德裕提了反對意見:「昭義原先就是朝廷的,割據態勢並不嚴重,與人心難以感化的河北三鎮不一樣。如果朝廷就這樣輕易地同意了劉稹的請求,恐怕以後大唐的藩鎮會紛紛效仿,國將不國。」

  李瀍:「李愛卿,你覺得應該如何破局?」

  據史料記載,李德裕就說了三句話。第一句,劉稹就是個跳樑小丑,不足為懼。第二句,朝廷繼續承認成德、魏博、幽州軍鎮的世襲制度,先穩住他們。第三句,讓成德、魏博攻打昭義軍鎮的邢州(今河北省邢台市)、洺州、磁州(今河北省磁縣),朝廷另派軍隊消滅劉從諫。

  自古以來,皇帝最喜歡兩類人,一類是擅長拍馬屁的朝臣,一類是政治立場能和他保持一致的朝臣。孤立仇士良,李德裕已經立下大功,如今李瀍又看到李德裕老成謀國,真心為大唐的未來著想,心裡頓時樂開了花。

  李德裕的得寵,讓仇士良恨意滿滿。問題是,恨只是一種情緒,當你公開向別人表達恨意的時候,如果不能做點什麼,別人會覺得你很無能。

  吃瓜群眾很期待,仇士良會幹出點什麼。然而,就在大家滿懷期待的時候,仇士良以自己年邁不堪為由,向皇帝遞交了辭呈,希望允許他擔任散官。

  仇士良辭職?昔日不可一世的權宦就這樣謝幕了?

  大家完全不敢相信。

  如果是膽小的皇帝,可能會試探一下仇士良的心意,看看辭呈的背後是不是有刀兵相向、改朝換代的風險。然而,李瀍剛猛無比,他直接同意了仇士良的請求,隨後將他任命為左衛上將軍、內侍監。

  事實證明,仇士良是真心想隱退。

  回看他的一生,幹過流血政變,殺過宰相、王爺、皇妃,掌握著廢立太子的軍權,說他能呼風喚雨一點也不為過。然而,李輔國、魚朝恩、王守澄都是紅極一時的權宦,可他們的下場如何?仇士良是個聰明人,他明白宦官是家奴,永遠無法走向權力之巔的現實。既然邁不過,為何不急流勇退呢?

  離任的那天,徒子徒孫給他舉辦了一場歌功頌德的大會。其間,某無名氏問道:「您是如何獲得帝王長久恩寵,保持權力的?」

  仇士良說道:「千萬別讓天子無事可做,你們應該帶著他玩,而且要記得保持新鮮感,讓天子沉迷其中不可自拔。當他意識到玩樂比做皇帝更有趣後,就會把權力交給你們。還有,千萬別讓皇帝讀書,不能讓他親近讀書人,否則他就會明白王朝興衰的道理,那樣我們就會被徹底排斥。切記,切記!」

  短短几句話,成了中國歷史上權宦上位的武功秘籍。

  話說回來,仇士良的隱退,只是昭義之戰的小插曲。沒有仇士良的牽制,李德裕便成了朝廷真正掌權的人,有這樣的條件,打擊政敵豈不是理所當然的?

  有一天,李德裕找到李瀍,參了李宗閔一本:陛下,李宗閔和昭義的劉稹來往密切,如果把李宗閔留在東都,恐怕對討伐大計不利啊。

  李瀍:「愛卿所言甚是,那就將李宗閔調為湖州刺史吧。」

  李德裕:「陛下英明,接下來咱們可以討論一下前線戰事了。」

  此次,朝廷為了征伐劉稹,有幾大主力軍:

  成德節度使王元逵,任務是攻取邢州。

  魏博節度使何弘敬,任務是攻取洺州。

  河陽節度使王茂元,任務是攻取澤州(今陝西省晉城市澤州縣)。

  河東節度使劉沔,任務是攻取潞州。

  幾路大軍,最積極的就是成德節度使王元逵,接到詔書的當天,他的大軍就逼近了邢州城。最消極的是魏博節度使何弘敬,接到詔令後,他一直待在老巢,還屢次為劉稹上表求情。

  王元逵:「陛下,何弘敬首鼠兩端,朝廷不可不防。」

  說白了,何弘敬就想坐山觀虎鬥,朝廷有優勢,他就出兵撈油水;朝廷打了敗仗,他恐怕就會趁機搞事情。何弘敬的心理,李德裕心知肚明。

  李德裕給李瀍出了個主意:魏博不是不願意出兵嗎,那好,朝廷派遣王宰帶著忠武軍前去征伐磁州,讓何弘敬給朝廷借道吧。

  消息傳到魏博,何弘敬立馬表態:我們馬上出兵。

  準確地說,昭義軍鎮不算軍事強鎮,根本沒有任何勝算。按照劉稹的如意算盤,他想拖河北三鎮一起下水,可他沒算到,朝廷對河北三鎮的控制權很大,三鎮節度使也沒有造反的欲望。於是,剛剛開戰,劉稹便遞交了降書,聲稱自己只不過是學河北藩鎮,想保住自己的家業,希望朝廷能夠給個面子。

  李德裕:不行,說什麼也不能接受投降,得把他打到服氣。

  李瀍:不行,不接受投降,給朕狠狠地打。

  會昌三年(843)七月,戰役開始。

  會昌四年(844)閏七月,劉稹的心腹愛將高文端向朝廷投誠,並向朝廷說出了許多絕密軍情,劉稹的軍事部署被打亂。

  會昌四年(844)八月,昭義最重要的邢、洺、磁三州全部陷落,敗局已定。

  郭誼、王協是劉稹的親信大將,大樹將傾,作為樹上的猢猻,總得為自己留點後路吧。於是,二人定下了一條毒計。有一天,郭誼對劉稹說:「大人,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說出來您可能覺得不妥,但是不說我又覺得對不起您。」

  劉稹:「你是我的親信,不需要顧慮太多,儘管說出來。」

  郭誼:「邢、洺、磁三州丟失,和十三郎(劉匡周)脫不了干係。」

  劉稹:「這關我十三弟什麼事?」

  郭誼:「十三郎坐鎮帥府,卻剛愎自用,聽不進別人的話,諸將每次想向您稟報軍情,都怕遭到十三郎的猜忌而縮手縮腳,因此才耽誤了軍事。眼下我們雖然遇到了困難,但如果能夠凝聚將士們的士氣,還是可以扳回一局的。」

  劉稹:「那依你的意思,我怎麼辦?」

  郭誼:「將十三郎驅逐出府。」

  打了敗仗,劉稹本來就著急。於是,他私下找到老弟,委婉地表達了讓他交出兵權的意思。劉匡周氣得哇哇直叫:「老哥,離間計你都看不出來?諸將有異心,我在帥府他們才不敢輕舉妄動,如果我離開,我們劉家離敗亡不遠了。」

  劉稹覺得,這話特別刺耳,難道沒了張屠夫,就要吃帶毛的豬?

  劉稹:「你給我滾蛋吧。」

  很遺憾,劉匡周離開沒幾天,郭誼和王協便設計毒殺了劉稹,並將他首級送往長安。會昌四年(844)八月,消息傳到京師,舉朝歡騰。

  李瀍:「劉稹敗亡,應該怎麼獎賞郭誼和王協二人?」

  李德裕:「陛下,劉稹就是個小屁孩,之所以敢和朝廷作對,就是郭誼和王協在背後出的餿主意。二人看到劉稹敗亡在即,這才背信棄義,朝廷怎麼能獎賞他們呢?以臣之見,應該以他們的人頭來以儆效尤。」

  李瀍:「愛卿老成謀國,依你。」

  就這樣,兩位老兄死於君臣的密謀算計。

  昭義之戰,朝廷打得酣暢淋漓。不管怎麼說,河北藩鎮忠心可嘉,朝廷調度有方,各軍配合嚴密。通過這場戰役,李瀍找到了天子威嚴。當然,李瀍最感謝的還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李德裕。有一天,李瀍說道:「愛卿,這一戰你居功至偉,朕準備封你為太尉、趙國公。」

  李德裕:「陛下謬讚,這都是臣的本分,封官一事,臣不能接受。」

  李瀍:「愛卿,朕是賞罰公平的人,你如果沒有功勞,朕是不會賞你的,是不是嫌官小?朕好像沒有更好的官位給你了。」

  皇帝封官被拒絕,自然有些尷尬。李德裕卻給李瀍遞了個台階:湖州刺史李宗閔,太子太傅、東都留守牛僧孺。

  李德裕:「陛下可還記得,劉從諫做了十多年昭義節度使,當年到長安晉見文宗皇帝的時候,宰相是誰嗎?」

  李瀍:「朕當然記得,是李宗閔和牛僧孺。」

  李德裕:「陛下真是記憶猶新啊!臣自嘆不如。」

  李瀍:「咳咳……」

  李德裕:「臣想說的是,李宗閔和牛僧孺身為宰相,卻沒有及時發現劉從諫的反意,確實有失察之罪。當年,如果他們把劉從諫扣在長安,朝廷就不會耗費錢財去打這場戰爭,說起來,這二人真是誤國誤民。」

  李德裕清楚,空口白話是扳不倒政敵的,他派人前往昭義軍鎮,打算搜集劉從諫和他們的來往信件,最終卻一無所獲。於是,李德裕找到劉從諫的貼身秘書鄭慶,通過利益交換,得到了鄭慶的偽證:劉從諫、李宗閔、牛僧孺經常有書信來往,劉從諫每次看完書信後,都會將它們焚毀。

  鄭慶的秘書身份決定了證詞的可信度。李瀍大怒之下,命御史台徹查此事,這幫人見風使舵,很快就坐實了李宗閔和牛僧孺的通敵之罪。與此同時,河南少尹呂述也向朝廷舉報,說劉稹敗亡的消息傳到東都後,牛僧孺整日唉聲嘆氣,似乎有打抱不平之意。直到此時,所有矛頭全部指向了李宗閔和牛僧孺。

  說白了,李德裕不要封官,就是想打擊政敵,李瀍該怎麼做?答案很簡單,君臣處於蜜月期,這個面子必須要給。結果就是,兩個月之內,太子賓客李宗閔連降三級,被流放封州;牛僧孺連降三級,被貶為循州長史。

  看著敵人匍匐在自己的腳下,李德裕的內心洶湧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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