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宋武暫平關中
2024-10-08 17:34:46
作者: 呂思勉
《晉書·姚興載記》云:劉裕誅桓玄,遣參軍衡凱之詣姚顯請通和,顯遣吉默報之,自是聘使不絕。晉求南鄉諸郡,興許之,遂割南鄉、順陽、新野、舞陰等十二郡歸於晉。舞陰,漢縣,在今河南泌陽縣北。此等皆興置以為郡。
蓋時桓氏遺孽,歸秦者多,劉裕恐其為患,故欲暫與通和;而興亦外患方殷,未能惡於晉;所置諸郡,亦本非其所能守也。然桓氏遺孽,興卒加以卵翼;譙縱、司馬休之等叛徒,興亦無不與相影響者;其終不可以久安審矣。故荊、雍既定,興又適死,而經略關、洛之師遂出。
義熙十二年,劉裕伐秦。八月,發京師。九月,次彭城。使王仲德督前鋒諸軍事,以水師入河。檀道濟、王鎮惡向洛陽。劉遵考、沈林子出石門。朱超石、胡藩向半城。亦作畔城。據魏收《地形志》,在平原郡聊城縣。案聊城,漢縣,在今山東聊城縣西北。咸受統於仲德。
道濟、鎮惡自淮、肥步向許、洛。羌緣道城守,皆望風降服。沈林子自汴入河。攻倉垣,偽兗州刺史韋華率眾歸順。仲德從陸道至梁城。魏兗州刺史尉建棄州北渡。仲德遂入滑台。十月,眾軍至洛陽。王師之出,秦姚紹、姚恢等方討勃勃,取安定。
紹還長安,言於泓曰:「安定孤遠,卒難救衛,宜遷諸鎮戶,內實京畿,可得精兵十萬。」左僕射梁喜曰:「關中兵馬,足距晉師。若無安定,虜馬必及於鄙、雍。」泓從之。
吏部郎懿橫言:「恢於廣平之難有忠勛,未有殊賞。今外則置之死地,內則不豫朝權;安定人自以孤危逼寇,思南遷者,十室而九;若恢擁精兵四萬,鼓行而向京師,得不為社稷之累乎?宜征還朝廷。」泓曰:「恢若懷不逞之心,征之適所以速禍耳。」又不從。
王師至成皋,姚洸時鎮洛陽,馳使請救。泓遣其越騎校尉閻生率騎三千赴之。武衛姚益男將步卒一萬,助守洛陽。又遣其征東并州牧姚懿,南屯陝津,懿時鎮蒲阪。為之聲援。洸部將趙玄說洸:「攝諸戍兵士,固守金墉。金墉既固,師無損敗,吳寇終不敢越我而西。」
時洸司馬姚禹,潛通於檀道濟;主簿閻恢、楊度等,皆禹之黨,固勸洸出戰。洸從之。乃遣玄率精兵千餘,南守柏谷塢;廣武石無諱東戍鞏城。會陽城及成皋、滎陽、虎牢諸城悉降,道濟等長驅而至。無諱至石關,胡三省曰:偃師縣西南有漢廣野君酈食其廟,廟東有二石闕。奔還。玄與毛德祖戰,敗死。德祖,王鎮惡之司馬。姚禹逾城奔於王師。道濟進至洛陽。洸懼,遂降。
時閻生至新安,益男至湖城,遂留不進。新安,湖城,皆見第三章第三節。姚懿司馬孫暢,勸懿襲長安,誅姚紹,廢泓自立。懿納之。乃引兵至陝津,散谷帛以賜河北夷夏。泓遣姚讚及冠軍司馬國璠、建義蛇玄屯陝津,武衛姚驢屯潼關。懿遂舉兵僭號。姚紹入蒲阪,執懿,囚之誅孫暢等。明年,姚恢率安定鎮戶三萬八千趨長安。移檄州郡,欲除君側之惡。姚紹、姚讚赴難,擊破之,殺恢及其三弟。
是歲,正月,劉裕以舟師發彭城。王鎮惡至宜陽。檀道濟、沈林子攻拔襄邑堡。胡三省曰:在秦所分立之河北郡河北縣,晉屬河東。泓建威薛帛奔河東。道濟自陝北渡,攻蒲阪。泓遣姚驢救蒲阪,胡翼度據潼關。又進姚紹督中外諸軍,使率武衛姚鸞等步騎五萬,距王師於潼關。姚驢與泓并州刺史尹昭夾攻檀道濟,道濟深壁不戰。
沈林子說道濟曰:「蒲阪城堅,非可卒克。攻之傷眾,守之引日。不如棄之,先事潼關。潼關天限,形勝之地,鎮惡孤軍,勢危力寡,若使姚紹據之,則難圖矣。如克潼關,尹昭可不戰而服。」道濟從之,棄蒲阪,南向潼關。姚讚率禁兵七千,自渭北而東,進據蒲津。
王仲德之入滑台也,宣言「本欲以布帛七萬匹,假道於魏,不謂魏之守將,便爾棄城。」魏明元帝聞之,詔其相州刺史叔孫建自河內向枋頭,以觀其勢。仲德入滑台月余,又詔建渡河曜威,斬尉建,投其屍於河。然建亦不能制仲德。
明元帝令建與劉裕相聞,以觀其意。裕亦答言:「軍之初舉,將以重幣假途會彼邊鎮棄守。」明元帝詔群臣議之。外朝公卿咸曰:「函谷天險,裕舟船步兵,何能西入?脫我乘其後,還路甚難;北上河岸,其行為易;揚言伐姚,意或難測。宜先發軍,斷河上流,勿令西過。」又議之內朝,咸同外計。
明元帝將從之。崔浩曰:「如此,裕必上岸北侵,則姚無事而我受敵。今蠕蠕內寇,民食又乏,不可發軍。未若假之水道,縱其西入,然後興兵,塞其東歸之路。使裕勝也,必德我假道之惠,令姚氏勝也,亦不失救鄰之名。夫為國之計,擇利而為之,豈顧婚姻酬一女子之惠哉?」議者猶曰:「裕西入函谷,則進退路窮,腹背受敵;北上岸,姚軍必不出關助我;揚聲西行,意在北進,其勢然也。」明元帝遂從群議,遣長孫嵩發兵拒之。時魏泰常二年,即晉義熙十三年二月也。
三月,朱超石前鋒入河。魏遣黃門郎鵝青,此據《宋書·朱齡石傳》。《魏書》作娥清。安平公乙?眷,襄州刺史托跋道生,青州刺史阿薄幹步騎十萬屯河北。常有數千騎,緣河隨大軍進止。
時軍人緣河南岸牽百丈,河流迅急,有漂渡北岸者,輒為虜所殺略。遣軍才過岸,虜便退走,軍還即復東來。劉裕乃遣白直隊主丁旿,率七百人,及車百乘,於河北岸上。去水百餘步,為卻月陣,兩頭抱河。車置七仗士。事畢,使豎一白眊。虜見數百人步牽車上,不解其意,並未動。
裕先命朱超石馳往赴之。並斎大弩百張。一車益二十人,設彭排於轅上。虜見營陣既立,乃進圍之。超石先以軟弓小箭射虜。虜以眾少兵弱,四面俱至。明元帝又遣其南平公托跋嵩三萬騎至。托跋嵩即長孫嵩。魏人後來改氏,史家於其未改時,亦多依所改者書之。遂肉薄攻營。於是百弩俱發。
又選善射者叢箭射之。虜眾既多,不能制。超石初行,別斎大(左釒右追)並千餘張矟,乃斷矟長三四尺,以(左釒右追)(左釒右追)之。一矟輒洞貫三四虜。虜眾不能當,一時奔潰。臨陣斬阿薄幹首。虜退還半城。超石率胡藩、劉榮祖等追之,復為所圍。奮擊盡曰,殺虜千計。虜乃退走。
此戰也,以少擊眾,實可謂為一奇捷,晉可謂師武、臣力矣。魏師既敗,遂假晉以道。蓋索虜是時,亦破膽矣。《魏書·長孫嵩傳》:大宗假嵩節,督山東諸軍事。傳詣平原,緣河岸列軍。次於畔城,軍頗失利。詔假裕道。《於栗?傳》:鎮平陽。劉裕之伐姚泓也,栗?慮其北擾,遂築壘於河上,親自守焉。裕遺栗?書,假道西上。栗?表聞,大宗許之。
魏人既許假道,劉裕遂至洛陽。使沈田子入上洛。進及青泥。姚泓使姚和都屯堯柳以備之。姚紹以大眾逼檀道濟。道濟固壘不戰。紹欲分軍據(外門裡旻)陽,鄉,屬湖縣,今河南閿鄉縣。斷其糧道。胡翼度言軍勢宜集,若偏師不利,則人心駭懼,紹乃止。紹旋嘔血死,以後事托姚讚。眾力猶盛。劉裕至湖城,乃引退。
七月,裕次陝城。遣沈林子從武關入,會田子於青泥。姚泓欲自擊大軍,慮田子襲其後,欲先平田子,然後傾國東出。八月,使姚裕率步騎八千距田子,躬將大眾隨其後。裕為田子所敗,泓退還霸上。關中郡縣,多潛通於王師。劉裕至潼關。薛帛據河曲叛泓,裕遣朱超石、徐猗之會帛攻蒲阪,克之。賊以我眾少,復還攻城。猗之遇害,超石奔潼關。
王鎮惡率水軍入渭。姚強屯兵河上,姚難屯香城,在渭水北蒲津口。為鎮惡所逼,引而西。姚泓自霸上還,次石橋以援之。石橋,在長安東北。姚強、姚難陳於涇上。鎮惡遣毛德祖擊強,強戰死。難遁還長安。鎮惡直至渭橋,在長安北。棄船登岸。
時姚丕守渭橋,為鎮惡所敗,泓自逍遙園赴之。逍遙園,在長安東北。逼水地狹,因丕之敗,遂相踐而退。泓奔石橋。讚眾亦散。泓將妻子詣壘門降。讚率子弟、宗室百餘人亦降。劉裕盡誅之。余宗遷於汀南。送泓於建康,斬於市。
秦之未亡也,晉齊郡大守王懿降於魏,上書陳計,謂劉裕在洛,以軍襲其後路,可不戰而克。魏明元帝善之。《魏書·崔浩傳》。姚讚亦遣司馬休之及司馬國璠自軹關向河內,引魏軍以躡裕後。於是明元帝敕長孫嵩:「簡精兵為戰備。若裕西過,便率精銳,南出彭、沛。如不時過,但引軍隨之。彼至崤、陝間,必與姚泓相持,一死一傷,眾力疲敝,比及秋月,徐乃乘之。」於是嵩與叔孫建自成皋南濟。裕克長安,乃班師。蓋魏人不意秦之亡如是其速也。然明元帝亦不武,不如勃勃之慓銳,故劉裕不能久駐長安,而關中遂入於夏。
《宋書·武帝紀》云:公之初克齊也,欲停鎮下邳,清盪河、洛,以盧循之亂不果。及平姚秦,又欲息駕長安,經略趙、魏,以劉穆之卒,乃歸。穆之者,東莞莒人,世居京口。高祖起兵,為府主簿。從平京邑。高祖始至,諸大處分,倉卒立定,並所建也。遂委以心腹之任,動止諮焉。
穆之才甚敏,本傳云:穆之與朱齡石,並便尺牘。常於高祖坐與齡石答書,自旦至中,穆之得百函,齡石得八十函,而穆之應對無廢。又言高祖伐秦時,穆之內總朝政,外供軍旅,決斷如流,事無壅滯。賓客輻湊,求訴百端,內外諮稟,盈階滿室,目覽辭訟,手答(左片右戔)書,耳行聽受,口並酬應,不相參涉,皆悉贍舉。而亦竭節盡誠,無所遺隱。從征廣固,還拒盧循,常居幕中畫策,決斷眾事。
高祖西討劉毅,以諸葛長民監留府,總攝後事,留穆之以輔之,加建威將軍,置佐吏,配給資力。西伐司馬休之,以中弟道憐知留任,事無大小,一決穆之。十二年北伐,留世子為中軍將軍,監大尉留府,轉穆之左僕射,領監軍、中軍二府軍司將尹。蓋恃為留守之長城矣。
穆之以十三年十一月卒,以司馬徐羨之代管留任。於時朝廷大事,當決穆之者,並悉北諮;穆之前軍府文武二萬人,以三千配羨之建威府,余悉配世子中軍府;其倚任,遠非穆之之比矣。穆之之歿,高祖表天子曰:「豈惟讜言嘉謀,溢於民聽。若乃忠規遠畫,潛慮密謀,造膝詭辭,莫見其際。功隱於視聽,事隔於皇朝,不可勝記。」此與魏武帝之惜荀文若正同。一代革易之際,必以武人位於大君,此不過借其獷悍之氣,以肅清寇盜,駕馭武夫,至於改弦更張,所以掃除穢濁,而開百年郅治之基者,必借有文學之士以為之輔。此其功,與武人正未易軒輊,特不如武人之赫赫在人耳目耳。然當革易之際,能為大君而開一代之治者,亦必非獷悍寡慮之流,不過武功文治,各有專長,不得不借文人以為之輔。既相須之孔殷,自相得而益彰,其能相與有成,亦斷非徒為一身之計也。《宋書·王弘傳》言:弘從北征,前鋒已平洛陽,而未遣九錫,弘銜使還京師,諷旨朝廷。時劉穆之掌留任,而旨從北來,穆之愧懼,發病,遂卒。此真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與謂荀文若不得其死者無異。《張邵傳》言:武帝北伐,邵請見曰:「人生危脆,必當遠慮。穆之若邂逅不幸,誰可代之?」可見穆之罹疾已久矣。《南史》言武帝受禪,每嘆憶穆之,曰:「穆之不死,當助我理天下。可謂人之雲亡,邦國殄瘁。」又豈專為一身起見哉!
十二月,裕髮長安。以弟二子義真為雍州刺史,留鎮,而留腹心將佐以輔之。以王修為長史。義真時年十二耳。
十四年,正月,裕至彭城,復以劉遵考為并州刺史,鎮蒲阪。遵考,裕族弟也,裕時諸子並弱,宗族惟有遵考,故用焉。赫連勃勃聞裕東歸,大悅。問取長安之策於王買德。買德教以置游兵,斷青泥、上洛之路,杜潼關、崤、陝,而以大兵進取長安。
勃勃善之。以子璝都督前鋒諸軍事,率騎二萬,南伐長安,子昌屯兵潼關;買德南斷青泥;而勃勃率大軍繼發。義真中兵參軍沈田子與司馬王鎮惡拒之北地。田子素與鎮惡不協,矯劉裕令,請鎮惡計事,於坐殺之。王修收殺田子。治中從事史傅弘之擊赫連璝,大破之,夏兵退。
義真年少,賜與不節,王修每裁減之,左右並怨,白義真曰:「鎮惡欲反,故田子殺之,修今殺田子,是又欲反也。」義真乃使左右劉包等殺修。修既死,人情離駭,無相統一。於是悉召外軍,入於城中,閉門距守。關中郡縣,悉降於夏。勃勃進據咸陽,見第六章第四節。長安樵採路絕,不可守矣。
十月,劉裕遣朱齡石代義真。敕齡石:「若關右必不可守,可與義真俱歸。」諸將競斂財貨,多載子女,方軌徐行。傅弘之謂宜棄車輕行,不從。
《晉書·勃勃載記》云:「義真大掠而東,百姓遂逐朱齡石,而迎勃勃入於長安。」豈不痛哉?赫連璝率眾三萬,追擊義真。至青泥,為所及。蒯恩斷後,被執,死於虜中。恩時遣入關迎義真者。毛修之、傅弘之並沒於虜。修之夏亡沒於魏。弘之,勃勃逼令降,不屈,時天寒,裸之,叫罵,見殺。王敬先戍潼關之曹公壘,朱齡石率餘眾就之。虜斷其水道,眾渴不能戰,城陷。被執至長安,皆見殺。
劉裕遣朱超石慰勞河、洛,始至蒲阪,直齡石棄長安去,濟河就之,亦與齡石並陷虜見殺。劉遵考南還,代以毛德祖,義真中兵參軍。勃勃遣其將叱奴侯提率步騎三萬攻之,德祖奔洛陽。關中遂沒。
《宋書·武三王傳》曰:高祖聞青泥敗,未得義真審問。有前至者,訪之,並云:「暗夜奔敗,無以知其存亡。」高祖怒甚,刻日北伐。謝晦諫,不從。及得段宏啟事,知義真已免,乃止。宏義真中兵參軍,以義真免者。此淺之乎測丈夫者也。高祖即善怒,豈以一子,輕動干戈?
《鄭鮮之傳》云:佛佛虜陷關中,高祖復欲北討,鮮之上表諫曰:「虜聞殿下親御大軍,必重兵守潼關。若陵威長驅,臣實見其未易;若輿駕頓洛,則不足上勞聖躬。賊不敢乘勝過陝,遠懾大威故也。若輿駕造洛而反,凶丑更生揣量之心,必啟邊戎之患。江南顒顒,忽聞遠伐,不測師之深淺,人情恐懼,事又可推。往年西征,劉鍾危殆;伐司馬休之時,以劉鍾領石頭戍事,屯冶亭,有盜數百夜襲之,京師震駭,鍾討平之。冶亭,在建康東。前年劫盜破廣州,人士都盡;三吳心腹之內,諸縣屢敗,皆由勞役所致。又聞處處大水,加遠師民敝,敗散自然之理。殿下在彭城,劫盜破諸縣,事非偶爾,皆是無賴凶慝。凡順而撫之,則百姓思安;違其所願,必為亂矣。」此當時不克再舉之實情。
《王仲德傳》云:高祖欲遷都洛陽,眾議咸以為宜,仲德曰:「非常之事,常人所駭。今暴師日久,士有歸心,固當以建業為王基,俟文軌大同,然後議之可也。」帝深納之。
《武三王傳》亦言:高祖之髮長安,諸將行役既久,咸有歸願,止留偏將,不足鎮固人心,故以義真留鎮。洛陽不能久駐,而況長安?將士不免思歸,而況氓庶?勢之所限,雖英傑無如之何。
《南史·謝晦傳》言:武帝聞咸陽淪役,欲復北伐,晦諫以士馬疲怠,乃止,與《武三王傳》之言適相反,固知史之所傳,不必其皆可信也。
世皆訾宋武之南歸,由其急於圖篡,以致「百年之寇,千里之土,得之艱難,失之造次,使豐、鄗之都,復淪寇手」,司馬光語,見《通鑑》。此乃王買德對赫連勃勃之辭,非敵國誹謗之言,則史家附會之語,初非其實。
宋武代晉,在當日,業已勢如振槁,即無關、洛之績,豈慮無成?苟其急於圖篡,平司馬休之後,徑篡可矣,何必多此伐秦一舉?武帝之於異己,雖雲肆意翦除,亦特其庸中佼佼者耳,反側之子必尚多。
劉穆之死,後路無所付託,設有竊發,得不更詒大局之憂?欲攘外者必先安內,則武帝之南歸,亦不得訾其專為私計也。
義真雖雲年少,留西之精兵良將,不為不多。王鎮惡之死,事在正月十四日,而勃勃之圖長安,仍歷三時而後克,可見兵力實非不足。長安之陷,其關鍵,全在王修之死。義真之信讒,庸非始料所及,此尤不容苛責者也。惟其經略趙、魏,有志未遂,實為可惜。
當時異族在中原之地者,皆已力盡而斃,惟鐵弗、拓跋二虜,起於塞北,力較厚而氣較雄;而拓跋氏破後燕後,尤為土廣而人眾。所以清定之者,實不當徒恃河南為根基,而斷當經營關中與河北,以非如是則勢不相及也,此觀於後來元嘉之喪敗而可知。
武帝平秦之日,拓跋氏實無能為;鐵弗氏之兵力,亦極為有限。拓跋氏雖因力屈假道,初實為秦形援,後又侵擾河南,伐之實為有辭。鐵弗氏必不敢動。秦涼諸國,一聞王師入關,早已膽落。乞伏熾磐曾使求自效。沮渠蒙遜,猾夏最深,然朱齡石遣使招之,亦嘗上表求為前驅。
當時此諸國者,未嘗不可用之以威勃勃,而鐵弗氏與拓跋氏,本屬世仇;勃勃惟利是視;苟有事於拓跋氏,亦未必不可驅之,使與我相掎角。然則宋武設能留駐北方二三年,拓跋嗣或竟為什翼犍之續,亦未可知也。惟即如是,五胡亂華之禍,是否即此而訖,亦未可定。
崔浩之為拓跋嗣策中國也,曰:「秦地戎夷混並,虎狼之國,劉裕亦不能守之。孔子曰:善人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今以秦之難制,一二年間,豈裕所能哉?且可治戎束甲,息民備境,以待其歸,秦地亦當終為國有。」浩實乃心華夏者,其為此言,蓋所以息索虜之覬覦,而非為之計深遠,說別詳後。然於關中之情形,亦頗有合。
宋武之平姚秦,已迫遲暮,其能竟此大業與否,亦可疑也。宋武之所缺,仍在於其度量之不弘。大抵人勳業所就,恆視乎其所豫期。長安之所以不守,實由將士之思歸,及其貪暴,《王鎮惡傳》:是時關中豐盈,倉庫殷積,鎮惡極意收斂,子女玉帛,不可勝計。觀於義真敗後,諸將尚競斂財貨,多載子女,方軌徐行,則平時極意收斂者,正不止鎮惡一人也。而其所以如此,則平時之所以自期待者使之。
神州陸沈,既百年矣,生斯土者,孰非其奇恥大辱?使為之率將者,果有恢復境壤,拯民塗炭之心,自不以消除關洛為已足;上之所好,下必甚焉,為其所卵翼裁成者,自亦不敢啟思歸之念,懷欲貨之思矣。
王鎮惡之至潼關也,姚紹率大眾距險,深溝高壘以自固。鎮惡懸軍遠入,轉輸不充,將士乏食。馳告高祖,求發糧援。
時高祖緣河,索虜屯據河岸,軍不得前。高祖初與鎮惡等期:克洛陽後,須大軍至,及是,呼所遣人,開舫北戶,指河上虜示之曰:「我語令勿進,而輕佻深入,岸上如此,何由得遣運?」此時王師實為一大危機,而鎮惡親到弘農,督上民租,百姓競送義粟,軍遂復振。
高祖將還,三秦父老,詣門流涕訴曰:「殘民不沾王化,於今百年。始睹衣冠,方仰聖澤。長安十陵,是公家墳墓,咸陽宮殿數千間,是公家屋宅;舍此欲何之?」
義真進督東秦,時隴上流人,多在關中,望因大威,復歸本土,及置東秦,父老知無復經略隴右、固關中之意,咸共嘆息。王鎮惡之死也,沈田子又殺其兄弟及從弟七人,惟鎮惡弟康,逃藏得免。與長安徙民張盱丑、劉雲等唱集義徒,得百許人。驅率邑郭僑戶七百餘家,共保金墉,為守戰之備。
時有邵平,率部曲及并州乞活千餘戶屯城南,迎亡命司馬文榮為主。又有亡命司馬道恭,自東垣率三千人屯城西。亡命司馬順明,五千人屯陵雲台。順明遣刺殺文榮,平復推順明為主。
又有司馬楚之屯柏谷塢。索虜野坂城主黑弰公即於栗?。游騎在芒上。北邙山,在洛陽東北。攻逼交至。康堅守六旬,救軍至,諸亡命乃各奔散。
蓋遺黎之可用如此:關中誠如崔浩言,戎夷混並,然漢人之能為國宣力者實更多。即戎夷亦非無可用,此又證以後來柳元景之出師,蓋吳之反魏而可知者也。
義真之歸也,將鎮洛陽,而河南蕭條,未及修理,乃改除揚州刺史。毛德祖全軍而歸,以為滎陽、京兆大守,尋遷司州刺史,戍虎牢。此等兵力,其不足以固河南審矣。鄭鮮之言:「西虜或為河、洛之患,今宜通好北虜,則河南安,河南安則濟、泗靜。」蓋至此而徒保河南,棄置河北之勢成矣。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