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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八王之亂上

2024-10-08 17:32:48 作者: 呂思勉

  八王者汝南文成王亮,見第二章第二節。楚隱王瑋,見上節。趙王倫,見第二章第二節。齊武閔王冏,獻王子。長沙厲王乂,武帝第六子。成都王穎,武帝第十六子。河間王顒,大原烈王瑰子。瑰,安平獻王子。東海孝獻王越也。高密文獻王泰子。泰,宣帝弟馗子。晉諸王與於亂事者,不僅此八人,而《晉書》以此八人之傳,合為一卷,故史家皆稱為八王之亂焉。八王之亂,初因楊、賈之爭而起,僅在中央,繼因趙王篡立,齊、成都、河間三王起兵討之,遂至覃及四國。晉初亂原,雖雲深遠,《晉書》謂扇其風,速其禍者,咎在八王,則不誣也。

  《晉書·后妃傳》云:賈后性酷虐,嘗手殺數人;或以戟擲孕妾,子隨刃墮。武帝聞之,大怒,將廢之。武悼皇后、充華趙粲、楊珧皆為之言,荀勖亦深救之,故得不廢。武悼皇后數誡厲之,賈后不知其助己,因以致恨;謂後構之於武帝;忿怨彌深。此等記載,信否亦未可知。要之楊、賈不和,則為事實,而爭端潛伏矣。

  大熙元年,四月,武帝崩。據《帝紀》:帝之崩在己酉,辛丑即以楊駿為大尉,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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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駿傳》云:帝自大康以後,不復留心萬幾,惟耽酒色。始寵後黨,請謁公行。駿及珧、濟,皆駿弟。勢傾天下,時人有三楊之號。及帝疾篤,駿盡斥群公,親侍左右。因輒改易公卿,樹其心腹。會帝小間,見所用者正色曰:「何得便爾?」乃詔中書:以汝南王亮與駿夾輔王室。駿從中書借詔觀之,得便藏匿。信宿之間,上疾遂篤。後乃奏帝,以駿輔政。帝頷之。便召中書監華廙,令何劭,口宣帝旨,使作遺詔,以駿為大尉,大子大傅,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侍中、錄尚書、領前將軍如故。自是二日而崩。與《帝紀》所書自辛丑至己酉凡歷九日者迥異,可見史文之不實也。《帝紀》云:帝寢疾彌留,至於大漸,佐命元勛,皆已先沒。群臣皇惑,計無所從。會帝小差,有詔以汝南王亮輔政,又欲令朝士有名望年少者數人佐之。楊駿秘而不宣。帝尋復迷亂。楊後輒為詔,以駿輔政。促亮進發。帝尋小間。問汝南王來未意欲見之,有所付託。左右答言未至。帝遂困篤。說與《駿傳》略同,而無自是二日而崩語,蓋因與上文所記之日不合,故刪之也。

  汝南王亮時為大司馬,出督豫州,鎮許昌。今河南許昌縣。或說亮率所領入廢駿,亮不能用,夜馳赴許昌。時司空石鑒,與中護軍張劭,監統山陵。有告亮欲舉兵討駿。駿大懼,白大後,令帝為手詔,詔鑒、劭率陵兵討亮。鑒以為不然,保持之。遣人密覘視,亮已別道還許昌。於是駿止。惠帝即位,以駿為大傅,大都督,假黃鉞,錄朝政,百官總己。駿慮左右間己,乃以其甥段廣、張邵為近侍。凡有詔命,帝省訖,入呈大後然後出。又多樹親黨,皆領禁兵。

  八月,立廣陵王遹為皇大子,是為愍懷大子。母謝淑媛,父以屠羊為業,選入後庭為才人,惠帝在東宮,將納妃,武帝慮其年幼,未知帷房之事,遣往東宮侍寢而生遹者也。

  殿中中郎孟觀、李肇,素不為駿所禮。黃門董猛,自帝為大子,即為寺人監,在東宮,給事於賈后。乃與肇、觀潛相結托。賈后令肇報亮,使連兵討駿。

  亮曰:「駿之凶暴,死亡無日,不足憂也。」肇報楚王瑋,瑋然之。於是求入朝。駿素憚瑋,先欲召入,防其為變,因遂聽之。及瑋至,觀、肇乃啟帝,夜作詔,中外戒嚴,遣使奉詔廢駿,以侯就第。東安公繇,琅邪武王伷子。伷,宣帝子。率殿中四百人隨其後以討駿。

  大傅主簿朱振說駿:燒雲龍門,索造事者首。開萬春門,引東宮兵及外營兵,雲龍,洛陽宮城正南門。萬春,東門。擁翼皇大子,入宮取奸人。駿素怯懦,不決。殿中兵出,駿逃於馬廄,以戟殺之。觀等受賈后密旨,誅駿親黨,夷三族。死者數千人。時元康元年三月也。

  楊後題帛為書,射之城外,曰:「救大傅者有賞。」賈后因宣言大後同逆。詔送後於永寧宮。魏世大後所居。特全後母高都君龐氏之命,聽就後居止。賈后諷有司奏廢大後為庶人,以龐付廷尉行刑。龐臨刑,大後抱持號叫。截發稽顙,上表詣賈后,稱妾,請全母命,不見省。初,大後尚有侍御十餘人,賈后奪之。明年,三月,絕膳而崩。

  楊駿既誅,征汝南王亮為大宰,與大保衛瓘同輔政。以秦王柬為大將軍。東平王楙後改封竟陵王。義陽成王望子。望,安平獻王子。為撫軍大將軍。楚王瑋為衛將軍,領北軍中候。下邳王晃安平獻王子。為尚書令。東安公繇為尚書左僕射,進封王。繇欲擅朝政,與亮不平。初,繇有令名,為父母所愛。其兄武陵莊王澹,惡之如仇。屢構繇於亮,亮不納。誅楊駿之際,繇屯雲龍門,兼統諸軍。

  是日,誅賞三百餘人,皆自繇出。澹因隙譖之。亮惑其說,遂免繇官,以公就第。坐有悖言,廢徙帶方。《賈后傳》云:繇密欲廢后,賈氏憚之。帶方,漢縣,公孫康置郡,故治在今朝鮮平壤西南。楙曲事楊駿,駿誅,依法當死,繇與楙善,故得不坐。至是,亦免官,遣就國。瑋少年果銳,多立威刑,朝廷忌之。

  亮奏遣諸王還藩,與朝臣廷議,無敢應者,惟衛瓘贊其事,瑋憾焉。瑋長史公孫弘,舍人岐盛,並薄於行,為瑋所昵。瓘等惡其為人,慮致禍亂,將收盛。盛知之,遂與弘謀,因李肇,矯稱瑋命,譖亮、瓘於賈后。後不之察,使惠帝為詔曰:「大宰、大保,欲為伊、霍之事,王宜宣詔,令淮南、忠壯王允,見上節。長沙、成都王屯宮諸門,廢二公。」夜使黃門齎以授瑋。瑋欲復奏,黃門曰:「事恐漏泄,非本意也。」瑋乃止。遂勒本兵,復矯召三十六軍,胡三省《通鑑注》曰:晉洛城內外三十六軍。遣弘、肇收亮、瓘殺之。

  岐、盛說瑋:「可因兵勢,誅賈模、郭彰,見下。匡正王室,以安天下。」瑋猶豫未決。會天明,帝用張華計,遣齎騶虞幡麾眾曰:「楚王矯詔。」眾皆釋杖而走,瑋左右無復一人。帝遣謁者詔瑋還營,遂執下廷尉。詔以瑋矯制害二公,又欲誅滅朝臣,圖謀不軌,遂斬之。公孫弘、祁盛,皆夷三族。長沙王乂,以瑋同母,貶為常山王,之國。楊駿之誅也,司空隴西王泰領駿營。瑋之被收,泰嚴兵將救之。祭酒丁綏諫曰:「公為宰相,不可輕動。且夜中倉卒,宜遣人參審定問。」泰從之。瑋既誅,乃以泰錄尚書事。遷大尉,守尚書令。改封高密王。

  楚王之亂,事在元康元年六月,自此至永康元年四月梁、趙之亂,安謐者實歷九年,可知以西晉喪亂,歸獄於賈后者之誣。《賈充傳》言:賈謐權過人主,奢侈逾度。室宇崇僭,器服珍麗。歌僮舞女,選極一時。開(外門裡合)延賓,海內輻湊。貴游、豪戚及浮競之徒,莫不盡禮事之。

  又言後從舅郭彰,充素相親遇,亦豫參權勢,賓客盈門。世人稱為賈、郭。奢僭交通,為當時權戚之通病,未可專罪賈后一家。《傳》又言充從子模,沈深有智算。賈后既豫朝政,拜模散騎常侍,二日,擢為侍中。模盡心匡弼。推張華、裴頠,同心輔政。數年之中,朝野寧靜,模之力也。此為當時之實錄。視他權戚之秉政者,不猶愈乎?

  《賈后傳》云:模知後凶暴,恐禍及己,乃與裴頠、王衍謀廢之,衍悔而謀寢。

  《華傳》云:惠帝即位,以華為大子少傅。與王戎、裴楷、和嶠,俱以德望為楊駿所忌,皆不與朝政。楚王瑋誅,華以首謀有功。拜侍中、中書監。賈謐與後共謀,以華庶族,儒雅有籌略,進無逼上之嫌,退為眾望所依,欲倚以朝綱,訪以政事而未決。以問裴頠。頠素重華,深贊其事。華遂盡忠匡輔,彌縫補缺。雖當暗主、虐後之朝,而海內晏然,華之功也。

  裴頠時為侍中,其《傳》云:頠以賈后不悅大子,抗表請增崇大子所生謝淑妃位號。乃啟增置後衛率吏,給二千兵。《職官志》:惠帝建東宮,置衛率,初曰中衛率。泰始五年,分為左右,各領一軍。愍懷大子在東宮,又加前後二率。此即下文劉卞所謂四率也。

  於是東宮宿衛萬人。頠深慮賈后亂政,與司空張華,侍中賈模議廢之而立謝淑妃。華、模皆曰:「帝自無廢黜之意,若吾等專行之,上心不以為是。且諸王方剛,朋黨異議,恐禍如發機,身死國危,無益社稷。」此謀遂寢。案賈充為頠從母夫,王衍亦婚於賈謐,俱不應有廢賈后之意,況賈模乎?當時方重門第,謝淑妃屠家女豈可以母儀天下哉?楚王既誅,愍懷未廢九年之中,賈后初無大亂政事;而惠帝愚暗,朝局實後所主持;廢之何為?華、頠終與賈后俱死,知其無背賈氏之心。即謂華、頠皆士君子,顧慮名義,不敢輕犯,亦安能隱忍至於九年之久?且縱不敢為非常之舉,獨不可引身而退乎?《張華傳》言:華少子韙,以中台星坼,勸華遜位,華不從。將死,張林稱詔詰之曰:「卿為宰相,任天下事,大子之廢,不能死節,何也?」華曰:「式乾之議,臣諫事具存,非不諫也。」林曰:「諫若不從,何不去位?」華不能答。《裴頠傳》:或說頠曰:「幸與中宮內外,可得盡言。言若不從,則辭病而退。二者不立,雖有十表,難乎免矣。」頠慨然久之,而竟不能行。論者因訾華、頠貪戀權位,其實華、頠皆非如是之人,此觀其生平而可知,史文不足信也。頠之請崇謝淑妃位號,增東宮宿衛,蓋正所以示大公,為賈氏久遠計耳。

  《賈模傳》云:模潛執權勢,外形欲遠之,每事啟奏賈后,事入,輒取急或託疾以避之;至於素有嫌忿,多所中陷,朝廷甚憚之;皆近深文周內。又云:賈后性甚強暴,模每盡言,開陳禍福,後不能從,反謂模毀己,於是委任之情日衰,而讒間之徒遂進,模不得志,憂憤成疾卒,則更莫須有之辭矣。一雲模與頠、衍謀廢后,衍悔而事寢,一又雲(左豈右頁)欲廢后而華、模不從,其辭先已不讎,知其皆不足信也。

  《愍懷大子傳》云:幼而聰慧,武帝愛之,嘗對群臣稱大子似宣帝,於是令譽流於天下。然又云: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戲,不能尊敬保傅。或廢朝侍,恆在後園遊戲。有犯忤者,手自捶擊之。令西園賣葵菜、藍子、雞、面之屬而收其利。

  東宮舊制,月請錢五十萬,備於眾用,大子恆探取二月,以供嬖寵[2]。洗馬江統陳五事以諫,大子不納。中舍人杜錫,每盡忠規勸,大子怒,使人以針著錫常所坐氈中而刺之。大子性剛,知賈謐恃後之貴,不能假借之。

  初賈后母郭槐,欲以韓壽女為大子妃,大子亦欲婚韓氏以自固,而壽妻賈午及後皆不聽,而為大子聘王衍小女惠風,大子聞衍長女美,而賈后為謐聘之,心不能平。謐譖大子於後曰:「大子廣買田業,多蓄私財,以結小人者,為後故也。密聞其言云:皇后萬歲後,吾當魚肉之。若宮車晏駕,彼居大位,依楊氏故事,誅臣等而廢后於金墉,城名,在洛陽東。如反手耳。不如早為之所,更立慈順者,以自防衛。」後納其言。又宣揚大子之短,布諸遠近。於是朝野咸知後有害大子意。中護軍趙俊請大子廢后,大子不聽。

  《張華傳》云:左衛率劉卞,甚為大子所信,以賈后謀問華。華曰:「不聞。假令有此,君欲如何?」卞曰:「東宮俊乂如林,四率精兵萬人,公居阿衡之任,若得公命,皇大子因朝入錄尚書事,廢賈后於金墉城,兩黃門力耳。」華曰:「今天子當陽,大子人子也,吾又不受阿衡之命,忽相與行此,是無其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雖能有成,猶不免罪,況權戚滿朝,威柄不一,而可以安乎?」

  元康九年,十二月,後詐稱上不和,呼大子入朝。既至,後不見,置於別室。遣婢陳舞賜以酒棗,逼飲醉之。使黃門侍郎潘岳作書草,若禱神之文,有如大子素意,因醉而書之者。小婢承福,以紙筆及書草使大子書之。文曰:「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當手了之。並與謝妃共要:剋期兩發,勿疑猶豫,以致後患。」云云。大子醉迷不覺,遂依而寫之。其字半不成,既而補成之。後以呈帝。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使黃門令董猛,以大子書及青紙詔示之,曰:「遹書如此,令賜死。」遍示諸公、王,莫有言者。《遹傳》。惟張華諫。

  裴頠以為宜先檢校傳書者。又請比校大子手書。賈后乃內出大子素啟事十餘紙。眾人比視,亦無敢言非者。議至日西不決。後知華等意堅,因表乞免為庶人。帝乃可其奏。《張華傳》。使前將軍東武公澹即武陵莊王。以兵杖送大子、妃王氏、三皇孫於金墉城。考竟謝淑妃及大子保林蔣俊。此據《大子傳》。《惠帝紀》於大子廢后,即書殺大子母謝氏。《謝夫人傳》則云:及愍懷遇酷,玖亦被害。玖,夫人名。

  明年,正月,賈后又使黃門自首欲與大子為逆。詔以黃門首辭、班示公卿。又遣澹以千兵防送大子,更幽於許昌宮之別坊,令治書侍御史劉振持節守之。《遹傳》。趙王倫深交賈、郭,諂事中宮,大為賈后所親信。大子廢,使倫領右衛將軍。左衛督司馬雅,宗室之疏屬也,及常從督許超,並嘗給事東宮,與殿中中郎士猗等謀廢賈后,復大子。以張華、裴頠,難與圖權,倫執兵之要,性貪冒,可假以濟事,乃說倫嬖人孫秀。秀許諾,言於倫,倫納焉。

  事將起,秀更說倫曰:「明公素事賈后,雖建大功於大子,大子含宿怒,必不加賞。今且緩其事,賈后必害大子,然後廢后,為大子報仇,亦足以立功,豈徒免禍而已。」倫從之。秀乃微泄其謀,使謐黨頗聞之。倫、秀因勸謐等早害大子,以絕眾望。

  永康元年,三月,此據《遹傳》。《紀》在二月。蓋二月遣使,三月至。矯詔,使黃門孫慮至許昌害大子。《王浚傳》云:浚鎮許昌,與孫慮共害大子。大子既遇害,倫、秀之謀益甚,而超、雅懼後難,欲悔其謀,乃辭疾。二人本欲立功於大子以邀賞,大子死,則失其本圖,且不信趙王也。秀復告右衛佽飛督閭和,和從之。乃矯詔,遣翊軍校尉齊王冏,將三部司馬,晉二衛有前驅、由基、強弩三部司馬。廢賈后為庶人,送之金墉城。殺張華、裴頠、賈午、賈謐等。倫尋矯詔,自為使持節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相國,侍中、王如故,一依宣、文輔魏故事。孫秀等皆封大郡,並據兵權。百官總己,以聽於倫。倫素庸下,無智策,復受制於秀。

  梁王彤見第二章第二節。共倫廢賈后,故以為大宰,守尚書令。後或謂孫秀:散騎侍郎楊准,黃門侍郎劉逵欲奉彤以誅倫。會有星變,九月,改司徒為丞相,以彤為之,居司徒府。轉准、逵為外官。矯詔害賈庶人於金墉城。淮南王允領中護軍,密養死士,潛謀誅倫。倫甚憚之。轉為大尉,外示優崇,實奪其兵也。允稱疾不拜。倫遣御史逼允,收官屬以下,劾以大逆。允率國兵及帳下七百人出討倫。

  將赴宮,尚書左丞王輿閉東掖門,不得入,遂圍相府。倫子虔為侍中,在門下省,遣司馬督護伏胤領騎四百,從宮中出,詐言有詔助允,允不之覺,開陳納之,下車受詔,為胤所害。坐允夷滅者數千人。齊王冏以廢賈后功,轉游擊將軍。冏意不滿,有恨色。孫秀微覺之,且憚其在內,出為平東將軍,假節,鎮許昌。二事俱在八月。

  明年,永寧九年。正月,倫遂篡位。遷惠帝於金墉。梁、趙之亂,論者皆謂禍原賈后,亦非其真。後果欲廢大子,白楊駿敗後,何時不可為之?何必待諸八年之後?大子之為人,據傳文所載,明為不令,何待後之宣揚?惠帝之立,年三十二,雖不為少,亦不為老,果如史之所言,帝之於後,畏而惑之,《後傳》。何難少緩建儲,以待中宮之有子?即謂不然,而遹之立,距武帝之崩僅四月,亦何必如是其急?

  楚王難作,朱振即說楊駿:奉大子以索奸人,然則大子之立,殆楊氏所以掎賈氏;其源既濁,其流必不能清,故後與大子訖不和也。

  然《後傳》言:廣城君以後無子,甚敬重愍懷。每勸厲後,使加慈愛。賈謐恃貴驕縱,不能推崇大子,廣城君恆切責之。及廣城君病篤,占術謂不宜封廣城,乃改封宜城。後出侍疾十餘日。大子常往宜城第,將醫出入,恂恂盡禮。宜城臨終,執後手,令盡意於大子,言甚切至。又曰:「趙粲及午,必亂汝事,我死後勿復聽入。深憶吾言。」觀宜城欲以韓壽女妃大子,大子亦欲婚於韓氏以自固,後雖不果,而謐與大子,仍為僚婿;可見當時賈氏與大子,皆有意於調和。大子婚於王氏而不悅,蓋以未克婚於韓氏以自固,非必以王衍長女美而賈后為謐娶之也。賈午蓋夙有岐視大子之心,故不肯以女與之。其終不克調和而至於決裂者,源既濁流自難清,其咎固不專在賈氏矣。

  謐之說賈后,不過曰更立慈順者以自防衛,不雲後自有子,則《後傳》謂後詐有身,內稿物為產具,取韓壽子慰祖養之,托諒暗所生故弗顯,遂謀廢大子,以所養代立者自誣。自朱振以降,趙俊、劉卞,紛紛欲奉大子以傾賈后,式乾之事,安敢謂必出虛構?張華諫辭,今不可考。果謂大子無罪邪?抑謂雖有罪不可殺也?

  《華傳》云:後知華等意堅,乃表乞免為庶人,則後說殆近之矣。醉至不辨書草云何,謄錄能否半成,亦有可惑。且醉時手跡,必與醒時有異,王公百僚,亦豈不能辨?素啟事十餘紙,手跡果皆不合,賈后豈肯出之?王公百僚中,豈無一人能抗言者?然則裴頠欲檢校傳書者,又欲比校手跡,或亦所以為賈后謀,使有以取信於天下耳。頠與張華,皆素負清望,縱不能盡忠大子,寧不亦自惜其名;抗節而去,賈氏豈能遽害之;而依違腆涊,終與賈氏同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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