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地權不均情形
2024-10-08 17:29:16
作者: 呂思勉
晉、南北朝時,豪族貴人,可謂極其奢侈,問其財自何來,則地權之不均,其大端也。近人錢氏穆曰:漢世租額,系十五稅一,或三十稅一。魏、晉租額,則《晉書·傅玄傳》言:玄於泰始四年上便宜,云:「舊兵持官牛者,官得六分,士得四分;自持私牛者,與官中分。施行來久,眾心安之。今一朝減持官牛者官得八分,士得二分;持私牛及無牛者,官得七分,士得三分。人失其所,必不歡樂。」
又《慕容皝載記》:皝以牧牛給貧家田於苑中,公收其八,二分入私。有牛而無地者,公收其七,三分入私。皝記室參軍封裕諫,謂「魏、晉雖道消之世,猶削百姓不至於七八。持官牛田者,官得六分,百姓得四分;私牛而官田者,與官中分,百姓安之,人皆悅樂。」是魏、晉收租,以什六、什五為常,什七、什八為酷,蓋私家租額本如是,官乃從而效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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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一人所種田數,及其所入租數,則可據屯田之制推之。《三國·魏志·鄧艾傳》,載艾策屯田之語曰:「令淮北二萬人,淮南三萬人,十二分休,常有四萬人且田且守。計除眾費外,歲完五百萬斛,以為軍資。六七年間,可積三千萬斛於淮上。」四萬人歲完五百萬斛,是人歲輸百二十五斛,此蓋取其全數。《宋書·良吏·徐豁傳》:豁為始興大守,上言郡大田武吏,年滿十六,便課米六十斛;十五以下至十三,皆課米三十斛。魏李彪請立農官,取州郡戶十分之一,以為屯人,一夫之田,歲責六十斛;事在大和十二年,尋施行焉,見《魏書·食貨志》。則半取之也。王莽謂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實十稅五,是時之政府,實自為豪民也。蓋大亂之後,農民無所託命,不得不依附豪強,豪強遂因而虐取之,田雖非其所有,而取之遂同於其所有。至於屯田,則政府將無主之田,收為己有,分賦軍人耕種,土地之所有權,又移於政府手中,故其取之又同於私租也。
晉武平吳,制戶調之式。《晉書·食貨志》述其制云:「丁男之戶,歲輸絹三匹,綿三斤。女及次丁男為戶者半輸。其諸邊郡,或三分之二,遠者三分之一。夷人輸賨布,戶一匹,遠者或一丈。男子一人,占田七十畝,女子三十畝。其外:丁男課田五十畝,丁女二十畝;次丁男半之;女則不課。」男女占田合百畝,即古一夫百畝之制。其外二字,承上綿、絹之輸而言,乃百畝之內以七十畝為課田,非百畝之外別給以七十畝,此仍是十七之稅。其時又有官品占田之制:品第一者五十頃,第二品四十五頃,第三品四十頃,第四品三十五頃,第五品三十頃,第六品二十五頃,第七品二十頃,第八品十五頃,第九品十頃。又各以品之高卑,蔭其親族,多者及九族,少者三世。宗室、國賓、先賢之後及士人子孫亦如之。而又得蔭人以為衣食客及佃客。見第十八章第四節。東渡後仍襲其制。
《隋書·食貨志》謂都下人多為諸王公、貴人左右、佃客、典計、衣食客之類,皆無課役。其佃谷,皆與大家量分。客皆注家籍。此非授強宗豪旅以私占之權,乃括其先已私占者以歸於公,而為定一私占最多之數耳。此時租稅:《晉書·食貨志》云:咸和五年,成帝始度百姓田,取十分之一,畝稅米三升。哀帝即位,乃減田租,畝收二升。孝武大元二年,除度田收租之制,王公已下,口稅三斛。八年,又增稅米口五石。畝稅三升,為十分取一,則口稅三斛,乃視為有田百畝。然王公有田必不止此數,其取諸佃戶者,亦必不止什一,則仍獲邀寬典也。
魏之所以救是失者,則為孝文時所行均田之制。《魏書·食貨志》云:「諸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畝。婦人二十畝。奴、婢依良丁。牛一頭,受田三十畝。限四牛。所受之田率倍之,三易之田再倍之,以供耕作及還受之盈縮。諸民年及課則受田,老免及身沒則還田。奴婢、牛隨有無以還受。諸桑田不在還受之限,但通入倍田分。於分雖盈,沒則還田,不得以充露田之數。不足者以露田充倍。
諸初受田者,男夫一人,給田二十畝,課蒔余種:桑五十樹,棗五株,榆三根。非桑之土,夫給一畝,依法課蒔榆棗。奴各依良。限三年種畢。不畢,奪其不畢之地。於桑、榆地分雜蒔余果及多種桑、榆者不禁。諸應還之田,不得種桑、榆、棗、果,種者以違令論,地入還分。
諸桑田皆為世業,身終不還。恆從見口,有盈者無受無還,不足者受種如法。盈者得賣其盈,不足者得買所不足。不得賣其分,亦不得買過所足。諸麻布之土,男夫及課,別給麻田十畝。婦人五畝。奴婢依良。皆從還受之法。諸有舉戶老小、癃殘無授田者,年十一已上及癃者,各授以半夫田。年逾七十者,不還所受。寡婦守志者,雖免課,亦授婦田。諸還受民田,恆以正月。若始受田而身亡,及賣買奴婢、牛者,皆至明年正月,乃得還受。諸土廣民希之處,隨力所及。官借民種蒔,役有土居者,依法封授。諸地狹之處,有進丁授田而不樂遷者,則以其家桑田為正田分。又不足,不給倍田。又不足,家內人別減分。無桑之鄉,准此為法。
樂遷者聽逐空荒,不限異州他郡。惟不聽避勞就逸。其地足之處,不得無故而移。諸民有新居者,三口給地一畝,以為居室。奴婢五口給一畝。男女十五以上,因其地分,口課種菜五分畝之一。諸一人之分,正從正,倍從倍,不得隔越他畔。進丁受田者,恆從所近。若同時俱受,先貧後富。再倍之田,放此為法。諸遠流、配謫、無子孫及戶絕者,墟宅、桑榆、盡為公田,以供授受。授受之次,給其所親。未給之間,亦借其所親。諸宰民之官,各隨地給公田:刺史十五頃,大守十頃,治中、別駕各八頃,縣令、郡丞六頃。更代相付,賣者坐如律。」此為井田廢墜以後疆理土田之一大舉。其所由然,則與豪強爭民也。
均田之制,與三長並行。三長之制,《食貨志》述之云:魏初不立三長,故民多蔭附。蔭附者皆無官役。豪強征斂,倍於公賦。大和十年,給事中李衝上言:「宜准古五家立一鄰長,五鄰立一里長,五里立一黨長。長取鄉人強謹者。鄰長復一夫,里長二,黨長三。所復,復征戍,余若民。三載亡愆,則陟之一等。
其民調:一夫一婦帛一匹,粟二石。民年十五以上未娶者,四人出一夫一婦之調。案人帛四分之一匹,則一丈。粟五斗。奴任耕、婢任績者,八口當未娶者四。案人帛八分之一匹,則五尺,粟二斗五升。耕牛二十頭,當奴婢八。案耕牛一頭,所出當奴婢一口所出十之四,則為帛二尺,粟一斗。《晉書·食貨志》:杜預上疏,請分典虞、右典牧種牛付兗、豫二州將吏、士庶,谷登之後,頭責三百斛。所分兼及士庶,必無全取之如前所言為百二十五斛之理。以六十斛計,則牛力五倍於人矣。故魏之所取於耕牛者至薄也。其麻布之鄉,一夫一婦布一匹。下至牛,以此為降。案未娶者四之一則一丈,奴婢八之一則五尺。牛二尺。大率十匹為工調,二匹為調外費,三匹為內外百官俸,此外雜調。民年八十以上,聽一子不從役。孤獨、癃、老、篤疾、貧窮不能自存者,三長內迭養食之。」
書奏,諸官通議,稱善者眾。高祖從之。於是遣使者行其事。乃詔曰:「自昔以來,諸州戶口,籍貫不實。包藏隱漏,廢公罔私。富強者併兼有餘,貧弱者餬口不足。賦稅齊等,無輕重之殊。力役同科,無眾寡之別。雖建九品之格,而豐埆之土未融。雖立均輸之楷,而蠶績之鄉無異。致使淳化未樹,民情偷薄。朕每思之,良懷深慨。今改舊從新,為里黨之法。在所牧守,宜以喻民,使知去煩即簡之要。」初百姓咸以為不若循常,豪富併兼者尤弗願也。事施行後,計省昔十有餘倍。於是海內安之。
《沖傳》云:舊無三長,惟立宗主督護,所以民多隱冒。五十、三十家,方為一戶。沖以三正治民,所由來遠,於是創三長之制而上之。文明大後覽而稱善。引見公卿議之。中書令鄭羲、秘書令高祐等不以為然。大尉元丕,則謂:「此法若行,公私有益。」而眾又咸稱:「方今有事之月,校比民戶,新舊未分,民必勞怨。請過今秋,至冬閒月,徐乃遣使,於事為宜。」沖曰:「若不因調時,百姓徒知立長校戶之勤,未見均徭省賦之益,心必生怨。宜及課調之月,令知賦稅之均。既識其事,又得其利,因民之欲,為之易行。」著作郎傅思益又駁之。大後曰:「立三長則課有常准,賦有恆分;包蔭之戶可出,僥倖之人可止;何為而不可?」群議雖有乖異,然惟以變法為難,更無異議。遂立三長。公私便之。
案《食貨志》言:大和八年,始准古班百官之祿,以品第各有差。先是天下戶以九品混通,戶調帛二匹,絮二斤,絲一斤,粟二十石。又入帛一匹二丈,委之州庫,以供調外之費。至是,戶增帛三匹,粟二石九斗,以為官司之祿。後增調外帛滿二匹。如所言,以依舊制而征斂倍於公賦計之,包蔭之家,可贏得帛七匹,絮四斤,絲二斤,粟四十石。若如新制所收,除完官調外,盡入包蔭之家,則包蔭三十家者,可得帛二十六匹半,粟四十石;包蔭五十家者,可得帛四十六匹,粟八十石,宜乎其富厚矣。此均田之制,所以為與豪強大爭其民也。
《李安世傳》載安世疏曰:「竊見州郡之民,或因年儉流移,棄賣田宅,漂居異鄉,事涉數世,三長既立,始返舊墟,廬井荒毀,桑榆改植,事已歷遠,易生假冒。強宗豪族,肆其侵陵,遠認魏、晉之家,近引親舊之驗。又年載稍久,鄉老所惑;群證雖多,莫可取據。各附親知,互有長短。兩證徒具,聽者猶疑。爭訟遷延,連紀不判。良疇委而不開,柔桑枯而不採。僥倖之徒興,繁多之獄作。欲令家豐歲儲,人給資用,其可得乎?愚謂今雖桑井難復,宜更均量。審其徑術。令分藝有準,力業相稱。細民獲資生之利,豪右靡餘地之盈。則無私之澤乃播均於兆庶;如阜如山,可有積於比戶矣。又所爭之田,宜限年斷。事久難明,悉屬今主。然後虛妄之民,絕望於覬覦;守分之士,永免於陵奪矣。」
《傳》云:「高祖深納之。後均田之制,起於此矣。」案均田之制,在大和九年,三長之立,在其十年二月,《疏》雲三長既立,而《傳》雲均田之制起此,似乎有誤。竊疑此《傳》所云均田,非指九年定製,乃三長既立,民返舊墟,豪強不便而扞格之,猶欲肆其侵陵劫假之舊,安世乃復以為言,魏朝從之,立為年斷,使事久難明者,悉屬今主,俾貧民亦有田可耕,以是謂之均田也。世皆謂西晉戶調之式,元魏均田之法,惟大亂之後,土田乏主,乃可行之。
今觀魏之授田:一夫一婦,不及百畝,必土廣民希,乃許隨力所及;狹地則有以桑田為正,不給倍田,人別減受之法;即未至此,而同時授田,亦必先貧後富;可見中原之地,閒土無多。蓋其所授者,本即其人之所耕,特其所屬,並不分明,豪強獲倍賦之利,則聽其耕種,及其不獲包蔭,則將遠認魏、晉之家,近引親舊之驗而爭之,以如是而獲直,則田復為其所有,而可遂其侵陵劫假之私也。然則均田制之所為,不過於細民所耕種者,確定二十畝為其所有,此外又給之以四十畝,俾免其求乞於豪強耳。此均田之制,所以為與豪強大爭其民也。
然政府於豪貴之多田者,亦不奪之。錢氏又云:「丁牛有限,而奴婢無限,又授田率一倍再倍。以一夫一婦、十奴、四牛計,其田已在千畝外。又北齊河清三年,令奴婢受田者:親王止三百人,嗣王止二百人,第二品嗣王已下及庶姓王止一百五十人,正三品已上及王宗止一百人,七品已上,限止八十人,八品已下至庶人,限止六十人。案亦見《隋書·食貨志》。據此以推元魏,可見奴婢受田者之多;且北齊尚有限制,而元魏則無之。
又《常爽傳》謂三長皆豪門多丁為之,則政府之於豪強,雖奪其隱蔽私斂之權,初未嘗使之屈居人下也。」雖與豪強大爭其民,而其行之初不甚激,此其所以不至激成相抗之局歟?然舉數百年來私擅於豪強之土地、人民而悉出之,終不可不謂之賢矣。以上引錢氏之論,見其所著《國史大綱》第十九、第二十兩章(商務印書館本)。惟皆系推衍其意,非錄元文耳。
《顏氏家訓》謂北土風俗,率能恭儉節用,以贍衣食,鹽井而外,閉門而為生之具已足,已見上節。又云:「江南朝士,因晉中興南渡江,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資奉祿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僕為之。未嘗目觀起一撥土,耘一株苗;不知幾月當種,幾月當收;安識世間余務乎?」《涉務篇》。然則江南士夫,其于田業,實遠在北方之下。《南史·江秉之傳》:人有勸其營田,秉之正色答曰:「食祿之家,豈可與農人競利?」即之推之說之證也。前節所引沈慶之、虞悰等善於經紀者,蓋不多觀矣。
然雖不自經紀,而務廣其封略者仍不少。《梁書·后妃傳》:天監十一年,高祖於鐘山造大愛敬寺。大宗簡皇后王氏父騫,舊墅在寺側,有良田八十餘頃,即晉丞相王導賜田也。高祖遣主書宣旨,就騫求市,欲以施寺。騫答旨云:「此田不賣。若是敕取,所不敢言。」酬對又脫略。高祖怒,遂付市評田價,以直逼還之。此其一事。
此或出於保守先業之意,然亦有藉以營利者。《晉書·李班載記》:班以「古者墾田均平,貧富獲所。今貴者廣占荒田,貧者種殖無地,富者以己所余而賣之,此豈王者大均之義乎?」雄納之。《梁書·武帝紀》:大同七年,詔謂:「頃者豪家富室,多占取公田,貴价僦稅,以與貧民。傷時害政,為蠹已甚。自今公田悉不得假與豪家。」詳見第十二章第五節。此即所謂豪強侵陵,分田劫假者。
故雖不能自行田作,而以貴勢逼奪民地者仍有之。如顏延之啟買人田,拒捍余直,垂及周年,為尚書左丞荀赤松所奏是也。大抵膏腴之地,爭奪者多,貧瘠之區,則又皆棄而不顧。孔靈符以山陰土地褊狹,民多田少,表徙無貲之家,見第十七章第四節。而江夏王義恭謂緣湖居民,魚鴨為業,及有居肆,理無樂徙。義恭以是駁靈符,適足證山陰之田,盡為豪富所擅耳。《晉書·隱逸傳》:郭翻家於臨川,居貧無業,欲墾荒田,先立表題,經年無主,然後乃作,又可見荒瘠之區之無人過問也。
土田而外,豪富之於山澤,占據尤多。《晉書·職官志》言:「名山大澤不以封;鹽、鐵、金、銀、銅、錫,始平之竹園,別都宮室、園囿,皆不為屬國。」則山澤之不容封禁可知。此等禁令,歷代有之。如《元帝紀》:建武元年七月,弛山澤之禁;《安帝紀》:義熙九年四月,弛湖池之禁皆是。
《宋書·武帝紀》:先是山湖川澤,皆為豪強所專,小民薪采漁釣,皆責稅直,至是禁斷之,即義熙九年事也。先一年,武帝至江陵,下書曰:「州、郡、縣屯田、池塞,諸非軍國所資,利入守、宰者,今一切罷之。」其整頓不為不力。然文帝元嘉十七年詔言:「山澤之利,猶或禁斷。」則禁令等於具文矣。
《宋書·羊玄保傳》云:玄保兄子希,大明初為尚書左丞。時揚州刺史西陽王子尚上言:「山湖之禁,雖有舊科,民俗相因,替而不奉。(左火右氣)山封水,保為家利。自頃以來,頹弛日甚。富強者兼嶺而占,貧弱者薪蘇無托。漁采之地,亦又如茲。」有司檢壬辰詔書:「占山護澤,強盜律論,臧一丈以上皆棄市。」希以「壬辰之制,其禁嚴刻,事既難遵,理與時弛。而占山封水,漸染復滋,更相因仍,便成先業,一朝頓去,易致嗟怨。今更刊革,立制五條。凡是山澤,先常(左火右氣)(左火右慮),種養竹木、雜果為林;及陂湖江海,魚梁、(上此下魚)場,常加功修作者;聽不追奪。官品第一、第二聽占山三頃,第三、第四品二頃五十畝,第五、第六品二頃,第七、第八品一頃五十畝,第九品及百姓一頃。皆依定格,條上貲簿。若先已占山,不得更占;先占缺少,依限占足。若非前條舊業,一不得禁。犯者水、土一尺以上,並計臧依常盜律論。停除咸康二年壬辰之科。」從之。此制可謂極其遷就。
然大明七年七月詔言:「前詔江海、田池,與民共利,歷歲未久,浸以弛替。名山大川,往往占固,有司嚴加檢糾,申明舊制。」則猶之具文也。齊高帝初即位,崔祖思陳政事,即以「時罷山澤之威禁,深抑豪右之專擅」為言。建元元年四月,詔:「二宮諸王,悉不得營立屯邸,封略山湖,大官池籞,官停歲入,優量省置。」鬱林王之立,亦省御府及無用池、田、邸、冶。梁武帝天監七年,有「公家屯戍,封(左火右氣)者悉開常禁」之詔。大同七年,又「禁公私傳屯邸冶,爰至僧尼,越界禁斷」。詳見第十二章第五節。然凡所禁止,實多成虛言。
《晉書·劉弘傳》:舊制,峴、方二山澤中,不聽百姓捕魚。弘下教曰:「《禮》名山大澤不封,今公私併兼,百姓無復厝手地,當何謂邪?速改此法。」《王湛傳》:子承,遷東海大守。小吏有盜池中魚,綱紀推之。承曰:「文王之囿,與眾共之,池魚復何足惜邪?」承族子嶠,王敦請為參軍。敦在石頭,欲禁私伐蔡洲荻,以問群下。時王師新敗,士庶震懼,莫敢異議。嶠獨曰:「中原有菽,庶人采之,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若禁人樵採,未知其可。」敦不悅。
《梁書·傅昭傳》:出為臨海大守。郡有蜜岩,前後大守,皆自封固,專收其利。昭以周文之囿,與百姓共之,大可喻小,乃教勿封。《陳書·宗元饒傳》:遷御史中丞。時合州刺史陳裒,臧污狼籍。遣使就渚斂魚,又於六郡乞米。元饒劾奏之。《南史·任昉傳》:出為新安大守。郡有蜜嶺及楊梅,舊為大守所采。昉以冒險多物故,即時停絕。吏人咸以百年未之有也。此官吏之固護者也。
《晉書·刁協傳》:刁氏素殷富,奴客縱橫,固吝山澤,為京口之蠹。《宋書·蔡興宗傳》:會稽多諸豪右,不遵王憲;又幸臣近習,封略山湖,妨民害治,興宗皆以法繩之。
《孔靈符傳》:靈符家本豐,產業甚廣。又於永興立墅,周回三十三里,水陸地二百六十五頃,含帶二山。又有果園九處。為有司所糾。詔原之。而靈符答對不實,坐免官。
《謝靈運傳》:會稽東郭有回踵湖,靈運求決以為田。大祖令州郡履行。此湖去郭近,水物所出,百姓惜之。大守孟(左豈右頁),堅執不與。靈運既不得回踵,又求始興岯蝗湖為田。(左豈右頁)又固執。靈運謂(左豈右頁)非存利民,正慮決湖多害生命,(左豈右頁)信佛。言論毀傷之。與(左豈右頁)遂構讎隙。
《梁書·顧憲之傳》:行婺州事。時齊司徒竟陵王,於宣城、臨城、定陵三縣界立屯,封山澤數百里,禁民樵採。憲之固陳不可,言甚切直。王答曰:「非君無以聞此德音。」即命無禁。此貴豪之固護也。南方如是,北方亦然。
《晉書·石季龍載》記言:季龍解西山之禁,蒲葦、魚、鹽,除歲供之外,皆無所固。公、侯、卿、牧,不得規占山澤,奪百姓之利。又《慕容(左日右韋)載記》言:慕容評性貪鄙,障固山泉,賣樵鬻水,積錢絹如丘陵。《苻堅載記》言:堅開山澤之利,公私共之。《姚興載記》言:興以國用不足,增關津之稅;鹽、竹、山木,皆有賦焉。群臣咸諫。興曰:「能逾關梁、通利於山水者,皆豪富之家,吾損有餘以裨不足,有何不可?」乃遂行之。齊文襄秉政,亦禁貴豪之家,不得占護山澤。可見其情形與南方無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