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西域諸國01

2024-10-08 17:28:11 作者: 呂思勉

  兩漢之世,中國與西域之交通,可謂極盛,其後雖遭喪亂,往還實迄未嘗絕,不過記載有詳略而已。晉遷江左,與西域之交通,自不能如建都長安、洛陽時之盛。據有涼州之國,往還雖密,然偏隅割據,運祚短促,記載不詳。惟魏據北方較久,故其記載,亦較翔實焉。

  《魏書·西域傳》:《魏書》此卷亡,實皆錄自《北史》。世祖時,遣董琬、高明等出使,見下。還,具言凡所經見及傳聞旁國,云:「西域自漢武時五十餘國,後稍相併,至大延中,為十六國。分其地為四域:自蔥嶺以東,流沙以西為一域;蔥嶺以西,海曲以東為一域;者舌以南,者舌,今塔什干。月氏以北為一域;兩海之間,兩海,謂鹹海、裏海。水澤以南為一域。內諸小渠長,蓋以百數?其出西域,本有二道,後更為四:出自玉門,見第六章第六節。渡流沙,西行,二千里至鄯善,在今羅布泊南。為一道;自玉門渡流沙,北行,一千二百里至車師,前部在廣安城西,後部在濟木薩南。為一道;從莎車西行,莎車,今莎車縣。百里至蔥嶺,西一千三百里至伽倍,故月氏休密翕侯地,見下。為一道;自莎車西南五百里,蔥嶺西南千三百里,至波路,《西域記》缽露羅,今Balti。為一道。」

  案四域之中,第一為天山南路,第二包今波斯、阿富汗及印度,海曲之海,指波斯灣。第三指天山北路及鹹海以東土耳其斯單,第四,謂鹹海、裏海間地,皆漢世所已通。四道中之第一、第二兩道,漢世不之數;第三、第四兩道,實即漢世之南道;故其名增於漢,而實減之。然此自指使譯所經,民間商旅之往來,未必有異於故也。

  四域之中,與中國關係最密者,自為第一域。《魏書》雲至大延中為十六國者,蓋專指此域言之。惟董琬、高明之還,西域與之俱來者凡十六國,則未知當時天山南路國數果為十六?抑因其來朝之數,姑妄言之?《魏書》記載大荒。見下。實令人不能無疑也。漢、魏之世,諸國互相吞併之事,已見《秦漢史》第十二章第十節。至晉世,天山南路之國,以車師、鄯善、焉耆、今焉耆縣。龜茲、今庫車縣。疏勒、今疏勒縣。于闐今和闐縣南。為大。

  都護之職,自漢衰而廢,魏世,以涼州刺史領戊己校尉,護西域,而晉因之,亦見《秦漢史》第十二章第十節。故是時中國與西域之交通,以涼州為關鍵。張氏割據河西,至駿之世,始有事於西域。時戊己校尉趙貞,不附於(左馬右交),駿擊禽之。又使其將楊宣出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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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書·焉耆傳》云:武帝大康中,其王龍安,遣子入侍。安夫人,獪胡之女。獪胡,未詳。姙身十二月,剖脅生子曰會。立為世子。會少而勇桀。安病篤,謂會曰:「我嘗為龜茲王白山所辱,不忘於心,汝能雪之,乃吾子也。」及會立,襲滅白山。遂據其國,遣子熙歸本國為王。會有膽氣籌略,遂霸西胡。蔥嶺以東,莫不率服。然恃勇輕率。嘗出宿於外,為龜茲國人羅雲所殺。

  其後張駿遣沙州刺史楊宣前涼沙州,治敦煌。率眾疆理西域。宣以部將張植為前鋒,所向風靡。軍次其國。熙距戰,為植所敗。率其群下四萬人肉袒降於宣。案《張駿傳》言:駿使宣伐龜茲、鄯善,《龜茲傳》不載其事,鄯善則無傳,《本紀》亦但書駿伐焉耆降之,穆帝永和元年。蓋其勤兵力者,惟焉耆為大?

  《駿傳》言:西域諸國獻汗血馬、火浣布、封牛、孔雀、巨象及諸珍異二百餘品,此等非徒蔥嶺以東所能致;《石勒載記》言:駿使送高昌、見第六章第二節。于寘、鄯善、大宛使,獻其方物;則其與蔥嶺以西諸國,往還必密。《龜茲傳》雲惠、懷末,以中國亂,遣使貢方物於張重華,重華不在惠、懷之世,其說必誤,疑其間有奪文。然其貢方物於重華,當不虛也。亦可見張氏與西域交通之盛矣。

  張氏亡,苻堅據有涼州,遣呂光討定西域,已見第六章第六節。時則鄯善王休密馱、車師前部王彌置為光鄉導。光進至焉耆,其王泥流,率其旁國請降。此據《光載記》:《焉耆傳》述熙降楊宣事後云:「呂光討西域,復降於光,及光僭位,熙又遣子入侍,」兩舉熙名,不應皆誤,蓋泥流其蕃名,熙其漢名也。龜茲王帛純距光。此亦據《光載記》。《龜茲傳》作白純。

  光進攻城。帛純傾國財寶,請救獪胡。獪胡弟吶龍侯將馗率騎二十餘萬,並引溫宿、尉頭等國王,合七十餘萬以救之。溫宿、尉頭皆在今烏什縣。戰於城西,大敗之。帛純收其珍寶而走。王侯降者三十餘國。諸國憚光威名,貢款屬路。此指龜茲旁國。乃立帛純弟震為王以安之。桀黠胡王,昔所未賓者,不遠萬里,皆來歸附,上漢所賜節傳。此指較遠之國。光皆表而易之。堅聞光平西域,以為都督玉門已西諸軍事、西域校尉,道絕不通。《堅載記》同。

  光既平龜茲,有留焉之志。乃大饗文武,博議進止。眾咸請還。乃以駝二萬餘頭,《魏書·光傳》作二千餘頭。致外國珍寶及奇伎異戲,殊禽怪獸,千有餘品,駿馬萬餘匹而還。上文云:「光見其宮室壯麗,命參軍段業著《龜茲宮賦》以譏之。胡人奢侈,厚於養生。家有蒲桃酒,或至千斛,經十年不敗。士卒淪沒酒藏者相繼矣。」然則光之欲留,乃溺其繁盛耳。肆掠東歸,何殊盜賊?然非獨光如此,古來通西域者,蓋無不有貪其財寶之意存焉。苻堅初慕漢文,卻大宛天馬之貢,卒違群臣之諫而用兵,亦如是而已矣。見第六章第四節及第六節。

  群議以高昌雖在西垂,地居形勝,外接胡虜,易生翻覆,宜命子弟鎮之。光乃以子覆為都督玉門已西諸軍、西域大都護,鎮高昌,命大臣子弟隨之。後涼分裂,敦煌為李暠所據,擊玉門已西諸城,皆下之。遂屯玉門、陽關,在敦煌西。廣田積穀。鄯善、前部王皆遣使貢其方物。沮渠蒙遜滅李氏,鄯善王比龍入朝,西域三十六國,皆稱臣貢獻。《宋書·氐胡傳》之文。案是時西域,蔥嶺以東,實無三十六國,若合蔥嶺以西言之,則又不止此數,此特沿襲舊文,猶言故三十六國之地之諸國耳。《苻堅載記》云:「呂光討平西域三十六國,所獲珍寶以萬萬計,」亦此例也。茂虔亡,無諱據鄯善,又襲據高昌,安周又陷車師,已見第七章第八節。至此而割據諸國與西域之關係終矣。

  魏通西域,始於大武時。大延元年,宋文帝元嘉十二年。五月,遣使二十輩使西域。二年,宋元嘉十三年。八月,又遣使六輩使西域。自是來者頗多。據《本紀》。

  《西域傳》曰:大祖初,經營中原,未暇及於四表。既而西戎之貢不至,有司奏依漢氏故事,請通西域,可以振威德於荒外,又可致奇貨於天府。大祖曰:漢氏不保境安人,乃遠開西域,使海內虛耗,何利之有?今若通之,前弊復加百姓矣。遂不從。歷大宗世,競不招納。

  大延中,魏德益以遠聞,西域龜茲、疏勒、烏孫、悅般、渴槃陁、鄯善、焉耆、車師、粟特諸國王始遣使來獻。世祖以西域漢世雖通,有求則卑辭而來,無欲則驕慢王命,此其自知絕遠,大兵不可至故也,若報使往來,終無所益。欲不遣使。有司奏九國不憚遐險,遠貢方物,當與其進,安可豫抑後來?乃從之。於是始遣行人王恩生、許綱等西使。恩生出流沙,為蠕蠕所執,竟不果達。又遣散騎侍郎董琬、高明等多(上齊下貝)金帛,出鄯善,招撫九國,厚賜之。初琬等受詔:便道之國,可往赴之。

  琬過九國,北行至烏孫國,其王得朝廷所賜,拜受甚悅。謂琬曰:傳聞破洛那、者舌,皆思魏德,欲稱臣致貢,但患其路無由耳。今使君等既到此,可往二國,副其慕仰之誠,琬於是自向破洛那,遣明使者舌。烏孫王為發導譯達二國。琬等宣詔慰賜之。已而琬、明東還,烏孫、破洛那之屬,遣使與琬俱來貢獻者,十有六國。自後相繼而來,不間於歲。國使亦數十輩矣。此文之善於塗飾,真可發一大噱。據《本紀》:鄯善之來,在大延元年六月,粟特之來在八月,均在使出之後,世祖豈逆知其將至而欲不報?有司豈逆知其將至,而請勿抑其後來邪?曲筆獻媚如此,真可謂穢史矣。

  沮渠牧犍亡,無諱據敦煌。真君三年,宋元嘉十九年。又渡流沙據鄯善,西域為所隔,歷年不至。五年,宋元嘉二十一年。無諱卒。六年,宋元嘉二十二年。遣萬度歸襲鄯善,執其王。以韓拔為西戎校尉、鄯善王以鎮之。

  《西域傳》即在是年,《本紀》在九年。事見第七章第八節。《西域傳》云:涼州既平,鄯善國以為唇亡齒寒,自然之道也。今武威為魏所滅,次及我也。若通其使人,知我國事,取亡必近。不如絕之,可以支久。乃斷塞行路。西域貢獻,歷年不入。後平鄯善,行人復通。

  據《本紀》:大延五年,尚有鄯善、龜茲、疏勒、焉耆、粟特,渴槃陁、破洛那、悉居半等遣使朝貢,真君元年至四年,則絕無之,五年三月,乃遣使者四輩使西域,是歲十二月,乃書粟特國遣使朝貢,蓋全為無諱所隔也。鄯善是時,國且為武威遺孽所據,豈有因其滅亡,轉慮唇亡齒寒之理?真所謂向壁虛造,信口開河者矣。

  《鄯善傳》云:「無諱謀渡流沙,遣其弟安周擊鄯善。王比龍恐懼欲降。會魏使者自天竺、罽賓還,俱會鄯善,勸比龍拒之。遂與連戰。安周不能克,退保東城。後比龍懼,率眾西奔且末,其世子乃應安周。鄯善人頗剽劫之,令不得通。」鄯善人頗剽劫之上有奪文,此所剽劫者,非魏通西域則西域朝貢之使,其事初非鄯善人所為,故魏伐鄯善,其王真達出降,魏人仍厚待之也。

  九年,宋元嘉二十五年。又遣萬度歸討焉耆。《傳》云:恃地多險,頗剽劫中國使。其王鳩屍卑那奔龜茲。鳩屍卑那,龜茲婿。度歸遂討龜茲,《傳》云:其東關城戍,寇竊非一。大獲駝馬而還。自是西域復通。然西域要害,在於伊吾,見第六章第六節。漢世實恃此以衛涼州,魏世,柔然蟠據西北,形勢極逼,乃其重鎮不過敦煌。文成大安二年,宋孝武帝孝建三年。敦煌鎮將尉眷擊伊吾,雖克其城,然眷子多侯,仍為鎮將,上疏求取伊吾,斷蠕蠕通西域之路,高祖善其計,卒不能用。

  高昌自張軌以來為郡縣,至魏世乃自立為國,而受制於柔然。顯祖末,柔然攻于闐,于闐遣使求救,魏亦不能出兵。然則魏世守備之規,經略之計,不逮漢朝遠矣。《食貨志》言:萬度歸伐焉耆,其王單騎奔龜茲,舉國臣民,負錢懷貨,一時降款,此乃脅奪其錢貨耳。獲其奇寶異玩以巨萬,駝馬、雜畜,不可勝數。《傳》云:焉耆為國,斗絕一隅,不亂日久,獲其珍奇異玩,殊方譎詭不識之物,橐駝、馬、牛、雜畜巨萬。度歸遂入龜茲,復獲其殊方瑰詭之物億萬已上。又言:自魏德既廣,西域、東夷,貢其珍物,充於王府,神龜、正光之際,府藏盈溢。虜除貨財、玩好之外,豈有所知邪?

  高昌之立國於西域,其事頗有關係。《魏書傳》云:世祖時,有闞爽者,自為高昌大守。大延中,遣散騎侍郎王恩生等使高昌,為蠕蠕所執。真君中,爽為沮渠無諱所襲,奪據之。無諱死,弟安周代立。和平元年,宋孝武帝大明四年。為蠕蠕所並。蠕蠕以闞伯周為高昌王。其稱王自此始也。

  大和初,伯周死,子義成立。歲余,為其兄首歸所殺,自立為高昌王。五年,齊高帝建元三年。高車王可至羅殺首歸兄弟,以敦煌人張孟明為王。後為國人所殺,立馬儒為主。以鞏顧禮、麴嘉為左右長史。二十一年,齊明帝建武四年。遣司馬王體玄奉表朝貢,請師迎接,求舉國內徙。高祖納之。遣明威將軍韓安保率騎千餘赴之。至羊榛水,儒遣禮、嘉率步騎一千五百迎安保,去高昌四百里,而安保不至。禮等還高昌,安保亦還伊吾。安保遣韓興安等十二人使高昌。儒復遣顧禮將其世子義舒迎安保。至白棘城,去高昌百六十里。而高昌舊人,情戀本土,不願東遷,相與殺儒,而立麴嘉為王。

  嘉字靈鳳,金城榆中人。榆中,漢縣,今甘肅榆中縣西北。既立,又臣於蠕蠕那蓋。顧禮與義舒隨安保至洛陽。及蠕蠕主伏圖為高車所殺,嘉又臣高車。初前部胡人,悉為高車所徙,入於焉耆,焉耆又為(左口右厭)噠所破滅,國人分散,眾不自立,請王於嘉。嘉遣第二子為焉耆王以主之。永平元年,梁武帝天監十年。嘉遣兄子私署左衛將軍、田地大守孝亮朝京師,田地城,漢之柳中,今魯克沁。仍求內徙,乞軍迎援。於是遣龍驤將軍孟威發涼州兵三千人迎之。至伊吾,失期而反。於後十餘遣使,款誠備至。惟賜優旨,卒不重迎。

  延昌中,梁天監十一年至十四年。以嘉為持節、平西將軍、瓜州刺史、泰臨縣開國伯,私署王如故。熙平初,梁天監十五年。遣使朝獻。詔曰:卿地隔關山,境接荒漠,頻請朝援,徙國內遷,雖來誠可嘉,即於理未怗。何者?彼之甿庶,是漢、魏遺黎。自晉氏不綱,因難播越,成家立國,世積已久。惡徙重遷,人懷戀舊。今若動之,恐異同之變,爰在肘腋,不得便如來表。神龜元年,梁天監十七年。冬,孝亮復表求援內徙。朝廷不許。嘉又遣使奉表。自以邊遐,不習典誥,求借五經、諸史,並請國子助教劉燮以為博士。肅宗許之。嘉死,子堅立。堅,《梁書》作子堅。永熙後乃隔絕。

  《周書》:大統十四年,詔以其世子玄喜為王。恭帝二年,又以其田地公茂嗣位。《隋書》云:堅死,子伯雅立。案《梁書》言麴嘉在位二十四年,自其立之年齊明帝建武四年起計,當卒於梁普通元年,下距《隋書》所記大業五年伯雅來朝之歲,凡九十年。嘉先仕馬儒,立年不得甚少;嘉非早世,則堅之繼位,亦非沖齡;伯雅能入朝於隋,亦必尚未衰眊;其間似不能歷九十年之久,必《隋書》誤奪也。《梁書》言大同中子堅遣使來獻,大同紀元,與西魏之大統恰同,然則堅之死,當在大統十三、四年間,即梁之大清元、二年也。

  《梁書·高昌傳》云:國人言語,與中國略同。有五經、歷代史、諸子、集。《周書》云:文字亦同華夏,兼用胡書。有《毛詩》《論語》《孝經》,置學官弟子,以相教授。雖習讀之,而皆為胡語。案《魏書》言其國有八城,皆有華人,蓋華人自華言,胡人自胡語也。然《梁書》又言其人面貌類高麗,則實非深目高鼻之族,特久居胡中,習其言語耳。

  《魏書·于闐傳》云:「自高昌以西,諸國人等,深目高鼻,惟此一國,貌不甚胡,頗類華夏。」案漢世西域,胡人雖多,華人亦不少,說見《秦漢史》第五章第四節。據《魏書》此文,似魏、晉以後,華人頗減,胡人稍增,蓋其移殖有難易使然。

  晉、南北朝之世,華人之居西域者,必以高昌、于闐為巨擘矣。《梁書》云:其官有四鎮將軍及雜號將軍、長史、司馬、門下校郎、中兵校郎、通事舍人、通事令史、諮議、校尉、主簿,置四十六鎮;姻有六禮;《周書》云:其刑法、風俗、婚姻、喪葬,與華夏小異而大同;可見其法俗尚多承中華之舊。惟辮髮垂之於背,《梁書》又云:女子頭髮,辮而不垂,《周書》云:丈夫從胡法,婦人略同華夏,蓋指此。實為胡俗。然伯雅朝隋歸國,曾下令國中,解辮削衽,雖雲竟畏鐵勒不敢改,《隋書》本傳。其心固未嘗忘華夏也。

  蔥嶺以西之地,始擅於大月氏,而後入於(左口右厭)噠。《後漢書·大月氏傳》曰:初月氏為匈奴所滅,遂遷於大夏,分其國為休密、雙靡、貴霜、肸頓[10]、都密,凡五部翕侯。

  《漢書》:休密治和墨城,雙靡治雙靡城,貴霜治護澡城,肸頓治薄茅城,高附治高附城。《後書》高附作都密,余同。《魏書》:伽倍,故休密翕侯,都和墨城,在莎車西。折薛莫孫,故雙靡翕侯,都雙靡城,在伽倍西。鉗敦,故貴霜翕侯,都護澡城,在折薛莫孫西。弗敵沙,故肸頓翕侯,都薄茅城,在鉗敦西。閻浮,故高附翕侯,都高附城,在弗敵沙南。

  沙畹《大月氏都城考》云:休密,即唐之護密,今之Wakhn。雙靡,即宋雲《行記》之賒彌,玄奘《西域記》之商彌,今之Tchitral。貴霜,在健馱羅(Gandhara)北境。弗郎克(Franke)雲即健馱羅。肸頓,在喀布爾河(Kaboul rond)支流Pandjshir河之Parwn地方。都密,在喀布爾附近,惟與喀布爾有別。見馮承鈞《史地叢考》。

  白鳥庫吉云:休密,即Sarik-Chaupan。貴霜為Wakhan之西部。合二者為Wakhan,即《魏書》之缽和,《唐書》之鑊侃。雙靡為Mastoj。薄茅當作薄第,為Badaxshan。高附為Jamgan。見羽溪了諦《西域之佛教》第二章。賀昌群譯,商務印書館本。

  後百餘歲,貴霜翕侯丘就卻攻滅四翕侯,自立為王,國號貴霜王。此王字疑涉下「諸國稱之皆曰貴霜王」而衍。侵安息,取高附地。又滅濮達、《西域之佛教》第二章云:即烏弋山離,今阿富汗南境及旁遮普之一部。罽賓,克什米爾之西北,今健馱羅地方。悉有其國。丘就卻年八十餘死,子閻膏珍代為王。復滅天竺,置將一人監領之。月氏自是之後,最為富盛。諸國稱之,皆曰貴霜王。漢本其故號,言大月氏雲。《三國志·四裔傳注》引《魏略·西戎傳》曰:罽賓國、大夏國、高附國、天竺國,皆並屬大月氏,說與此合。

  丘就卻與閻膏珍之年代,不易確定,要當在後漢安帝以前,以《後書·西域傳·序》,自雲本於安帝末班勇所記也。西域史籍亦乏,近世治月氏史者,多珍視其泉幣。謂丘就卻之名,與見於泉幣之Kujula Kadphises相當;閻膏珍之名,與Wema Kadphises相當。

  此外尚有迦膩色迦(Kaniska)、胡韋色迦(Huviska)、韋蘇特婆(V sudeva)三王。近年在馬圖剌(Mathura)及山(左山右巳)(Saachi),得有刻文,又有韋西斯迦(Vsishka:Vasashka:Vasushka)之名,或謂其當次迦膩色迦、或胡韋色迦之後,或謂即韋蘇特婆。諸王中,迦膩色迦為傳布佛教名王,苦心探索其年代者尤多。或謂在丘就卻、閻膏珍之前,或謂在其後。或又謂迦膩色迦有二:一在丘就卻、閻膏珍之前,一在其後。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日本羽溪了諦所撰《西域之佛教》第二章第二節,曾撮舉其大要,讀之可見其概。欲與中國史籍相印合,尚不易毫髮無遺憾。要之謂大月氏之興起,在兩漢之際,其強盛迄於晉初,當無大差也。柔然興,月氏乃稍見侵削。

  《魏書·大月氏傳》云:都盧監氏城。《史記》《後漢書》作藍氏城,《漢書》作監氏城,《北史》作剩監氏城,今班勒紇(Balkh)。北與蠕蠕接,數為所侵,西徙都薄羅城。馮承鈞譯沙畹《西突厥史料》第四篇注云:「沙畹原以(左口右厭)噠都城為Badhaghis,後又改訂為Faizabad,第《北史》有「蓋王舍城也」一語,印度境外,有王舍城之號者,祇縛喝羅(Balkh),此亦即大月氏都城薄羅,茲為改正於此。」商務印書館本。其王寄多羅勇武,遂興師越大山,南侵北天竺,自乾陁羅以北五國,盡役屬之。蓋其勢初蹙於北,而猶盛張於南焉。及(左口右厭)噠興,月氏復為所蠶食,而其勢不可支矣。

  《北史》云:康國者,康居之後也。遷徙無常,不恆故地。自漢以來,相承不絕。其王本姓溫,月氏人也。舊居祁連山北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蔥嶺,遂有其國。《唐書》:一曰薩末鞬,亦曰颯秣建,元魏所謂悉萬斤者,今之撒馬兒罕也。枝庶分王。故康國左右諸國,並以昭武為姓,示不忘本也。

  其所舉諸國,曰安,《唐書》:安,一曰布豁,又曰捕喝,元魏謂忸密者,今布哈爾。曰?汗,《唐書》:寧遠,本拔汗那,或曰撥汗,元魏時謂破洛那。案今《魏書》《北史》傳文皆奪破字,雲洛那國,故大宛國也,都貴山城,在疏勒西北。沙畹云:拔汗那,今之Ferghanah見《西突厥史料》第三篇。白鳥庫吉雲,漢貴山城,在Khodjend東北約百三十英里之Ksn,見桑原騭藏《張騫西征考》。楊鍊譯,商務印書館本。曰米《唐書》:或曰彌末,又曰弭秣賀。馮承鈞云:Maimargh之對音,見所著《新唐書·西域羈縻府州考》,在《史地叢考》中。曰史,《唐書》:或曰佉沙,又曰羯霜那。馮承鈞云:今之Shehrsebz。曰曹,《唐書》有東、西、中曹,雲西曹者,隋時曹也,治瑟底痕城。馮承鈞云:lschtikhan之對音。曰何,《唐書》:或曰屈霜你迦,又曰貴霜匿,即康居小王附墨城,永徽時,以其地為貴霜州。馮承鈞云:此貴霜為Koschna,非昔貴霜翕侯治地,亦非《唐書·地理志》大汗都督府之附墨州。曰烏那遏,《隋書》云:都烏滸水南。烏滸水,今阿母河。曰穆,《隋書》云:都烏滸水西。曰漕,烈維、沙畹《罽賓考》云:即《大唐西域記》之漕矩吒,在今Ghazni地方。此篇亦在《史地叢考》中。凡九。

  《唐書》則以康及安、曹、石、或曰柘支,曰柘折,曰赭時。馮承鈞曰:今之塔什干。米、何、火尋、或曰貨利習彌,又曰過利。馮承鈞曰:即Kharism之對音。居烏滸水之陽,即今之Urgeny。戊地、馮承鈞曰:即《西域記》之伐地,古之木鹿,今之Merv。史為昭武九姓,而雲康之始為突厥所破。

  案昭武漢縣,屬張掖。《後書·梁慬傳注》云:昭武故城,在張掖西北,其地屬今之高台縣,乃月氏故地,非康居故地,雲康為康居之地可,雲康為康居之後則誤,且與其王為月氏人之說,自相矛盾矣。月氏西遷,蓋自今伊犁河域達媯水之濱,未嘗經蔥嶺,雲西逾蔥嶺亦誤。《唐書》覺其不合,改匈奴為突厥,然逮突厥之興,祁連山北,久無月氏矣。楚固失之,齊亦未為得也。月氏西遷之後,只聞分國為五部翕侯,未聞以枝庶分王各邑。然則昭武諸國之立,乃在月氏西遷又遭破壞之後,無復共主,乃分崩離析而為是諸小國也。

  或曰:《魏略·西戎傳》言:「敦煌、西域之南山中,從婼羌西至蔥嶺西數千里,有月氏余種,」《三國·魏志·四裔傳注》引。所謂西逾蔥嶺者,安知非指此種人言之;案《後書·羌傳》云:「湟中月氏胡,其先大月氏之別也。舊在張掖、酒泉地。月氏王為匈奴冒頓所殺,余種分散,西逾蔥嶺。其羸弱者南入山阻,依諸羌居止。遂與共婚姻。及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開湟中,於是月氏來降。與漢人錯居。被服、飲食、言語,略與羌同。亦以父名母姓為種。」此文亦必有所本,西逾蔥嶺,明指月氏初破敗時言之,此乃古人措辭不審,不必曲為之諱。湟中月氏胡,特其來降之一小支,其餘蓋皆在南山羌中。《魏略》下文云:「蔥茈羌,白馬、黃牛羌,各有酋豪,北與諸國接,不知其道里廣狹」。

  然則雲自婼羌至於蔥嶺皆有月氏余種,亦不過約略之辭,蓋以月氏與羌同處,乃以羌之所至,即為月氏之所至,其實月氏蹤跡,能否西抵蔥嶺,尚有可疑也。與羌同居之月氏,皆為羌所化。其處境閉塞,故其文明程度甚低。然四塞之區,外兵罕至,故其處境實甚寬閒,從古不聞遷徙。與謂昭武諸國,系此等月氏余種,遷徙而去,似不如謂為月氏西遷之後,更遭破敗,乃離析而成此諸國之為得也。

  (左口右厭)噠,《梁書》謂之滑國,其緣起史甚茫昧。《梁書·滑國傳》云:車師之別種也。漢永建元年,八滑從班勇擊北虜有功,勇上八滑為後部親漢侯。事見《後書·西域車師傳》。自魏、晉以來,不通中國。至天監十五年,其王厭帶夷栗陁始遣使獻方物。普通元年,又遣使獻黃師子、白貂裘、波斯錦等物。

  七年,又奉表貢獻。元魏之居桑乾,見第四章第二節。滑猶為小國,屬芮芮。後稍強大。征其旁國波斯、盤盤、《宋書》芮芮附《索虜傳》後,云:其東有槃槃國、趙昌國,渡流沙萬里,即此國也。《西突厥史料》云:「盤盤南海國名,不應列入西域諸國之間,疑有錯簡,」誤。罽賓、焉耆、龜茲、疏勒、姑墨、今阿克蘇縣。于闐、句盤疑即渴槃陀,今蒲犁縣。等國,開地千餘里。案滑國距車師甚遠,果其本居後部,其遷徙而西,安得一無事跡可見?

  《梁書》又有白題國,云:其先蓋匈奴之別種胡也。漢灌嬰與匈奴戰,斬白題騎一人。今在滑國東,去滑六日行,西極波斯,其可疑亦與滑國同。今案《裴子野傳》云:西北徼外,有白題及滑國,遣使由岷山道入貢。白題入貢,事在普通三年,見本傳。此二國歷代弗賓,莫知所出。子野曰:「漢潁陰侯斬胡白題將一人,服虔《注》曰:白題胡名也;又漢定遠侯擊虜,八滑從之,此其後乎?」時人服其博識。然則以滑國為八滑之後,特穿鑿附會之談,作史者據為典要,傎矣。《梁書》又有末國,云:「漢世且末國也,北與丁零,東與白題,西與波斯接,」其地理亦全然不合。丁謙《梁書·夷貉傳考證》謂即米國,說頗似之,乃因末字附會為且末,亦裴子野之智也。

  《滑國傳》云:少女子,兄弟共妻。《魏書·(左口右厭)噠傳》云:其俗兄弟共一妻。夫無兄弟者,其妻戴一角帽,若有兄弟者,依其多少之數,更加角焉。《隋書·挹怛傳》略同。《梁書》云:頭上刻木為角,長六尺,以金銀飾之。一妻多夫之俗,較一夫一妻、一夫多妻為少,苟其有之,必同族也。《(左口右厭)噠傳》云:大月氏之種類也。《隋書》同。亦曰高車之別種。其原出於塞北,自金山而南。金山,今阿爾泰山。與《梁書》以滑國為八滑之後,同一無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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