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在

  這紅塵中，只有短暫的平靜，絕無永久的太平。世事亂象叢生，你爭我斗，你死我活，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生死也不由得自己做主。多少人的生命，葬送於幾個人的欲望之中，多少傷春悲秋的故事，因世事變遷成為遺憾。金戈鐵馬、血洗河山，有人倒下，有人站起來，還有人，凋落無聲。

  北宋時期，重文輕武，採取強幹弱枝政策，加之黨爭一直存在，造成了內憂，使國力積弱不振。遼、西夏以及金國，與北宋常年對峙，使得北宋不得不進貢金帛歲幣來維持短暫的和平。北宋無力，金國不斷強大，為了暫保江山，北宋不得不與金國訂立同盟，合力攻打遼國。可惜，在黨爭中，能才幹將已被絆倒，導致北宋軍隊將領昏聵、軍紀渙散，在與遼軍交戰中，使金國起了越軌之心。

  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金兵大舉南下，直取北宋國都汴京，宋徽宗被驚得六神無主，慌亂中將皇位傳於宋欽宗，一時間汴京暫時得以保全。宋欽宗靖康元年（1126）八月，金兵再次攻打汴京，直到閏十一月，汴京陷落。靖康二年（1127）二月，金人廢黜宋徽宗、宋欽宗，北宋滅亡。

  廟堂之上，人人自危，宋徽宗需要的死義之士再也沒有。曾經因為盛世太平，多少人醉生夢死，你爭我奪，在一次次算計中，被陷進更大的算計里。烽火連城，刀劍飲血，多少無辜生命，在個人慾望中喪生。

  那些剛正不阿、忠肝義膽、忠言逆耳的「死硬分子」，有時不肯聽從王朝天子之命，國家敗亡時也自不會臣服於金人刀下。相反，諂媚佞人卻時時準備跪於權勢之下，稱臣謝罪。可惜，人性向來喜歡順從、服從，不喜忠言逆耳、好言相勸，也因此，落得奸詐之人當道的結局。

  後宮嬪妃、宗室婦女、名門閨秀、倡優僧道、技藝百工，全部淪為金人戰利品，或降為奴隸，或淪為奴婢，選為秀女，或被迫開墾荒田。因一人或幾個人的過錯，卻要犧牲萬千性命，這些百姓又何錯之有？

  自1119年至1125年，趙明誠先後在萊、淄二州任職，這些年的生活，李清照在《金石錄·後序》中寫道：「後屏居鄉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餘。連守兩郡，竭其俸入以事鉛槧。每獲一書，即同共勘校，整集簽題。得書畫彝鼎，亦摩玩舒捲，指摘疵病，夜盡一燭為率。故能紙札精緻，字畫完整，冠諸收書家。」

  他們離開京城，便極少再問世事。縱然金兵攻下汴京，夫妻二人依舊在為金石之物忙碌著。當汴京失守，北宋戰敗，李清照才從夢中驚醒，原來外面已是另一番天地。事實上，趙明誠在官場做官，又豈能只顧自身安危？宋、金交戰時，散兵游勇常常擾亂民生，聚眾滋事，趙明誠不得不維護淄州境內的安全，還因此官升一等。

  聽聞金兵攻下汴京，李清照一片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她在《金石錄·後序》中寫道：「聞金寇犯京師，四顧茫然，盈箱溢篋，且戀戀，且悵悵，知其必不為己物矣。」國家敗落，他們這個小家又如何能保得住？戰端一起，他們四處逃命，夫妻二人幾十年收集、整理的文物金石字畫，又將會流落何方？她不得不擔心，不悵然若失。在國家危難之際，她一介女流，做不得什麼。唯有將此情懷化為詞作，好紓解她內心的惆悵。這一時期，她寫下了《新荷葉》：

  薄露初零，長宵共、永晝分停。繞水樓台，高聳萬丈蓬瀛。芝蘭為壽，相輝映、簪笏盈庭。花柔玉淨，捧觴別有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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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鶴瘦松青，精神與、秋月爭明。德行文章，素馳日下聲名。東山高蹈，雖卿相、不足為榮。安石須起，要蘇天下蒼生。

  《新荷葉》是一首壽詞。壽詞多為歌功頌德、虛與委蛇之用。她在這首詞中，表露的想法更為懇切。

  薄露初零，秋高氣爽，壽主生於秋分之際，真是個吉祥的好日子。分停，意為晝夜平分，各十二小時。

  蓬瀛是神話傳說中的神山，居住於此山的多是長生不老的神仙。壽主所住之地繞水樓台，如同神山蓬瀛。能居此地的人，多半氣勢不凡，可見壽主並非普通人。

  芝蘭，寓意為品行如同芝蘭玉樹般。來為壽主祝壽的人，多半品行端正，又是朝中名望之士，人多得擠滿了庭堂。壽主為了答謝賓客，請歌舞侍女表演，她們個個嬌艷柔美，娉婷多姿，勝似仙女。

  壽主的精神可與秋月爭明，有著很深的修養。德行文章，才華橫溢，馳名於京城，令人欽佩。只是，這位壽主去東山做了隱士，頗有謝安的風範與氣質，就算是為卿為相者，也是不能比擬的。

  安石，即謝安，東山隱士。他幾次抗旨，不肯出來做官，蒼生都盼他「東山再起」，他才出來做官。壽主做了隱士，她希望這位壽主如同謝安一般，能為救天下蒼生而出山。

  李清照為國家深深擔憂，舉國上下，滿朝文武百官，竟無一人能擔起此任，只怕這國要滅亡啊。她之所以寫下這位壽主，便是知道，北宋已無這樣修養德行之人，只是，她還是期望著萬分之一，萬一深山老林出來一位這樣的隱士呢？

  靖康二年（1127）三月，宋徽宗和宋欽宗成為金人階下囚，北宋歷史徹底畫上句號。兩個月後，康王趙構在南京應天府即位，是為宋高宗，改元建炎，南宋皇朝建立。

  故國破碎，山河不在，她期望的隱士並未出現。很多事，並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如果可以，宋徽宗的意志便可保家衛國。事實上，宋徽宗和宋欽宗在偏僻的五國城內聊慘此生，所受屈辱並不比普通百姓少。

  宋徽宗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一點也不可惜。令李清照痛心的是，那些無辜百姓，今後凌亂的歲月，該怎樣度過？當然，還有她的繁華舊夢，品鑑金石書畫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