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抉擇

  一

  阿通帶著城太郎，和澤庵一起返回石舟齋的山莊。一路上，澤庵問了很多事，阿通便將自己浪跡天涯和來到柳生谷的種種經歷和盤托出。在澤庵面前，她不用刻意隱瞞什麼。

  澤庵好像在傾聽妹妹的哭訴，他非常耐心，頻頻點頭，沒有絲毫不耐煩。

  「哦！原來如此。有時，女人能做出連男人都望塵莫及的事情！現在，阿通姑娘正處在兩難境地，你是不是想問我，應該選擇哪條路？」

  「不是。」

  

  「哦？」

  「現在，我已經不為此事煩惱了！」

  她無力地垂著頭，臉上毫無血色，像個瀕死之人。可是，剛才那句話卻隱含著一種強大的力量，澤庵不得不重新審視起她來。

  「要是我還在猶豫不決，當初就不會離開七寶寺了。我很清楚自己今後的人生方向。只是，我還不能確定這樣是否對武藏有幫助。如果我不能給他帶來幸福，那我只有另做打算。」

  「另做打算？」

  「現在還不能說。」

  「阿通姑娘！你要小心哪！」

  「小心什麼？」

  「死神會在太陽底下，拔光你的頭髮喲！」

  「我才不在乎！」

  「是嗎？死神正向你逼近喲！不過，你不會傻到因為單戀無果，就去尋死吧！哈哈！」

  澤庵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令阿通非常生氣。沒有戀愛過的人，是無法體會這種心情的。這就好比澤庵跟傻瓜談論禪理一樣，都是對牛彈琴。如果禪理能詮釋人生真諦，那愛情中必然也有生死大義。至少對女人而言，愛情要比聽這個和尚的嘮叨及論禪講道重要得多。

  「不跟他說了！」

  阿通下定決心，緊咬嘴唇，默不作聲。見此情景，澤庵認真地說道：「阿通姑娘！如果你生為男兒，一定是一個意志無比堅定的男子，肯定能為國建功立業。」

  「堅強的女子就不可以嗎？我會對武藏哥哥不利嗎？」

  「別生氣！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不管你多麼愛慕武藏，他還是跑掉了！就算你追得上他，也無法抓住他呀！」

  「我心甘情願，並不以為苦。」

  「幾天不見，你也學會世間女子那些歪理了。」

  「可是……好了！不談此事了。澤庵師父這樣的得道高僧，當然不會理解普通女人的心思。」

  「女人的心思，我的確弄不明白，不知怎麼回答你。」

  此時，阿通轉回身喊了一聲：「城太郎！快過來！」

  他們打算沿著另一條路走，卻把澤庵留在了原地。

  二

  澤庵站在原地沒動，他皺了皺眉，嘆了一口氣，好像拿阿通也沒辦法。

  「阿通姑娘！你不去跟石舟齋大人道別就離開嗎？」

  「是的，我已在心中默默跟他道別了。本來我也沒打算一直住在草庵里受他照顧。」

  「你不再考慮一下嗎？」

  「考慮什麼？」

  「七寶寺周圍的美作群山，景色優美。這個柳生莊也很不錯，民風淳樸。像阿通姑娘這樣的佳人，不應投身於血雨腥風的塵世，而應居於山水之間，就像自由歌唱的黃鶯一樣。」

  「呵呵呵！謝謝您，澤庵師父！」

  「看來，我的話還是沒用啊！」

  澤庵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對於這個深陷情網的少女而言，任何說教都起不了什麼作用。

  「但是，阿通姑娘！你選擇的可能是一條無明之路喲！」

  「無明？」

  「你從小在寺里長大，應該很清楚無明(24)煩惱有多麼深重，多麼可悲，多麼難以挽救！」

  「可是，我生來就缺乏有明之路。」

  「不，你有！」

  澤庵仍不放棄說服阿通，他懷著一絲希望，走到阿通身邊，握著她的手。

  「我去拜託石舟齋，請他安排你的將來。你可以在柳生城安居下來，結婚生子，盡女子應盡之責。這不但可以為這片土地增添人丁，你也會活得很幸福。」

  「我很了解您的好意，可是……」

  「就這麼辦！」

  說著，他抓起阿通的手就要走，又回頭對城太郎說道：「小鬼！你也一起來！」

  城太郎搖搖頭。

  「不！我要去追隨我師傅。」

  「就是要去，也得回山莊一趟，跟石舟齋大人道別。」

  「對了！我還有一個重要的面具落在城裡了。我去取來！」

  說完，城太郎就跑了回去。那匆匆的腳步既非有明、也非無明。

  可是，阿通卻依舊站在岔路口，一動不動。澤庵又從朋友的角度竭力勸說她，告訴她選擇這樣的人生是非常危險的，而女性獲得幸福並非只有選擇那一條路。但是，這些都無法動搖阿通的決心。

  「找到了！找到了！」

  城太郎帶著面具，從山路上跑了回來。澤庵看到那個狂女面具，突然感到一陣戰慄。他好像看到若干年後，掙扎於無明世界的阿通。

  「澤庵師父，就此告別了！」

  阿通後退了一步。

  城太郎拽著她的袖子，說道：「走吧！我們快走！」

  澤庵仰望著白雲，似乎在嘆息著自己的無能為力。

  「真沒辦法！釋尊也說過女人難救。」

  「再見了！石舟齋大人那裡，我就不回去道別了，請澤庵師父代為轉達。請多保重！」

  「哎呀！我這個和尚簡直就是個傻瓜嘛！一路走來，儘是看到一些行將踏入地獄之人，卻無法阻止他們。阿通姑娘！如果將來你陷入苦海難以解脫，請記得呼喊我的名字，一定要大聲呼喚我的名字呀！好吧！你儘管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1) 耬斗花：毛茛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花朵為藍紫色。

  (2) 羽織：和服外褂，和服的一種，罩在外面的翻領和服短褂。——譯者注

  (3) 阿國歌舞伎：興起於日本慶長時代，是名為出雲大社的巫女在遊歷京都時表演的一種舞蹈，是日本歌舞伎的起源。——譯者注

  (4) 江州：現在日本的滋賀縣。——譯者注

  (5) 作州：現在日本岡山縣北部。——譯者注

  (6) 紅絹、西陣織、桃山染：均為日本衣料種類。——譯者注

  (7) 優曇華：印度人想像中的一種植物，三千年開一次花，形容非常稀有的事物。

  (8) 硯水盂：往硯台里加水的器具。

  (9) 木賃：只需付給做飯的柴錢即可住宿的便宜旅店。

  (10) 合：日本的容積單位，1升的1/10。——譯者注

  (11) 月額：日本室町時代之後，男子將額頭至頭頂中央的頭髮剃掉。——譯者注

  (12) 石：日本戰國時期的糧食體積單位，1石米約等於18公斤。——編者注

  (13) 奉行衙門：日本武士執政時代的官署名。——譯者注

  (14) 能樂：日本傳統歌舞劇。——譯者注

  (15) 宗嚴公：生於大永七年（1527），卒於慶長十一年（1606）。即為但馬守柳生宗嚴，號石舟齋，為柳生新陰派武功的鼻祖。

  (16) 但馬守宗矩：生於元龜二年（1571），卒於正保三年（1646）。為石舟齋宗嚴之子，右衛門。曾任德川家的武師，向德川秀忠、德川家光傳授新陰派武功。

  (17) 南無妙法蓮華經：日蓮宗信徒的念誦之詞。

  (18) 印可：師傅授予弟子的合格證書。

  (19) 北畠具教：生於享祿元年（1528），卒於天正四年（1576）。曾擔任中納言、伊勢國司等職。

  (20) 香道：從香木中提煉焚香的一種技巧。

  (21) 麥飯：在米飯中摻裸麥煮成的飯。

  (22) 利休：日本安土桃山時代的茶人。——譯者注

  (23) 和歌：日本文學具有代表性的詩歌形式之一。——譯者注

  (24) 無明：佛教語，愚昧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