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照不宣01

2024-10-08 16:24:38 作者: 小山勝清

  一

  平素謹慎的武藏,又為什麼讓森都在他隱蔽的藏身之處彈奏琵琶呢?

  那是晚飯後不久。

  「森都,久違了,請奏一曲。」

  武藏這樣說時,森都倒為之一愣,隨即皺眉說:「不要緊嗎?武藏先生,甚內知道我的琵琶呀。」

  武藏微笑著說:「正想讓甚內也來欣賞。」

  「唉?」

  「黑崎一鬧,甚內一定早已警覺到我躲在這條路上,正在這一帶到處摸索吧。趁這機會,同那廝們接觸也好。我想制敵先機,主動地邀請他們前來哪。」

  「原來如此,那我得多使點勁力呀。」

  於是,森都便縱聲諷歌,彈奏起得意的名曲《壇浦之戰》來了。果然,他的琴聲把甚內誘來了。

  

  一曲既終,武藏問道:「怎樣,有警覺嗎?」

  森都微笑著說:「有,但武藏先生,似乎時機尚早。」

  「不,不早,密探岸孫六也到了。這裡的街道很窄,容易了斷,好戲快開場了。」

  「先生,殺人嗎?」

  與市縮著脖子說。

  武藏撫著他的頭頂。

  「與市,不怕。不在這裡殺人。」

  「先生,在哪裡?」

  四郎聳了聳肩膀。

  「在哪裡便難說了。我只知道這次殺人,得把悠姬公主夾在當中。四郎,你明天到小倉叫三十郎回來,不能再讓他一個人住在客棧里,太危險了。」

  這時,寺尾新太郎來了。他首先報告悠姬已平安回到相府,繼而又說,藩士中也有兩三個人與甚內通氣。而且在路上,他曾碰到甚內與孫六。

  「寺尾!」

  武藏突然沉住聲音叫道:「你們現在的處境很難,不知做何決心?」

  「是,為了悠姬公主,不惜赴湯蹈火……」

  「違反相爺之命也……」

  「是的!但我們發現了矛盾的兩個相爺:一個是所司代壓力下強迫公主出家的相爺,另一個是不願公主削髮的相爺。我們都愛護著公主,決心替不願公主為尼的相爺效勞,守衛公主的安全;縱使一時間受相爺的譴責,我們相信終有被諒解的一天。」

  「哦,好志氣!」武藏神采奕奕地說。

  「武藏也同各位一樣,只要推誠相見,相爺自能知道。不,像佐渡先生這樣的人物,雖是所司代的授意,絕不會冒失地讓公主去出家的。

  我相信相爺,敵人只是甚內一派。」武藏滿自信地說。

  二

  「鈴小姐,找到武藏的巢穴了。烏旗一個叫才助的漁家。」

  甚內得意揚揚地說。

  「那倒好。」

  鈴姑的反應很冷淡。甚內把她擱在一邊,至今憤憤不平。

  「還是那麼厲害,看他悠閒地在聽森都彈奏著琵琶,但劍光四布,殺氣逼人。」

  「你是嚇破了膽的,大概一見便沒命地逃跑了。」

  「嘻嘻嘻……說來慚愧。我雖沒有與武藏直接交手的意思,但到底還得拼命進修……」

  甚內倒並不隱瞞,老實認輸。

  第二天,甚內過了午刻便出去了。鈴姑趁著機會,袖裡藏了短銃,也飄然而出。好久不見武藏了,怎能不見上一面?甚內一直是那麼大排場,但鈴姑不然,只是抱定決心用短銃射擊武藏,貫穿他的胸脯。

  上燈時分,鈴姑繞過松林,躡手躡腳到了才助家。

  「呀呀!」

  鈴姑不覺紅了臉,住了腳步。武藏在那裡!而且赤身裸體——朝著院子的澡缸,背身而立。

  「天賜良機,千載一時……」

  鈴姑點上短銃的藥線,踏著暮色,逼近前去。距離丈許,她掩蔽在一株大松干後,瞄準著武藏的背身。血在沸騰!胸在高鳴!武藏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了!這陣高興,把鈴姑打進醉醺醺的風暴中。

  偶爾,她想見他一面。同時,武藏也像警覺到了,霎時翻身過來。

  武藏的眼光,疾如流星般射向鈴姑的胸前。

  「是鈴姑吧!」

  聲音是低沉的。

  「哦,武藏!」

  「開槍吧!」

  但鈴姑的手不停地發抖,終於無力地垂下了。

  「那麼,回去!」

  「可恨……」

  鈴姑踉蹌地,消失在暮色之中。但武藏仍屹立不動,全身閃過一陣戰慄。

  「慚愧!太大意了。」

  武藏覺得背上一陣劇痛。

  鈴姑沒有發槍,但武藏像被擊中一般,心中感到一陣的沉痛。

  「慚愧,終身之羞!」

  武藏憮然自語著說。

  第二天,武藏不再入浴。不,這天之後,武藏便終身不再入浴了。要不然,只是在湖畔、海濱、河邊或溪流中淋水,或者舀些清水擦身。

  三

  「怎麼樣,阿悠!下定決心了嗎?」

  三天後的一個黃昏,佐渡比往日提前從宮中回來,叫悠姬到自己的房中來問道。平時喜怒不形於色的佐渡,這時卻也掩不住沉痛的心情。

  悠姬還是採取著攻勢說:「那麼,伯父是否偵得陰謀的真相?」

  「那倒知道了。據新太郎等偵察所得,主謀的名叫鴨甚內,是昔日小次郎的用人。另一個是京都所司代的密探岸孫六,都是與武藏為仇的,卻把我視為武藏一路。」

  這當然是前天晚上,武藏把內幕告訴了寺尾新太郎,要他相機告訴佐渡的。

  悠姬卻佯作不知地說:「原來是這樣的,事非偶然;但假如武藏先生得知此事……」

  「當然,絕不罷休!依他的脾氣,唯有一刀兩斷!但這樣不能解決問題。事情一鬧開去,不僅板倉老爺的好意落了空,一經張揚,便不止佐渡一人的問題了。現在甚內躲在哪裡,密探住在何處,都已查明,所以不立即下手,便是為此。我的心裡暗自慶幸,好在武藏不在這裡。」

  「伯父所慮甚是。」

  悠姬隨口搭腔,但她瞭然於武藏不到這裡而躲避起來的原因,暗自心折。

  佐渡臉色顯得更抑鬱了。

  「阿悠,板倉的信中曾給我一個期限,而限期已迫近了。催逼著你,我的心裡雖極痛苦,但希望你早下決心。只要你一進寺院,當天便捕殺鴨甚內和密探兩人;而且不必假手他人,由我佐渡親自下手……」

  佐渡以沉重的語調,斷然說道。

  他那表情,他那聲調,沒有一點虛假。而他的心中,是堅信著悠姬會依他的希望去削髮為尼的。這幾天的時間,只是讓她能有充裕的心理上的準備罷了。

  悠姬並非不理解伯父的愛護和今日的尷尬處境,但她向現實搏鬥的青春熱血,卻不滿伯父的利己主義;而她那秉承著父親反抗的血統,更視伯父向權力低頭是弱者的表示。

  一直垂頭靜坐著的悠姬於是驀然抬頭說:「伯父,我已決心——絕不去做尼姑!」

  「唉唉!」

  佐渡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了。

  「伯父,我拒絕你的勸告。」

  「你是說不肯出家!」

  「細川興秋的女兒,絕不向權力屈膝!」

  「什麼?」

  佐渡像是吃了一記悶棍,鐵青著臉,凝望著悠姬。

  四

  悠姬那激動的聲勢,假如佐渡再開口,也許會用更激憤的話來頂撞。但佐渡只是變了臉色,驀地站了起來,就此離座而去。

  悠姬仍那麼坐著,待她正想離開時——「阿悠,等等!」

  隨著這嚴厲的一聲,佐渡夫人進來了。夫人是忠興的女兒,也是悠姬嫡親的姑母。

  夫人貼近悠姬,相對坐下。

  「阿悠,你既自稱是興秋殿下的女兒,我是你嫡親的姑母。現在先聽我做姑母的一句話。」

  悠姬毫不示怯,默默地仰視著夫人。

  「大家都說你是絕頂聰明的孩子,今年也已十六歲了,該不會不懂事理。伯父從你父親手上接你到這裡來,不單是為了伯父與你的父親之間的私交甚厚,也為了你是細川一脈,是主公的孫女,尤其是自己的內侄。你現在萬一拒絕了板倉老爺的安排,你想伯父將會怎樣?以伯父的為人,他絕不會殺死主公後裔的你,拿首級去公家銷差的。那麼,除非自刃……」

  夫人忍著悲哀,接著說:「阿悠,希望你能聽我這姑母的話,依伯父的意思進入佛門。像前天秀月師傅說的,僧尼是三寶弟子……你一人出家,九族升天。」

  悠姬這才開口說:「姑姑,我知道了。累你懸念,真對不起。但請你讓我再考慮幾天。」

  「啊,你明白姑母的心……」

  「是,請再緩幾天。」

  「好哪,好哪……如花年華,也難怪你不能那麼快下得了決心,明天再請秀月師傅來給你開導吧。」

  「姑姑,我回房去了!」

  她逃回自己房間——

  「爸爸,我要回你身邊!武藏先生,請救救我!」

  悠姬坐在小桌前低聲啜泣。

  一會兒,她便揩乾了淚,取出紙筆,給武藏寫信。她在信中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了備細,最後結束說:義理人情使人身心俱碎,如何掙脫桎梏,幸乞明教。

  明天是三十郎前來的日子,正好把信交他帶去。

  五

  惠示敬悉。答令姑母暫假時日為緩兵計,足見高明。第思茲事雖變起非常,然事窮則變,變則通。為今之計,唯有靜待其變,出奇以制勝也。

  竊維令伯父非等閒者,必知窮通之理,一如武藏所預期,幸毋疑念,信之賴之!勝券可握也。

  敵雖已知我匿居之地,若思妄動,是夏蟲趨火,實武藏之所深望。

  茲囑寺尾等五人暫疏公注,恐露形跡反為敵使也;伏乞垂詧。

  武藏的復書中最使悠姬不解的,是要她信賴伯父「一如武藏」一語。但經武藏一提,細思近日佐渡雖與悠姬相對,亦絕口不提出家之事,只是沉思不語,非為無因。

  佐渡的兵法(劍術)是武藏之父無二齋所傳授,而軍事學(兵法)則師事今居江戶的北條安房守。安房守的兵法為武藏所授,而武藏的軍事學則師事安房守。既有這樣的因緣,在軍事學上彼此之間一脈相承,到了緊要關頭,自可心照不宣。何況佐渡是細川家的柱石,豈能束手無策,任人擺布?

  又過了十天左右,夫人低語詢問佐渡:「相爺,阿悠有無確實回答?」

  「不,沒有見說。」

  「那麼,板倉老爺的限期呢?」

  「昨天已屆。」

  「呀呀,這卻如何是好?」

  「總得有話來吧。」

  「難道罷了不成?」

  「難說得很。」

  夫人變了臉色,憤然說道:「我再去給阿悠嚴厲地說一說。」

  「說也無用。」

  「可是?」

  「那麼聰明的孩子,下了決心,該會表示的了。任她去吧。」

  佐渡倒不像當初那麼焦急,似乎不以為意的樣子。看樣子必是另有計較——夫人是深知丈夫的,也就不再提了。

  又過了五天。那天晚上,佐渡從宮中回來。不久,忠興派了使臣,傳達了「著即帶同悠姬上殿」的上諭。

  六

  送走使臣之後,佐渡叫夫人和悠姬來說:「上諭著即帶同悠姬上殿,趕快準備。」

  悠姬不覺一愣。夫人擔心地說:「是不是板倉老爺徑向爸爸……」

  「 哦, 要不然便是甚內一黨的密告…… 但遲早瞞不過君侯的耳目。」

  佐渡說著,望了望悠姬。

  接悠姬來小倉原是瞞著忠興的,佐渡唯有拼著接受主公的斥責。但在忠興,悠姬是嫡親的孫女,不知他將採取怎樣的態度。

  悠姬與祖父忠興,在關原之戰以前見過一面,到現在已整整十年了。佐渡夫人親自幫著悠姬裝扮起來,雖是同在城內不遠,還是坐著轎子前往。到宮後,一直被領到內宅的茶室中去。忠興號三齋,是當時屈指可數的茶道名人。

  「近前!」

  忠興對俯伏著的兩人說。

  「咱們不拘形式地品茗話舊……」

  忠興親自調茶,各人倒了一杯。

  「悠,爺爺的茶調得怎樣?」

  忠興這才滿懷慈愛地凝視著孫女。

  「真好。」

  「悠,長得恁大了。」

  悠姬也仰頭望著祖父。

  「還記不記得娘娘?」

  他是指格拉西亞夫人。

  「是,隱約地……」

  「聽說你媽也過世了?」

  「十一歲的時候……」

  「茶道跟誰學的?」

  「與書畫都師從光悅先生。」

  「光悅,是好師傅,同爺爺也是朋友。在小倉怎樣,生活過得愉快吧?」

  悠姬肅然回道:「是,過得很快樂。」

  「哦,那就好。爺爺的治下,伯父、伯母的家裡哪!可不是嗎?

  佐渡!」

  他把視線移向佐渡,眼中滿漾著溫情。

  「你把收養阿悠的經過,備細訴說一遍。」

  「是,使殿下憂慮,佐渡無比惶恐。興秋殿下是被逐之身,為了世道情誼,當時以侄女的名義收養,卻未向殿下稟明,致有今日之變,全是佐渡淺見少慮有以致之。」

  佐渡先自譴責,然後把到京都時訪晤興秋、郎舅商量收養悠姬的詳情,照實說了一個備細。

  忠興點頭道:「父子兄弟儼成敵國,乃戰國的常情,不僅我與興秋之間如此。但一脈相承,血親的情誼是可貴的。佐渡!你的做法絕無乖錯。

  可是……」

  說到這裡,忠興的眼睛一亮,閃動著武將凌厲的光芒。

  七

  但那凌厲的目光,絕非譴責佐渡,而是凝視現實的眼神。那是——處在這動盪的時代中,帶領著一族步上坦途,雖喪失愛妻,雖與友為敵,但絕不背離現實的嚴厲目光。他的聲音,是充滿著力量的:「佐渡聽真!我不認為你淺見少慮,但事已至此,你卻非得重做考慮不可。要知道千里的堤防一朝毀於蟻穴。這次的事,雖微不足道,但在惡意詆毀者,自必小題大做,作為把柄。」

  佐渡俯伏著,惶恐地說:「是……但殿下的消息從何而來?」

  「是從板倉勝重來的書札,我當即作復——本城查無如此女子,不勞牽掛。佐渡,你看怎樣?」

  「是,措辭賢明之至。」

  佐渡惶恐地回道。

  復函的措辭確是賢明。勝重給忠興的信中,內容與致佐渡者相同,只是辭意更為堅決。假如承認有此事實,等於是公開承認佐渡的過錯,反為不妙。可是這樣一來,佐渡與悠姬的處斷,卻不容再猶豫了。

  不管悠姬願與不願,她是不能再在佐渡的府中逗留下去了。而且既有著令削髮為尼的內意,不論忠興或佐渡,都不能把她送往京都,交還給她的父親了。再加上勝重從中斡旋,原是一片好意,反而更難處置。

  「悠!」

  忠興把目光轉向悠姬。

  「事情的經過,你該已清楚了。」

  「是。」

  悠姬點頭應道:「不可想窘了。」

  「是。」

  「好歹是細川的一脈哪。」

  忠興伸手掀開茶具架上的小箱。

  「祖孫之情緣盡於此,這給你留作最後的紀念。」

  忠興的手上拿著一串燦爛的水晶念珠。悠姬躊躇著,不敢伸手去接。

  「公主,接下……」

  佐渡從旁提醒著說。

  「謝謝爺爺恩賜。」

  水晶的珠子拿在少女紅潤的掌中,襯托得更為光彩斑斕。

  「佐渡,悠兒的事希善為處理,全盤交給你了。」

  「是,謹遵諭旨。」

  「悠,修大智慧,為一族人祈求冥福!你的娘娘,你的媽媽,和那些死於無辜刃下的族中大眾。」

  「是,爺爺。」

  不久,佐渡與悠姬辭出茶室。忠興從小窗口望著院子,眼看著默默踏著碎石悄然而去的兩個背影。

  他對兒子嚴厲得雖然有些不近人情,但對這個孫女卻湧上逾恆的情愛。看著看著,他的眼中潤濕了。

  八

  悠姬連向武藏呼救的力氣都喪失了,憔悴地把自己閉在房中,早上也不出來。

  佐渡夫人不放心,從門外輕聲叫道:「阿悠喲!」

  「姑姑,對不起,不要理我……」

  只是冷冷地回道。

  反之,佐渡卻像臨陣之前一般,緊張起來。

  早飯後,他立即召見寺尾新太郎。

  「相爺召喚,有何差遣?」

  「哦,一早辛苦你了。立即到武藏處走一趟!」

  「唉,您說是宮本先生?」

  新太郎佯佯地問。

  「哈,哈,哈。你是說武藏浪跡各地,行蹤不明嗎?」

  新太郎一愣,但仍裝模作樣地回道:「是,是,是的。」

  「蠢材!」

  佐渡一聲大喝。

  「武藏躲在本藩領內的烏旗,你道佐渡會不知道嗎!新太郎,我乃忝掌小倉一藩政治的家老,手下有捕廳,也有探子,一匹野狗也逃不過我佐渡的眼睛!」

  「是,新太郎知罪。」

  新太郎惶然俯伏。

  「不僅武藏,前小次郎家用人鴨甚內,京都所司代暗探岸孫六,小次郎的情婦鈴姑一黨的行蹤,莫不瞭然。他們一夥都懷恨著武藏,這次悠姬的事,也是武藏給惹出的災難。新太郎,你說如何?」

  「相爺明見。」

  「殿下函復所司代,不承認本藩有悠姬其人。這是殿下的深謀遠慮,怕日後佐渡落了不是。事實上還得依所司代的意思,決定讓阿悠剃度。

  最近便送往中津月光寺秀月尼姑處出家。只要平安送往月光寺,公事上便算交代得過去,與本藩無涉了。」

  「相爺!悠小姐本人是否首肯?」

  新太郎反問。

  「不知道。但已接受了殿下的紀念品,水晶念珠。」

  「……」

  新太郎垂首不語。

  佐渡目光銳利地注視著新太郎,壓低聲音,但沉著有力地說:「新太郎,你去把我的話照直轉告武藏!慫恿悠姬不讓出家,可謂不自量力之至,我的手中掌有豐前三十九萬石的兵馬實權,後面還有將軍的權勢為我後盾!多年的恩誼,今日為止。佐渡不惜與汝一戰!看你別來半年,進修上有何成果!新太郎,記得嗎?」

  「是。」

  佐渡的語聲雖低,但有著叱吒三軍的氣魄。新太郎恭敬地躬身而退。

  九

  「鈴小姐,為什麼這樣鬱鬱寡歡呢?你的短銃稱雄之日,已迫近眉睫了。」

  甚內看鈴姑消沉,眨著眼問。

  「甚內哥,我恨,我恨,我恨死了!前天給武藏……」

  「什,什麼?」

  甚內一愣。

  「我照直給你說了吧,甚內哥。前天我偷偷地去窺探武藏,他剛從浴槽里出來,赤身露背朝著我。我心中暗喜,以為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但可惜,假如馬上發銃便好。臨時我想看他一看,不,我想讓他知道是我鈴姑殺死他。沒有這一耽擱,我早已報了仇了。甚內哥,我怎麼不恨?」

  「那倒是的,真是可惜。」

  「就在我這一躊躇間,武藏突然回過身來。這下糟了,他那可怕的目光直射著我,任你怎麼掙扎也沒用,全身無力,兩手只是發抖,好不容易逃得性命。」

  甚內沉吟著說:「所以說哪,鈴小姐!我只看到他的影子,便身不由己地拼命跑了。面對面怎麼也沒用,我只有慫恿別人去斗他,而你也只能用短銃偷襲。」

  「偷襲!我才不來呢!」

  「嘻嘻,鈴小姐,你簡直像愛上武藏了哪。」

  鈴姑鐵青著臉,大喝著說:「甚內哥!你說什麼?再說一次看!」

  她那氣焰,簡直想同人家拼命似的。這時,岸孫六氣勢洶洶地從樓梯上跑來了。

  「喂,鴨先生,剛收到京都來的火急文書。據說是佐渡沒有回信,板倉老爺便下決心直接給忠興侯去了公文。」

  「哦。」

  「這樣一來,不由得他們不把悠姬送交尼庵了。可是,你看武藏會怎樣?」

  「到現在武藏還不曾去過佐渡府,看樣子也許有伺機劫奪悠姬的意圖。咱們唯有埋伏人馬向武藏挑戰,萬一失敗,對細川家,對公家(指幕府),都算盡了忠。而武藏,卻成為全國通緝的要犯了。嘻嘻嘻……」

  正當甚內開懷竊笑時,房東太太從樓梯口探頭上來說:「鴨先生,有客哪。」

  「誰?」

  「家老長岡佐渡相爺的代表原田大學老爺,說是無論如何要拜會您老……」

  「唉!」

  三人同吃一驚,面面相覷。但不容人有商量的餘裕,對方已排開老闆娘上樓來了。

  「甚內,是我。久違了。」

  說話的是馬前五百石的老臣原田大學,「嗒嗒嗒」踏著樓梯一徑上來了。

  「啊呀,是大學老爺。」

  甚內慌忙一躬到地,恭身而立。孫六和鈴姑也肅然端立……他與甚內是早先認識的,甚內前次離小倉時,他曾為之餞行,原是擁護小次郎的一位官人。

  十

  「大學老爺,貴體益見茁壯,不勝之喜。前此多承眷愛,甚內銘感,終生難忘。」

  「老爺,久違了。那時也像鴨先生同樣,多蒙關切,隆情厚誼,心感不已……」

  甚內和鈴姑,畢恭畢敬地申謝著說。

  「呀,鈴姑也在一起。而這位是?」

  「我是浪人岸孫六,請多多指教。」

  孫六自我介紹著說。

  原田大學一瞥三人,接著說:「甚內,你那左手怎麼了?」

  「唉。這,這是……在,在長崎……被武藏廢了。而同時,岸先生則傷了右眼。」

  甚內紅著臉,囁嚅著答道。

  「那麼,你們是以武藏為仇的哪?」

  「老爺明鑑,我與鈴小姐畢竟與其他門人不同。」

  「哦,那也難怪。而這位先生呢?」

  「他原是小次郎老爺在大阪時的門人。現在是在長崎廢了右眼之後,一直以武藏為仇的同志。」

  「噢,那就很好。」

  大學點頭言道:「甚內,這次我是代表長岡佐渡相爺,為武藏之事,想請你助一臂之力而來的。既是同志,便無須迴避了。」

  「是,咱們之間沒有秘密。而相爺的吩咐是……」

  甚內歪著腦袋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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