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織 一
2024-10-08 16:16:18
作者: 吉川英治 小山勝清
早晨,響晴的天,艷麗的陽光把梅花盛放的枝丫映在廊下的紙窗上。
新太郎到藩邸上衙去了。房間裡只有武藏與伊織兩人。武藏把雙手搭在火缽上,瞑目靜坐著。伊織坐在一旁,面朝著廊下的窗戶,望著矮几上的書本。
武藏偶然張眼,看見伊織的側面。是一個英爽的青年,他那容態,無論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浪人,更似是生活與地位都有所歸的藩王麾下的武士。
浪人總得有慵懶的地方。說得好聽些是放浪不羈,要不然就是頹唐喪志。但伊織的身上一點也找不到那樣的氣息。武藏奇怪這麼一個孩子,在自己身邊長大,怎能養成如此人品?
寬永二年,武藏四十二歲秋,自常陸至出羽,到了正法寺平原的曠野;是方圓十三里的遼闊荒野。日已沉西,不厭夜行的武藏,踏著月色向前慢行。
是荒郊的孤徑,往北可抵另一村落,但在中途迷了路。這在敏感的武藏是罕有的。
行行重行行,怎麼也望不到目標的峰頭。心裡正自躊躇,突然從人高的蘆葦間透出一線的燈火。
「慚愧,這可好了。」
他望著火光,岔入小路,到了踏平一片荒草所搭的茅屋前。夜已深沉,但屋裡的人似仍未睡。
「借光!」
叫了四五聲,才見一位少年推開門板,探頭出來。一頭的亂發,眨著兩隻大眼睛。是個十二三歲的野孩子。
「過路人走錯了路,請借宿一宵。」
那少年搖頭說:「沒有被褥,不成。」
「只要聊蔽雨露,不必臥具。」
再三商量,少年像很為難的樣子,但終於點了頭。
「好吧,請你進來。」
帶他進入屋內,那裡除了土坑所砌的爐火,便空無一物了。
「喂,少年人,父母呢?」
「媽死了,爸也死了,只我一人。」
少年說著,舀了茶來。仔細一看,雖是蓬頭垢面,眉目卻甚清秀。他像不願多說話,囑咐武藏就此早睡,便顧自去了。
武藏向爐邊一躺,隨即沉沉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被響聲驚醒了。
從野風的呼嘯中。作怪!傳過來霍霍磨刀的聲音。
「磨刀,而且是刀劍聲?」
武藏一愣。什麼人呢?除了少年,該不會有人了。
武藏抽身起來,從門縫往外望。月光下,蹲著的人影,正在磨刀。武藏驀地推門而出。
「呀!」
剛才的那個少年,提刀站了起來。
「喂,少年人,你在磨刀?」
「是的。」
「這時候磨刀,卻是作怪。」
「是吧。」
少年原是低著頭的,突然仰望著武藏說:「武爺,你來。」
少年領他進屋,推開另一房門。
「唷,是誰?」
「我爸,昨天死了。我想埋他,一個人扛不動。沒奈何,想切作兩段搬去。」
「什麼,你就為這磨刀?」
武藏凜然注視著少年的臉。當然毫無虛假。但他那神態,一點沒有兇惡人犯的殘忍之色,有的儘是單純的認真、毫不畏怯的大膽!
「哦,我來幫你,不必磨刀了。」武藏溫柔地說。
於是,照著少年的意思挖了洞,幫著葬了他的父親。
武藏本來喜歡孩子,尤其是孤兒。而這個少年的大膽和純真,更使他中意,便帶著少年一路旅行。到了京寓,正式向知己和門人宣布,收為螟蛉之子。這個少年,就是今日的伊織。
自此,授以兵法,教以學問,嚴格地訓練他武士的教養。
伊織不是天才的劍士,靠著不斷努力的苦練,進境是驚人的。最大的特徵,是徹里徹外的大膽。遠離常規生活,在荒野中成長的粗獷和大膽,充分地流露在劍端。
但一直到現在,武藏盡不讓伊織與別流進行公開的比武。以自己的經驗,他不願這個純良的青年樹敵。所以知道伊織功夫的人甚少,尤其在江戶。
只是一次,數年前,在明石侯小笠原忠真面前,伊織輕鬆地贏了他的得意家臣。自此,好幾次邀人向武藏寄望伊織。這個小笠原侯,於去年繼細川侯之後,做了小倉城主,現在陛見來到江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