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反了!真是反了!
2024-10-08 07:43:35
作者: 常酒
第240章 反了!真是反了!
「你的官袍為什麼每天都跟新的一樣?」
「啊?」
「我問你的官袍為什麼每天都跟新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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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重輝一臉茫然地看著萬曆皇帝,他不太理解皇帝為什麼會問自己這樣一個奇怪的問題。
同時,張重輝更是在奇怪,朱翊鈞一直盯著他胸口的黃鸝鳥補子看什麼?
兩人之間的這番交談打斷了利瑪竇的琴音,朱翊鈞也從那琴聲中回過了神來。
翩翩展翅的仙鶴已然消失不見,有的只是小巧可愛的黃鸝鳥。
唯一不變的,只有那每天都像嶄新一樣,摺痕分明的袍服。
「陛下,這是利瑪竇傳教士獻上的地圖。」
張重輝好似從未聽到,也從未見過朱翊鈞方才的奇怪問題和舉動,只自顧自地向皇帝介紹起了地圖。
「利瑪竇傳教士說,這世界有五大洲,而我們大明朝在……」
張重輝說著,指向了地圖最中央的一塊區域,卻是沒有再說下言。
與此同時,利瑪竇的內心可謂是七上八下,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大明天子的神情,只等待著對方展露笑顏。
在利瑪竇,乃至於所有『蠻夷』看來,大明朝的人總有種自負的優越感,他們生來便認為大明疆土在世間最中間,是為天下最中國。
實際上,在利瑪竇最開始擁有的世界地圖裡,大明朝的疆土,只在邊緣角落裡,小小一塊罷了。
哪怕地球是圓的,哪怕任何地方都能成為軸心點。
可利瑪竇害怕自負又敏感的明朝人,無法接受自己的天朝上國,只處在世界地圖上的一個偏遠角落裡而已,故而利瑪竇刻意把世界地圖重新畫了一遍。
為了滿足明朝人的虛榮心,利瑪竇刻意把大明朝的疆土放在了地圖最中央,以此來討好這些自負自傲的天朝人。
利瑪竇本以為,大明天子會像其他明朝人一樣,在看到大明朝的確處於世界最中央時,會展露笑顏,會喜悅一句:
「果然我大明乃天下之中國啊!」
然而,想像往往很豐富,現實卻是……
大明天子的確笑了,但是笑了一下後,他只說道:
「原來有五大洲啊。」
利瑪竇懵了,大明天子不應該在意的是他大明朝有多牛嗎?怎麼只在意世界有五大洲?
偏偏這時候,身為翻譯官,卻壓根沒翻譯到什麼的張重輝還怪笑著搭腔一句道:
「陛下,利瑪竇傳教士還真是為大明著想,特意將大明疆土畫在最中間,倒方便咱們找了。」
利瑪竇有些汗流浹背了,就在他打哈哈把這尷尬的一幕揭過去,轉而向大明天子傳教起他們的天主,聖經時,大明天子只淡淡地說道:
「要不你還是再彈一首曲子吧。」
利瑪竇:「……」
……
利瑪竇不知道自己這次傳教算不算成功。
說成功嘛,大明天子連他們天主教的聖母,耶穌都懶得多問一句是誰。
說不成功嘛,大明天子又實實在在的賞賜了他許多寶物,還准他留在京師長住,並給予了他住所。
除此之外,大明天子還讓他親自教授教坊司的樂師,彈他進貢的鐵弦琴……
……
利瑪竇退下後,張重輝這個翻譯官也該走了。
然而,朱翊鈞卻是讓張重輝留了下來,問道:
「太子最近怎麼樣了?」
……
自利瑪竇走後,張重輝又在乾清宮內呆了許久,直到有人來給皇帝請安,張重輝才離開。
沒有人知道二人之間都說了些什麼。
來給皇帝請安的鄭夢鏡只知道,張重輝在殿外給她躬身行禮後,還看著她懷裡抱著的黑狸花貓,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
「貴妃娘娘又養貓了啊,真可愛。」
鄭夢鏡像是沒聽到一般快步入殿,耳朵卻是實在的紅了起來。
想來,應該是被氣的吧。
……
時間一晃,到了萬曆二十九年,三月。
老天爺依舊不下雨,北直隸多地,已經乾的快要裂開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這大旱災年,大明朝又有新的動亂了。
湖廣武昌府,又起民變了。
這一次,湖廣武昌府之所以會激起民變,據說是因為皇帝親自派去的礦監陳奉無惡不作,欺男霸女。
因為礦監無惡不作,而激起民變這種事情,朱翊鈞已經司空見慣了。
倒也的確如此,自從他派礦監去地方斂財後,每隔那麼一段時間,便會有窮人造反。
陳奉究竟有無這般可惡,朱翊鈞不知道,他只知道這一次,他的臣子們又開始發力了。
因為朝廷派去武昌府的使臣,竟被『反民』們給活活溺死了!
……
乾清宮。
「反了!真是反了!」
也不知道是病一直都沒好全,夜夜多夢難眠導致的精神恍惚,還是老天爺都快有一年了還沒下雨,導致多地乾旱,引發了許多饑荒災難的原因。
近來朱翊鈞的精神狀態,越來越不穩定了。
此刻的他,更是氣到一把將手裡的奏本給撕成了兩半,又狠狠砸在了地上!
朱翊鈞之所以會這般憤怒,便是因為他剛看完了一位名叫田大益的戶科給事中的奏言。
……
與此同時,鴻臚寺主簿廳。
張重輝也正在看著,給事中田大益,上奏給萬曆皇帝的奏言。
葉向高在一旁喝著茶,耳邊是張重輝的低念聲。
「陛下驅使狼虎之輩,驅之食人,致使天下之人遭受剝皮吸髓之苦,以致天災地裂、山崩川竭!
禍患自皇上而起,民憤因積怨而生,奈何陛下妄圖堵塞民之耳目來自作解釋。
今湖廣之民因陳奉肆虐,竟溺死使者,朝廷使臣不敢入湖廣,已逾兩月之久。
四方之關注聽聞亦聚焦於湖廣,臣以為陛下當立即罷除礦稅以安四方,奈何陛下仍戀戀不能割捨。
天下誠然最為尊貴,而金玉珠寶實則最為低賤。金玉珠寶堆積如山,亦不能購得天下尺寸之地。若失去天下,金玉珠寶又有何用!
今四方百姓,見陛下於武昌民再度生變之後,仍無意改弦更張,知災禍必定無解,定然群起生變。
值此之時,唯有盡殺礦監稅使以向天下謝罪,國家方有得救之望!」
張重輝一邊看,一邊低聲念完了田大益的上奏內容,罷了,他笑道:
「你們這些讀書人罵人可真難聽,也不怕皇上一個發怒,直接砍了……不對,差點忘了,砍頭對你們來說是榮耀。」
「別你們你們的,我可不想砍頭。」葉向高淡淡道完,又問:
「眼下事情鬧得這樣大,朝廷使臣都因民變而被活活溺死了,你說皇上會罷免礦稅嗎?」
「不會。」張重輝很肯定的說道。
葉向高聞言輕嘆口氣,好似十分愛國愛民一般,道:「皇上還真是固執己見。」
「伱不如直接說皇上愛財如命。」張重輝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葉向高放下茶碗,又是打量一圈四周,又一次確定了此處確實沒有眼線後,他才極其低聲道:
「聽說自開年以來,皇上一直病到現在,情緒更是愈發不穩,再這樣下去,恐怕……」
「太醫怎麼說?」張重輝問道:「前段時間我見皇上,只是虛弱了些而已,不至于越治越病吧?」
「太醫院那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葉向高道:
「毫不誇張的說,得病的要是個太監,早就治好了,可這病的是皇上,萬一皇上因為喝了太醫院的藥有哪兒不適,他們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張重輝問道:「所以太醫院,現在都給皇上開的什麼藥?」
葉向高苦笑道:「還能是什麼藥,只能是補藥。」
張重輝沒有再接話了,他大概清楚太醫為什麼只能開補藥了。
畢竟太醫院給皇帝開藥都是有記檔的,萬一皇帝有個肚子疼,腦子疼的,第一時間便是先查太醫院的記檔。
但凡藥方有那麼一點點不對,都是把柄,唯一沒有把柄的藥方,也就只有溫和的補藥了。
可不是什麼病都需要補的,這一點太醫都知道,皇帝知不知道,就不好說了。
「這些年來,因礦稅一事,激的民變四起,眼下武昌都因為民變而死了朝廷命官,皇上這都不肯罷免礦稅,再這樣下去,天怕是都要亂了。」
葉向高眉頭緊鎖,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想讓皇帝罷免礦稅,至於是不是真心為了窮苦老百姓,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我說你們就是太急了。」張重輝漫不經心道。
「你有法子?」
「沒有。」
「那你……」
「我只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一口喝不成酒蒙子。」
「什麼意思?」
「你餵過你兒子吃飯嗎?你勸過你朋友喝酒嗎?」
「啊?」
「飯,是要一口一口餵的。酒,是要一杯一杯灌的。」
……
萬曆二十九年,四月十五日。
湖廣武昌民變一事,至此仍在持續發酵中。
這一日,乾清宮中的萬曆皇帝收到了一封奏疏,而上奏者,是葉向高。
「陛下,此次武昌民變,實乃因湖廣稅使陳奉在接連上疏彈劾湖廣分巡僉事馮應京,致使其去職為民之後,又大肆出示公告,數落其過錯惡行,洋洋得意,肆意誇張。
小民百姓聞言家家痛哭,紛紛追送馮應京,期間心中激憤而致此變。陳奉見形勢危急,躲入楚王府,否則必被民眾碎屍萬段。
小民又憤恨湖廣巡撫支可大庇護陳奉,隨車痛罵,放火燒其衙門。可昨日湖廣巡撫的奏疏中,只言失火,隱瞞真相,未言民變的真實緣由。
如今小民仍群聚圍攏,並未解散。即便暫時解散,又怎知不會再次聚集而相互攻擊?
如今不僅武昌府,乃至整個湖廣全省無不對陳奉心懷怨恨。因道路阻塞,消息不通,不明實情,實際上眾怒猶如水火不可侵犯之勢。
因武昌之民,前年已遭陳奉擾亂,期望陳奉能夠改過自新。然而如今陳奉卻日益嚴重,變本加厲,決然不讓百姓生存。
臣思量陳奉必遭禍端,但陳奉一人不足憐惜,當以國體為重。
皇上應儘早頒發詔令懲處陳奉之罪,另選老成忠慎之人前往湖廣,以安撫民眾,莫要等到百姓殺了陳奉,再行舉措。
現今稅使遍布天下,而為天下萬民共同痛罵者不過三四人罷了。
陳奉不能讓皇上安心,反倒使皇上惱怒憂愁,皇上為何偏愛陳奉而不以安定湖廣四千里之地、救活湖廣千萬百姓為重。
只要下達一道聖旨,更換一個稅使,百姓之心便可安定,國體更能得以尊崇,並且稅收亦不會減少,其益處極大。
臣在床頭輾轉反側,草寫此疏懇請皇上務必留意,速速罷免陳奉,以安民心。
謹上。」
葉向高上的這一道奏疏,是朱翊鈞這些日子以來,看過對他這個皇帝而言,最『溫柔』,也最『善解人意』的奏疏了。
畢竟其他臣子們的上奏中,不僅痛罵陳奉那個『罪魁禍首』,更是連他這個天子君父也一塊兒罵。
甚至罵他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帝,比罵陳奉一個太監,還要狠上數百倍!
唯獨葉向高,不但沒有罵他這個皇帝,甚至還為他這個皇帝著想,只是讓他撤換陳奉這個宦官就足以了事。
「朕記得,葉向高是沈一貫的學生,是吧?」
朱翊鈞突然問起了這一個問題,畢竟上一個能夠這麼溫柔對他的文臣,也就只有那個諂媚討好他的沈一貫了。
陳矩回道:「回皇爺,奴婢記得,葉向高進翰林院那一年,剛好是沈一貫擔任教習庶吉士一職。可奴婢也記得,葉向高似乎並不得沈一貫的喜歡。」
「喜不喜歡不要緊,能替朕分憂就好了。」朱翊鈞閉上眼,長長鬆了口氣,又問道:
「陳奉那邊怎麼說?」
「回皇爺,陳奉來報解釋,說那起民變是有人故意挑起的,還有那溺死的使者,也是有人故意混入了難民之中,強行將其溺死的。」
聽到這個回答,朱翊鈞久久沒有說話,只靠在龍椅上閉著雙眼,好似睡著了一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朱翊鈞總算開口了。
「傳旨下去,讓陳奉回京吧,以承天守備中官杜茂代領湖廣稅務。
另外,眼下于慎行裝病,李廷機發病,內閣只有方從哲一個人,未免太少了,就讓葉向高入閣吧。」
……
陳奉的事情總算是解決了,葉向高也終於如願以償的升官入閣了。
至於枉死的那個朝廷使臣究竟因為何而死,已經不重要了。
朱翊鈞覺得撤換稅監,他已經退步了,然而他的臣子們卻是從這『一點點逼退』中摸到了一些門路。
酒,是要一口一口勸的,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是需要灌的。
萬曆二十九年,五月初十日。
吏部尚書李戴上奏,稱:
「今北直隸諸府旱災肆虐,百姓生計維艱,草木俱竭,乃至以樹皮充飢,道路之上屍骸遍布,村落空寂,煙火不生。
據巡撫汪應蛟奏報:坐等救濟者達十八萬之眾,夏麥已然枯死,秋種未能播撒!
今使百姓坐而待死,更何忍言!今使百姓不肯坐而待死,又何忍言!
自連年征戰以來,賦稅持續增加,如今之賦稅較二十年前已然成倍增加,而陛下又執意再興礦稅,派遣宦官四處開礦、徵稅。
不論地方有無礦源,民眾皆受包礦、包稅之苦;不論民眾情願與否,皆受派礦、派稅之苦!
指著其屋聲稱有礦,其家即刻破敗;稍少納稅,錢袋立刻清空!
陛下只知財源易開,且認為宦官可信,豈知此等之人對小民的盤剝殘害竟至如此地步!
陛下豈知今日苦於礦稅之民,正是前日遭受災荒與戰火之民!重重困苦相迭,愁苦怨恨,嘆息不止,竟至這般!
湖廣一省,民變已有四五次之多,而尤以近日武昌為甚,陛下不妨思量,小民究竟為何而變?
誰無生命?誰無身家?只因剝削至極,無可申訴!變是死,不變亦是死!既然等死,不如與受害之人並肩接踵赴死,死亦無怨!
今村里空,山澤空,郡縣空,部銀空,國庫空,民之窮困如病人血氣已盡啊!」
朱翊鈞看完了這道奏本,然而這一次,他卻並沒有如前幾次一樣氣急敗壞,反倒是盯著奏本上的最後一句話,喃喃自語道:
「村里空,山澤空,郡縣空,部銀空,國庫空……」
看著這些『空』,朱翊鈞神情恍惚間,突然想起了一個有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這個人,是已經去世多年的海瑞。
「村里空,山澤空,郡縣空,部銀空,國庫空……
這跟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又有什麼區別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