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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善與惡

2024-10-07 12:43:42 作者: 琅翎宸

  「其實那天在醫院裡發生的事情敲醒了我。」

  「我之前的行為……怎麼說呢?或許在其他人看來都很可笑,像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我拼盡全力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小打小鬧……蚍蜉撼樹。」

  蘇朗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谷青言時,少年清亮的眼眸在相遇的瞬間擊中了他的心。

  可現在少年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就好像藏著無數的風暴,卻又不得不壓抑積蓄。

  

  逆流而上的路太難走了,偏偏谷青言就選擇了這麼一條路。

  「或許跟奧斯頓合作,是會好很多。」

  蘇朗說的是奧斯頓,而不是KEY集團。

  刻意注重的小細節是蘇朗小心翼翼的呵護。

  可是很明顯,谷青言並沒有體會到蘇朗的良苦用心。

  他非常直白地問道:「如果我真的變成了KEY集團的走狗,你會鄙夷我嗎?」

  出乎意料,蘇朗幾乎沒有一絲猶豫地搖了搖頭:「不會。」

  他是有良知的,不然他也不會在知道事情真相的第一時間就想公布出去,給尾花美紀一個解脫。

  可同樣他也是極度現實的,他知道一個人跟世界為敵的代價是什麼。

  谷青言承擔不起,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承擔得起。

  更何況,他只是一個旁觀者。

  谷青言一把攬過蘇朗,雙手緊緊地箍住蘇朗的雙肩,以近乎強迫的姿態讓蘇朗和他對視。

  「看著我!」

  「你告訴我,我會跟那些人一樣,會成為KEY集團的走狗嗎?」

  看著神色近乎偏執瘋狂的谷青言,蘇朗仍舊平靜。

  「你不會。」

  「因為你是谷青言,所以你不會。」

  蘇朗明白,少年的世界觀、價值觀和人生觀正在不斷地崩塌與重塑。

  知道的越多,越是迷茫。

  他想要理解究竟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最重要的是……自己應該做什麼選擇。

  當然,對於要做什麼選擇這個問題,蘇朗相信谷青言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他需要自己做的並不是指導。

  谷青言也不需要任何人指導。

  他想要的是認同和理解。

  事實上,不管谷青言做什麼,蘇朗都覺得沒問題。

  這不是因為他沒原則,而是他清楚明白地知道,當謊言橫行於世的時候,本就無所謂對錯。

  一旦連對錯都無法分辨了,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去指責谷青言呢?

  從某些角度來說,蘇朗和鄭風很像,他們都是現實主義者。

  只是鄭風的現實帶著幾分狡黠,以及為自己而活的悠然。

  蘇朗的現實則更多的是無奈,以及悲觀的豁達。

  「你似乎對我有一種沒有理由的信任。」

  谷青言放開蘇朗,同時後退一步,與蘇朗拉開距離,審視著蘇朗。

  蘇朗神色自然地點了點頭,沒有否認,同時對著谷青言給出解釋。

  「如果你去過災難降臨後的世界,你就會知道,我們現在討論的這些,其實意義不大。」

  「地面世界總歸是要完蛋的,災難後的世界比現在可怕得多。」

  「我的意思是,至少……你們還有選擇。」

  谷青言靜靜地看著蘇朗,似乎在判斷他言語的真假。

  蘇朗則是無所畏懼地回視,他沒必要撒謊,尤其是對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送回來嗎?」蘇朗語氣輕鬆地打開話題。

  「因為在那邊沒辦法醫治?」谷青言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蘇朗點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這麼說倒也不完全準確。」

  接下來的時間裡,蘇朗對谷青言全盤托出。

  他告訴谷青言什麼叫貢獻值,並且簡單描述了那個以貢獻值為核心的經濟體系。他甚至將自己為什麼接近谷青言都說了,包括那份他簽署了的合同。

  「合同上不是承諾了你貢獻值獎勵還有醫療資源獎勵之類的嗎?」谷青言很快就找到了蘇朗話中的細節漏洞。

  可惜的是,那並非漏洞。

  「你知道合同的作用是什麼嗎?」蘇朗沒有直接回答谷青言的問題,反而提出了一個更加現實的問題。

  「約束簽署合同的雙方按照條例辦事。」谷青言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果然還是沒有經歷過毒打的年輕人啊,蘇朗在心中忍不住感嘆,隨後又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首先,甲方和乙方本就不是完全平等的,有地位的不同。」

  「地位的不同反映到條款上,就是權利和義務的不同。」

  「在權利和義務本就不同的情況下,如果地位低的那一方又不能夠輸送足夠的利益給地位高的那一方……合同,只不過是一張廢紙而已。」

  「說得再明白一點,他們是跟一個活人簽訂的合同。」

  「一個,有用的,活人。」

  蘇朗的話點到為止,剩下的也不用過多解釋了。

  以當時蘇朗的情況來看:

  他能活下去的概率有沒有?

  有。

  他能活下去的概率大不大?

  不算大。

  為了讓他活下去,需要付出的醫療資源多不多?

  很多。

  最終的問題,蘇朗值得被拯救嗎?

  不值得。

  也正是因此,不得不佩服樊玥當時的果斷和大膽。

  她沒有浪費寶貴的搶救時間,而是直接選擇賭一把。

  這也是為什麼蘇朗能夠站在這裡的原因。

  「所以,他們騙了你,對吧?」

  谷青言聽完之後給出了一個讓蘇朗哭笑不得的結論。

  蘇朗搖搖頭:「這不算是欺騙。」

  是的,活人對死人,哪裡談得上什麼欺騙呢?

  至少,對於這個結果,蘇朗沒有半分憤怒。

  他的現實不僅僅限於自己。

  對於所有一切,他都一視同仁。

  蘇朗走向谷青言,再次拉近二人之間的距離。

  「我跟你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災難降臨後的世界。」

  「而且這只是其中再細小不過的一點規則,地底世界就是如此。」

  聽到這裡,谷青言也對地底世界產生了好奇,他希望蘇朗給他講講未來。

  對此,蘇朗倒是沒有拒絕。

  「2265年10月5日,輻射災難全面爆發,最後一個地面城市淪陷。」

  「土地,海洋,空氣……輻射污染遍布全球,所有物種都受到輻射影響,尋找新的生存方式。」

  「人類的選擇是躲到地下,同時小規模地進行地面探索,深度研究,尋求解決方法。」

  蘇朗轉過頭,看著身後的那些瓶瓶罐罐。

  「其實這些東西,我見過。」

  「當然,它們並不是現在這種狀態。」

  「動植物經過輻射污染變異後的模樣實在是……千奇百怪。」

  「那個時候的地面世界就像一個大的實驗室?」

  「對!就是一個世界性的實驗室!」

  「老實說,我之前還不知道怎麼形容,但今天在參觀了這裡之後,一切好像變得具象化了。」

  「只是那個龐大的實驗室沒有這些瓶瓶罐罐限制它們。換句話說,它們才是地面世界的主角。」

  「過去,它們是食物,是資源,但在我所處的世界,它們是極其危險的存在,沒有人會愚蠢到輕視被污染後的動植物,更不用提食用它們了。」

  「或許我應該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給你描述他們,一方面可以滿足人們的好奇心和獵奇心,一方面還可以嚇一嚇你,但我並不打算這麼做。」

  「因為對於真正久居地下的人而言,這些東西的可怕就像是炸彈,具有衝擊力,但也就那麼一會兒,沒有人會天天遇到炸彈,說不準哪一次就被炸死了,也結束了。」

  「真正折磨我們的,是日復一日的黑暗,永遠無法擺脫的寒冷潮濕,還有從來都處於短缺狀態的生存資源。」

  「陽光的珍貴是金錢買不來的,而我們已經失去了享受陽光的權利。」

  「我每天晚上都縮在那個怎麼也暖不熱的木板床上發抖,睡眠也並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更不用提吃不飽的肚子了,長久的飢餓對於人類意志而言是一種慢性摧殘。」

  蘇朗給出的答案的確出乎谷青言預料,他以為自己會聽到什麼陰謀詭計,或者什麼怪物襲擊。

  總而言之,應該是大事件,大衝突。

  可從蘇朗的話語中,他感到的是作為「人」的絕望。

  最基礎的生存需求不被滿足,一點點的消耗,看不到未來的人生。

  活著,有的時候是一種殘忍。

  「或許我們的未來可以不是那個樣子。」谷青言說這話的時候望向的是尾花美紀。

  蘇朗不太明白,但選擇認真傾聽。

  「或許有辦法改變呢?」谷青言笑著開口。

  不知道是不是蘇朗的錯覺,他總覺得谷青言說這話的時候,又變成了那個眼眸清亮的少年。

  「我跟奧斯頓交易,我接替詹姆斯的位置,他給尾花美紀一個解脫。」說完,谷青言又補充了一句,「當然,奧斯頓說天野北齋的研究是有一定意義的,所以……這項研究不能停。」

  聽到前半段的時候,蘇朗無比欣慰,聽到後半段的時候,蘇朗又蹙起了眉頭。

  他的確希望尾花美紀獲得解脫,尾花美紀也應該獲得解脫。

  可如果是換個人來,讓悲劇重演……

  那這些努力又有什麼意義?

  似乎是猜到了蘇朗在想什麼,谷青言嘴角勾起笑容。

  「其實在這方面我是贊成奧斯頓的,這項研究有意義,這項研究不能停。」

  「非但不能停,而且現在的研究樣本太少了,只有一個怎麼夠呢?」

  谷青言神色瘋狂,言語中滿是絲毫不掩飾的興奮。

  「天野北齋,詹姆斯,他們就是新的實驗用具。」

  「蘇朗,你覺得怎麼樣?」

  蘇朗神色一震,突然明白了最開始進入這裡時谷青言那番話的含義。

  天野北齋和詹姆斯的確被關在這裡,但谷青言並不是簡單地想要囚禁他們!

  面對谷青言的問題,蘇朗同樣笑了。

  「你覺得我會怎麼回答?」

  「教你如何以德報怨?告訴你說他們犯下的罪惡是過去,讓你著眼未來,放下仇恨?」

  蘇朗搖了搖頭:「不,我不是聖母,做錯事的人應該受到懲罰。」

  谷青言嘴邊的笑容擴大了,他繼續說道:「可他們道歉了,天野北齋向我鞠躬賠禮,詹姆斯更是涕泗橫流,悔不當初。」

  蘇朗無奈地聳了聳肩,他看面前的谷青言就像在看一個頑劣的孩子。

  「所以呢?」

  「天野北齋的鞠躬那麼值錢?詹姆斯的眼淚是什麼萬年難得一見的珍寶?」

  「好人成佛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而壞人只需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這是什麼道理?」

  「他們鞠再多的躬,流再多的淚,尾花美紀的人生也無法倒轉。」

  「更何況,他們身上背負的罪與孽恐怕不止尾花美紀一人的吧?」

  這些話,蘇朗相信即便他不說,谷青言也都明白。

  可他也知道,谷青言就是要聽他說出來。

  谷青言沖蘇朗眨了下右眼:「果然,我一開始不討厭你,是有理由的。」

  嘖,聽聽這說的都是什麼話!

  不討厭是什麼很高的評價嗎?這玩意用這麼得意的說?

  「事實上,我不僅不會勸你原諒他們。」

  「我還想告訴你,絕對不能放過他們!」

  「以德報怨?他們根本不會記你的恩,他們只會記你的仇。」

  「如果這次放過了他們,或者哪怕是給了他們一點喘息的機會,他們不僅不知悔改,而且還會變本加厲。」

  「能做出這種事的人,他們從本質上就已經爛透了!」

  「自認為可以隨意擺弄他人命運,為了自身利益不惜犧牲周遭一切……」

  蘇朗看著谷青言認真地說道。

  一字一句,全是經驗教訓留下的血淚。

  谷青言點了點頭,深表贊同。

  「是啊,我從他們的鞠躬和眼淚里看到的,只有兩個字。」

  「虛偽。」

  話音落下,谷青言帶著蘇朗繼續往裡走。

  「現在,我覺得你可以見見他們了。」

  「嗯……現在還算完整的他們。」

  少年眼底的風暴終於不再壓抑積蓄,他堅定地向前走著,沒有絲毫猶豫。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會為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同樣的,他們也要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谷青言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當做審判者。

  他只是一個遵從本心的瘋子罷了。

  他信因果循環,他也在因果之中。

  可是,他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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