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自作孽不可活

  這個攪拌車間並不在工廠對外公示的活動車間裡。

  陳今一就算不是專業人士，可單看表象也能看得出這個車間裡的粗糙陳舊。

  落後的衛生條件，一言難盡的肉食材料，工人散漫的態度……

  和陳今一之前參觀的車間簡直大相逕庭，實在難以想像這是同一個廠家的生產車間。

  

  眼前那個攪拌池足足有四個蓄水箱這麼大，底下連接了一個廢料池。工人源源不斷地將一些看不清模樣的塊狀物丟進攪拌池裡，這個大池子此時散發著濃郁的腥臭味。

  被眼前的一切驚訝到的陳今一不忘打開了領口的拍攝器，將這一幕全部都記錄了下來。

  從生產車間上走過的一個個肉罐頭上面也和其他車間一樣打上了標籤，看到這裡，陳今一才突然明白了什麼。

  從之前調研的結果上看，這家罐頭在市面上的消耗量非常大，因此也有不少低價的假貨在市場上流通。

  眼前一切已經說明了，假貨橫行的背後其實是正品廠家的推波助瀾。

  流入市場的產品分為兩個批次，一個是他們正經加工車間出具的可供溯源的正品罐頭，而同時，他們則在背後有一條假貨生產線。

  寵物食品畢竟不是給人吃的，雷同的配料表和相似度高的口感很難鑑別真偽。

  壓低了成本，同時又能將次品的質量甩鍋給不存在的造假方，從而兩邊獲取利益，自己還能完美隱身成為受害者。

  「這廠長還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陳今一簡直懷疑廠長的良心已經順著大腸排出了體外。

  就這個事情如果被曝光，只怕也得吃上五年期的牢飯，若是在涉及點不良資產轉移，那下半輩子的編制可比自己還穩。

  「喵嗚！」

  本想順著窗口爬進去看個仔細，可剛想推窗，肩膀上趴著的狸花貓卻對著她的後腦勺就是一掌。

  陳今一剛想罵人，就聽見窗內有人罵罵咧咧地靠了過來。

  「……媽的，那群該死的貓又來了！」

  陳今一急忙順著窗台跨步到拐角的一邊，縮在拐角處盡力把自己藏起來。

  幸好車間內的人也沒有什麼要仔細查看的意思，只是潦草地敲了敲窗台，看到狸貓跑走後就放棄了開窗。

  陳今一鬆了口氣。

  「原來你是在提醒我啊。」

  狸花貓幽怨地白了她一眼。

  抬頭的瞬間，陳今一忽然注意到窗台上貓咪的倒影被不規則地呈現放大了數十倍，遠遠看過去，簡直像是一隻巨大撲來的猛虎。

  她愣了神，下意識扭頭看向窗台。

  果不其然，上面的鋼釘上依稀可辨細小的血跡，甚至在窗台的縫隙處還能看到幾個菸頭和幾件衣服的纖維。

  「原來是這樣……」

  陳今一恍然大悟，一個激動差點從水管上滑下來。

  幸好狸花貓在一旁抵住了她的小腿，這才沒有讓她狼狽掉落。

  陳今一順著管道慢慢爬回了方才的位置，兩隻貓也跟著跳了下來趴在了陳今一的腳邊。

  了解了兩隻貓的意思，陳今一對這兩個毛茸茸的東西也沒有之前那麼發怵，甚至還敢伸手揉揉那隻黑漆漆的傢伙。

  「想不到你們這群毛茸茸的傢伙還挺有用的嘛。」

  黑貓只是稍微抗拒了一秒，隨後很快就對著陳今一翻了肚子。

  「嘿嘿，辛苦了，下次來給你們帶牛肉乾吃。」

  陳今一拍了拍他們的腦袋，繞道這個車間面前記下了樓號和開門密碼。

  等記錄完證據，左右百無聊賴的陳今一又坐在地上和貓咪玩了一會。

  這種難得的安靜讓她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

  「它很喜歡你。」

  和貓咪玩得正上頭的時候，背後一個低沉的男聲忽然出現把陳今一嚇了一跳。

  回頭一看，竟然是食堂那個長得有些凶的光頭。

  身後的兩隻貓在看到光頭過來之後熱情地沖了上去，不禁翻身打滾兒，還在光頭的腿上不停地蹭來蹭去，似乎是和這個人十分熟悉。

  陳今一有些意外。

  「是你？」

  光頭那雙戾氣很重的眼睛在看到兩隻貓咪後突然就變得柔和起來，他俯下身子順著它們的毛髮摸了摸。

  「動物雖然不會說話，可是最會感受一個人的善惡。它們感受到你喜歡它們，它們才會親近你，這種喜愛來自你身體分泌出的激素，偽裝不出來，所以這比任何心理學都要有效。」

  陳今一正不知怎麼接話，光頭冷不丁道：「我剛剛在食堂見過你……」

  「是嘛。」

  「你是警察。」

  陳今一目光一凜，下意識捏住了口袋裡的手機。

  「別緊張。」光頭倒是頗為自然，「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聊聊。」

  對方的態度讓陳今一捉摸不透，但左右這個人好像並沒有惡意。

  「我過去的某個三年天天，我和警察打交道。」說起過去，他臉上露出厭惡的神色，「你身上有他們那種討人厭的味道，但是很奇怪，我卻並不覺得你討厭。」

  男人臉上晦暗不明的臉色讓陳今一有些摸不准態度。

  只見男人低頭將黑貓抱起，緩步走到陳今一面前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來調查楊旺宇失蹤案，還是來查工廠造假案？」

  陳今一毫不掩飾地露出意外之色。

  「你知道不少。」

  「我是這個廠里的人，知道這些不奇怪。」光頭抿嘴一笑，「知道不少的應該是你。」

  有點意思。

  她目光掃過光頭看似毒辣戾氣的五官，落在了他領口的繡花印子上。

  陳今一忽然對眼前這個人起了興趣。

  她不緊不慢地開口：「我原本是來調查楊旺宇的，他的斷指在貓糧罐頭裡被發現，你們廠長三緘其口，所以只能派我來暗訪。逛了一大圈，相關證據沒發現，倒是讓我發現了你們廠子一貨兩齣的隱秘勾當。」

  她朝著方才那棟樓揚了揚下巴，「你們廠長鬼鬼祟祟的，就是為了藏自己做假貨的事情？」

  「要錢不要命。」光頭擰著眉表情倨傲地瞥了一眼那棟樓的樓頂，「老闆麼，都是資本家。對他們來說，底下的工人是死是活當然沒有一個廠子的存亡來得重要。他知道配合你們查楊旺宇的死一定會翻出這個造假車間，到時候，他的廠子可就完了。」

  陳今一莫忽然覺得耗材理論適用於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

  「你怎麼知道楊旺宇已經死了？」

  「做車間的人，誰不是心知肚明。」

  光頭瞥了陳今一一眼，「若是存心查，這麼大一個活人哪能找不到在哪，無非就是有人從中作梗不願意罷了。」

  話糙理不糙。

  陳今一略帶讚許偏頭打量了光頭兩眼。

  「叫什麼名字？」

  「陳天裘。」

  「幾年出來的。」

  「前年。」

  陳今一眉心一動，「犯的什麼事兒。」

  陳天裘咧嘴一笑，「詐騙。」

  陳今一眼皮一跳。

  「就判了三年？」

  「事兒大的都斃了，我不過是個打電話的，算來算去也算不到我頭上。」

  陳天裘倒是也足夠坦然，儘管目光毒辣的陳今一一下子就把他過去的履歷兜了個底，他也絲毫沒有因此露怯，反而頗為坦誠。

  陳今一微微頷首。

  「說說吧，是想要錢，還是想要別的什麼。」

  陳天裘露出一絲意外。

  陳今一笑了。

  「怎麼，直截了當不習慣，喜歡拐彎抹角？」

  「不，不是。」陳天裘露出那種銳利卻又熱切的目光，「我以為警察都是不知變通的榆木腦袋，想不到你一個小姑娘倒是比其他人要聰明得多。」

  「怎麼說？」

  「我以為你不會相信我，至少，也得把我帶回去審問幾個小時。」

  「冷板凳上可談不了交易。」

  陳今一學著梁嚴競的口吻抱著胳膊往牆上一靠，「畢竟你這個做過詐騙的所謂知情人也絕對不會熱心到上門給我當證人。你要是故弄玄虛，我還得費盡心思拐彎抹角地去查，不如開誠布公直接交易。」

  「痛快人。」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今一挑眉，「你知道什麼，倒是給我透點？」

  「不急。」陳天裘搖搖頭，「你先確定我開出的條件你可以答應在談消息。」

  「這麼謹慎，怕我賴帳？」

  陳今一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眼熟。

  曾經她才是那個站在對面和梁嚴競談條件的人，沒想到短短半年，自己也站在了被人要條件的位置。

  細想之下不免覺得有趣。

  「我的要求很簡單。」陳天裘一本正經道：「我要一份體面的足以謀生的工作。我是金融學985碩士畢業，有過大廠財務經驗，學東西很快。但你知道的，我有前科，如果沒有警方擔保很難再回到原來的行業，所以，我需要你幫我介紹。」

  陳今一詫異地打量著他。

  「985碩士畢業？這年頭詐騙公司門檻這麼高。」

  陳天裘似乎有一瞬間無語。

  「……年輕，誰都有過犯錯的時候。再說了，不是都蹲了牢子了麼，沒道理把我後半輩子的路絕了吧。」

  陳今一懶得和他辯駁。

  「你的要求就是這個？」

  「當然。」陳天裘似乎覺得不夠，「得是五百強企業，能讓我的專業發揮作用的。」

  口氣還不小。

  陳今一盯著陳天裘看了半天，腦子裡忽然閃過了一個極好的主意。

  「裴氏金融，聽說過麼？」

  陳天裘眼前一亮。

  「裴氏？那可是目前排名第二的集團……」緊接著他就面露懷疑，「你能讓我進裴氏？」

  「怎麼，不信啊。」陳今一眉毛一挑，「要是背後沒點人，我怎麼敢答應你。」

  陳天裘將信將疑地望著陳今一，只見她咂咂嘴，眼裡露出一抹狡黠。

  「我介紹你去裴氏，同時你要答應做我的線人。工資雙倍，崗位只高不低，還能接觸高層。」她笑眯眯地看著他，「怎麼樣，還不錯吧。」

  「線人？」陳天裘一愣，繼而快速地搖了搖頭，「我有前科，不管潛伏到誰身邊人家都不會信任的，一不小心還容易丟命，這種活我不干。」

  「不會讓你丟命。」陳今一抱著貓咪抖了抖腿，「我會把你介紹到裴氏工作，不需要你聯繫，非必要也不會讓你透露什麼秘密，我只需要你幫我盯著一個人的行蹤，僅此而已。」

  陳天裘微微皺眉。

  「還是不行，萬一被發現呢？」

  「不存在被發現的可能。」陳今一攤手，「我會和你要盯的那個人坦白，你是警方的臥底，到時候他會配合你做一些假的監視記錄，但是實際上，我還是需要你把真實的記錄告訴我。」

  「雙面間諜？」陳天裘聽懂了，「得加錢。」

  「可以。」

  左右陳今一琢磨之前裴律行給的錢還沒用完，「線人的薪水加上裴家的薪水外，我在單獨給你一份獎金。」

  「我可以干，但是如果中途我察覺了危險，你要答應我隨時可以放棄任務，之前談好的薪水也不能作廢。」

  「挺會算啊，看來真是985畢業的。」

  她衝著陳天裘微微一笑，「現在可以說說你知道的消息了麼。」

  「你跟我來吧。」

  楊旺宇起身將手裡的狸花貓放走，隨後帶著陳今一拐了幾個彎走到了廠子的另一個角落。

  「看那邊。」

  順著陳天裘手指的方向，陳今一看到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男人蹲在角落裡鼓搗著什麼。他舉止有些笨拙，頭髮油膩膩的東一揪西一撮，可臉上卻洋溢著沒心沒肺的笑容。

  「他是誰？」

  「殺了楊旺宇的兇手。」

  陳今一猛地轉頭。

  「兄弟，你在和我開玩笑呢？」

  陳天裘那隨意的口吻仿佛是在大馬路上隨便指了個人告訴她這是兇手。

  陳今一差點以為自己判斷失誤。

  「別急，我有證據。」

  陳天裘不緊不慢地解釋。

  「這個人是楊旺宇一個宿舍的啞巴，是個殘疾，之前廠子裡為了申請殘疾人優待特地招了他好申請稅收減免。楊旺宇那小子欺軟怕硬，見啞巴好欺負，背地裡沒少幹些畜生事。對了，你應該知道我們廠里有人虐貓。」

  陳今一微微擰眉。

  「然後呢。」

  陳天裘的眼裡露出一絲陰沉。

  「帶頭的就是楊旺宇，他虐待的不止是有貓，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