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兩枚指紋
2024-10-07 12:39:57
作者: 餘一田
「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線索。之前那個領導說,道聽途說的算不得證據,妨礙公務。」
之前的領導?
陳今一看向馮夕。
馮夕用口型比出方剛名字的時候,陳今一心裡的白眼差點就要翻上天。
有些人還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靠著點集體紅利獲得的成就被他歸定為是自己天賦異稟,這樣的心態帶來的副作用就是遇到事情他不僅不會反思復盤,反而更加武斷個人主義。
雖然心裡門兒清,但她臉上卻不能表現出對「領導」的鄙夷。
陳今一及時控制住了自己亂動的五官,端出一副專業穩重的表情握著領班的手特別熱情地拍了拍。
「大伯,這裡沒有領導,我就是個辦事員。你剛剛說的我挺好奇的,不如就和我說說,您放心,我不告訴別人。」
領班表情有些侷促,可見陳今一一臉的真誠,仔細考慮了一會,他才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
「好吧。」
他抬頭又看了看陳今一,「小姑娘,若是沒什麼用,你可不能怪我啊。」
「當然了。」
得到陳今一的肯定,領班這才放心地娓娓道來。
「老謝是十年前到我們公司的,你們知道,公交車司機看著穩定,其實又累錢又少,若不是我們做慣了這個轉不了行,也沒幾個人願意十年八年幹下去。老謝來的時候,我一直覺得好奇,他讀過書,會的也比我們多。哎,雖然歲數差不多,可人家那個腦子就是比我們轉得快。我們當時就說了,哎呀老謝啊,你說你就算年紀大了找不著好的活計,就你這個腦子去跑個出租,或者去開貨車,不比在這裡耗著強?」
說到這裡,領班臉色微變。
「——誰知他說,就算他過得好,也有人見不得他好,所以能活就行。」
陳今一和馮夕對視了一眼。
「一開始呢我們只當他說的是離婚那事兒,可時間久了就不這麼覺得了。」
領班尷尬一笑,「你說都是大男人,平時休息哥幾個約著喝個酒打個牌,有誰不樂意呢?偏偏他不樂意,說那費錢。咱們雖然賺得不多,可找點樂子的錢還能沒有?你說要是成家了就罷了,他沒老婆沒孩子的,身邊就一個八十的老娘,那錢能花在哪呢?」
陳今一瞭然。
「所以,您懷疑他外頭有債主?」
「可不是麼!」
領班一拍大腿,「大家都是人,誰都有個享樂的時候。他這總藏著錢,也不怎麼和大家聚,那不是心裡有鬼是啥?」
說者無心,陳今一聽來卻覺得抓到了幾分重點。
拉了拉打算辯駁的馮夕,陳今一抿嘴甜甜的一笑。
「大伯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哎,是吧。」
見陳今一肯定了他的判斷,領班似乎很是高興。
轉了幾圈,陳今一併沒有在謝軍宿舍里發現什麼新的東西,倒是桌面上的那本詩集,看著和整個房間的陳設都有些不搭。
「行,大伯,今天我們就到這兒了。」
離開前,陳今一將自己的聯繫方式交給領班,「如果之後您還想起什麼,可以聯繫我,我姓陳。」
「好,好。」
*
從公交公司出來,陳今一就接到了梁嚴競和卓瑛的電話。
他們並沒有著急過問陳今一這邊的進展,而是急著叫他們回支隊。
「怎麼了師父?是有什麼急事嗎。」
「也不算急事。」
電話里的梁嚴競語氣平和聽不出態度,「我這裡有個新情況可能會對我們整體的調查都有影響,我建議大家都回隊裡一趟。正好九星那邊也有新進展,你帶著馮夕過來,午飯就在隊裡吃。」
「行,那你可得多添幾個菜。」
掛了電話,陳今一忽然察覺到一道炙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怎麼了?」
「今一,你變了好多。」
眼前的馮夕若有所思,她睜大眼用一種誇張的姿勢仔仔細細把陳今一從頭到腳端詳了一遍,最後摸著下巴搖了搖頭。
「這才幾個月啊,靈動叛逆的小刺蝟就成了雞窩裡的鵪鶉了。陳今一,你還是你嗎?」
「是人就會變,你小時候和長大了也不一樣。」
「不是這個道理。」
陳今一對自己變鈍這件事情已經習以為常,甚至連解釋都不願意給。
可馮夕卻一把拉住了她。
「今一,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還沒有放下齊光那件事?」
馮夕直截了當又有些突然的詢問讓陳今一沒有做好充足的心理建設。
她臉上那種微妙的失神和倉皇出賣了她內心的想法。
隱藏在平穩人格下蠢蠢欲動的暗哨在準備隨時撕碎她外表的保護罩,而早已經遍體鱗傷的心靈,也已經放棄了對自己最後的挽救。
「怎麼可能。」
她淡然地笑著。
仿佛齊光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
「在重案隊,傷亡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齊光的事情,我是很愧疚,可宣洩情緒是無濟於事的,事已至此,在想太多不過是精神內耗。我只能調整好情緒,努力把齊光沒有做完的事情做完,也不算辜負他這個救命恩人對我的一番付出。」
馮夕一臉將信將疑。
陳今一見狀失笑。
「怎麼著大小姐,用不用我把腦袋擰下來讓你解剖一下看看,我到底是不是這麼想的?」
馮夕挑著一條眉皺著半邊臉,「你很不對勁。」
那種古怪的情緒簡直快要溢出來。
「陳今一,你是一個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的人。當年宿舍里你都敢拿拿著修眉刀掐我脖子,現在你居然能這麼面不改色地和我說一堆冠冕堂皇的話?」
她湊上來握住陳今一的肩膀。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在憋什麼大招?」
「怎麼可能?」
陳今一躲開她不安分的爪子,反手將她的手腕捏在手裡。
「是不是憋大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你再不和我上車,老不正經請的午飯就該被飛鷹支隊手下那群野狼吃光了,到時候不僅要餓肚子,說不定還得餓著幹活。」陳今一一邊說一邊開車門坐進去,「泡麵我可是吃不了一點。」
「哎哎哎!那趕緊的開車呀——」
*
馮夕和陳今一最終還是順利吃上了梁嚴競請的飯。
只是,他們的表情並不會比餓肚子好多少。
「師父。」陳今一端著加了滷蛋香腸和雞腿的康師傅紅燒牛肉麵心如死灰,「哪怕你點個門口兩素一葷的盒飯,我都不會像現在這麼無語。」
」時間緊急,實在是來不及。」梁嚴競心虛地摸摸鼻子,「抱歉啊,等案子結束我請你們吃好吃的。」
陳今一翻了個白眼,嫌棄地將泡麵推到一邊。
「那直接開會吧。你說的新情況,是怎麼回事?」
「謝軍的屍檢結果出來了,具體得讓卓瑛來說。」
梁嚴競沒和他們客氣,將列印出來屍檢報告分別給了他們一份後,卓瑛就對著上面的內容解釋起來。
「根據車禍現場的鑑定,翻車時左側的玻璃因為撞擊碎裂扎進了謝軍的大動脈,失血過多導致死亡。我對死者的傷口進行的進一步的檢查,死亡原因基本符合,基本檢查並沒有發現太大的異常。但是在我給他清理細節的時候,卻發現他兩雙手食指和大拇指的指腹都有非常明顯的燒傷疤痕,根據疤痕的表徵可以判斷這個傷至少帶了有二十多年,並且期間有反覆破壞再生的情形……」
「你是說,謝軍的手指在這二十年之內反覆地被火燒灼?」陳今一覺得荒唐,「他一個公交司機又不是焊鐵工匠,那手指怎麼可能……」
陳今一忽然一愣。
「他想毀壞指紋?」
卓瑛讚許地點頭,「聰明!江九星兩個小時想出來的結論,你兩秒鐘就得出了正確的判斷。」
「嘖——」
一旁的江九星聞言發出了一聲帶有強烈不滿的語氣助詞。
「正是因為想到了這個可能,所以我提取了他的手指表皮胺基酸樣和遺留在王穎案發現場那枚指紋進行了對比。」
卓瑛無視了江九星,從自己堆疊的資料里掏出了另一份比對文件。
「諾,比對結果顯示匹配指數有九點九成,基本能夠判定就是同一人。」
突兀的變故讓陳今一腦子裡的證據鏈直接混亂了。
「這怎麼可能呢?如果說王穎現場的指紋是謝軍留下的,可謝軍本人的手指已經受傷了,怎麼可能還會留下這麼清晰的痕跡?難道這個世界上還能有一摸一樣的兩枚指紋嗎?」
「稍安勿躁。」卓瑛抿嘴笑笑,「你別忘了,這枚指紋可不僅僅出現在了王穎砍頭案的現場,二十年前的六起案子,甚至謝軍本人死亡現場,都留下了它的痕跡。」
陳今一皺緊了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行了,你就別賣關子了。」
梁嚴競笑著敲了敲桌子。
卓瑛將王穎案發現場那枚指紋的圖片投到了屏幕上。
「今一,你再仔細看看。」
那半枚指紋上的紋路層層疊疊宛如山巒。
模糊的邊緣仿佛在撕扯著周邊的纖維強行要求它們與它構建一個神秘的微觀世界。
一圈圈的紋路似乎掩蓋了本質。
陳今一看了許久終究不能窺見它的根本,可就當陳今一打算放棄時,那山巒一般密布的螺紋終於還是沒能掩藏住背後的玄機。
一抹極淡的痕跡藏在清晰指紋的下方,險些讓人直接忽視。
陳今一靈光一閃。
「這裡有兩枚指紋!」
「準確的說,是一枚不清晰的指痕上疊加了一枚清晰指紋。」卓瑛移動滑鼠,將藏在指紋背後的指痕圖案分離了出來。
「所以,上面的指痕屬於謝軍,而指紋則並不屬於謝軍。」陳今一再次陷入了沉思,「這又能說明什麼?」
「這說明,謝軍或許並不是連環殺人兇手計劃中的一環,因為他和王穎已經產生了交集。」梁嚴競若有所思地看向陳今天一,「這就是我叫你回來的原因。」
陳今一明白了。
「謝軍的社會關係,我已經了解清楚了。他是個比較有領地意識的人,雖然在公交公司很久,但交心的人不多。而且謝軍這個人的信息基本是從十五年前開始,更早的可能只能去他戶籍所在地了解。」
「不急,舊案可以先放一放。」梁嚴競思路很清晰,「今一,你回憶一下在王穎出事前,謝軍去過哪些地方?其中有沒有和王穎行動軌跡相交的場所。」
陳今一微微閉眼開始回憶方才記錄的細節。
片刻後,她神色清明地睜開眼。
「秣陵路39號。」
「謝軍在王穎出事前一天去過這個地方,在過去半年裡,王穎也經常出入那裡,而且……」像是想起了什麼關鍵的內容,陳今一看向江九星,「王穎穿紅衣出門的那天,去的就是秣陵路39號。」
梁嚴競皺眉。
「那是個什麼地方?」
「找到了!」
在大家討論時,張二一的鍵盤就在不停的工作。
梁嚴競問出口的那瞬間,張二一已經通過大數據鎖定了秣陵路39號的密集往來人群和相關脈絡。
「劇本殺店?」
搜到結果的張二一覺得有些離譜。
「不是,這王穎去那地方我還能理解。謝軍一個年近五十的老頭還這麼潮流?」張二一撓了撓頭皮,「不對吧,今一剛剛不是還說,謝軍是個很捨不得花錢的人嗎?他同事還說他平時連出去吃飯都捨不得,還能捨得去玩劇本殺?」
「有意思。」
梁嚴競看著張二一調出來的秣陵路39號門頭的照片笑著勾了勾嘴唇。
「看來我們是時候去團建一下了。」
陳今一和江九星對視一眼,雙雙覺得背脊一涼。
張二一拉著一臉懵逼的馮夕往後退了一步。
「小夕姐姐,頭兒這是整殺豬盤呢,你可千萬別上鉤啊。」
「嘖,什麼話。」
梁嚴競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看眼前縮到一起的四隻鵪鶉,最後他將目光落在了擰著眉頭心情不悅的卓瑛身上。
「不知道卓大美女有沒有興趣陪我去看看這個劇本殺?」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