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夢魘

2024-10-07 12:39:43 作者: 餘一田

  醫院是世界上距離死亡最近的一處場所,每當午夜時分,無數帶著怨氣或帶著不甘的幽魂會在黑暗之中悄悄爬行,窺探每一具肉身。

  陳今一從走廊接好熱水回到病房的時候,忽然靠近床邊的窗外站著個人。

  那人球衣外套著一身老舊的大衣,臉隱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誰!」

  她呵斥一聲後,那人的身影忽得就消失了。

  她放下水壺衝過去拉開窗簾,外頭卻空無一物。

  正當她疑惑不已時,窗外亮堂堂的月亮一下子激得她全身冰涼。

  病房在十九樓。

  樓外沒有平台,那麼剛剛那個人是怎麼做到懸浮在窗外的?

  冷靜兩秒後,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想再次推開窗戶,可窗戶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釘住一樣怎麼推也推不開。

  

  無奈,陳今一隻能放棄。

  當她轉身的那一刻,一張青白沒有血色的臉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和她來了個四目相對。

  「啊!」

  陳今一被嚇了一跳,等她看清對方的臉時,臉上頓時露出欣喜。

  「副隊!你醒了,你——」

  可她剛開口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的齊光像是一具沒有生氣的屍體。

  他的臉上露出一種將死的青黑,眼球凸出瞪著陳今一。

  「副隊?」

  陳今一下意識就要去摸他的手,可她卻只摸到了一個沒有溫度的柱體。

  齊光的胳膊從小臂一下被截肢,正在往下滴答滴答地流血。

  他的腿上一片血紅血肉模糊。

  陳今一的手就這樣牢牢地握住了他傷口上。

  黏糊的觸感讓她心裡的不安演變成了驚慌。

  她忍不住伸出手攤開,只看到了源源不斷往外冒的血。

  「啊——」

  她猛地尖叫著閉上眼。

  血液滴在她的手心,卻沒有任何腥味。

  陳今一忽然意識到了異常。

  她惘然睜開眼睛。

  眼前並沒有方才的那一幕血腥。

  自己好好地坐在床頭,而齊光則安靜平和地在床上躺著。

  儀器上呼吸平穩,臉色紅潤。

  住院病歷上的日期還是六月十六號,正是輪到她來照顧的日子。

  後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汗浸透,雙腿的虛浮和指尖的粘膩似乎還沒將她從夢境中的恐懼中解放出來。

  原來只是個夢。

  陳今一驚魂未定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支起身體走出門倒水,跨出門檻的那一刻,一種奇異的感覺傳遍全身。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扭頭看向了窗台。

  嘀嗒,嘀嗒。

  時鐘的聲音在此刻像是死神的腳步,那種靜到極致中的響動往往會讓精神處於緊繃狀態下的人感覺到焦慮和恐懼。

  幸好窗台上什麼也沒有。

  陳今一稍稍安心,一邊又握緊了水壺的把手。

  她繃著臉走到拐角處倒了水,又緊著腳步走回了病房。

  放下水壺坐下後她才終於鬆了口氣。

  可餘光掃過床邊時,熟悉的,全身血液凝固的感覺再次襲來。

  陳今一機械地轉過頭看向本該躺著齊光的床。

  呼吸的機器依舊在規律性地走動。

  甚至床單被罩也一如既往地蓋在上面。

  但是,床上沒有人。

  緊迫感逼得陳今一無法有片刻理智的思考。

  與此同時,一陣急促的呼吸出現在陳今一的耳邊。

  她再次猛地回頭,卻看到齊光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門口,正臉色慘白地半跪在地上,雙手死死捂住胸口。

  「齊光!你怎麼了——」

  來不及想太多,本能的情感讓她衝上前去。

  靠近的一瞬間,齊光的眼角口鼻忽然開始流出黑血。

  口中的血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他開始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連接齊光身體的儀器也開始爆發出刺耳的尖叫。

  一群人忽然驚慌失措地從病房外衝進來。

  「怎麼回事!」

  「呼吸!心跳!血壓!都沒有?」

  「高空墜落,內臟破裂失血過多!」

  他們不由分說地將陳今一扯開甩到一邊,她的頭磕在身後堅硬的牆壁上疼得陳今一連視線都開始模糊。

  她隱約看到那些穿著白大褂的人七手八腳地將吐血不止的齊光綁到床上。

  「快啊!快點,無關人員都滾出去!」

  「就是她,是她把人推下去的!」

  ……

  陳今一被推搡著逼到了窗台邊。

  醫護人員在不斷地湧入,那種爭先恐後如細胞繁殖一樣增多的人群和齊光因為缺氧窒息而掙扎扭曲的五官揉合在了一起。

  陳今一開始手足無措。

  她呼吸急促到連站都站不穩,只能貼著牆盡力把自己縮成一團。

  就在此時,她突然發現面前的窗台上伸出來一隻手。

  緊接著,她覺得腳上一涼。

  低頭一看,那隻青黑色宛如地獄餓鬼爪子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握住了她的腳踝。

  「嘿嘿嘿嘿……」

  手的主人還在哂笑,他喉嚨里發出的艱澀刺耳像是肺癆病人嘶吼的聲音讓陳今一頭皮發麻,渾身冰涼。

  「嘿嘿嘿,陳今一。」

  手的主人已經順著水管爬了上來。

  「是我。」

  陳今一隻覺得後腦勺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

  眼前那張的臉雖然已經四分五裂,可卻還依稀能看出,這是姚超。

  「害死我,我要你償命——」

  姚超裂開那張已經撕裂到耳後的嘴巴,逼人的濁氣嚇得陳今一尖叫著扭頭看向屋內。

  屋內的人忽然停止了搶救。

  他們齊刷刷扭頭盯著她。

  不耐和厭惡像化形的寶劍堵得陳今一不敢發一言語。

  「嘿嘿嘿。」

  「嘿嘿嘿!」

  隨著姚超的笑聲逼近,房內密密麻麻的人群也附和著露出笑容,似乎在期待著陳今一被姚超拖下窗台。

  病床上,齊光還在不停地吐血抽搐。

  原本強勁有力的身體此刻像是案板上離水掙扎的海魚——扭曲,無力。

  「陳今一。」

  梁嚴競終於出現在人群之中,身後還跟著江九星和卓瑛。

  陳今一心裡一暖。

  可當她朝著梁嚴競伸出手時,才發現對方的臉上毫無笑意。

  下一秒,梁嚴競毫不猶豫地伸手將她推了下去。

  一陣失重感拖著她掉進深淵。

  耳邊,嘲諷和尖叫忽遠忽近。

  「災星!就是你害死了齊光——」

  ……

  「嘟嘟嘟嘟——」

  睜眼的一瞬間,陳今一直挺挺地從床上坐起,捂著胸口用力地開始大口喘氣。

  手邊的手機像是上了馬達一樣瘋狂地震動。

  外頭的陽光已經打到了房間的衣柜上。

  顯然,已經日上三竿。

  換了幾秒後,陳今一捂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接通電話。

  「餵。」

  電話那頭傳來梁嚴競的聲音。

  「今一,有案子,等會來一趟隊裡。」

  「嗯,知道了。」

  她沙啞無力的嗓音讓電話那頭的梁嚴競有些擔心。

  「怎麼了?還是調整不過來?」

  「沒問題。」陳今一用力吸了吸鼻子,「我也不能一直這樣頹廢下去。」

  「好,具體的等你過來以後再詳細聊。」

  梁嚴競稍稍放心,又囑咐了幾句後就掛了電話。

  丟開手機,陳今一再次重重地跌回床上。

  多重夢境帶來的餘味讓她此刻依舊覺得眼前的一切是一場夢。

  她見怪不怪的伸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隨後又扭頭看向床頭柜上那個劃了「正」字的筆記本。

  陳今一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這次是真的醒了。

  這一個月來連續不斷的噩夢讓她琢磨出了一個方法。

  她睡前在筆記本上寫字,或多或少地改一筆。夢境不可能完全寫真到細節,所以只要本子上的正字不完整,或者和睡前都不一樣,那就說明她還沒有從夢裡醒來。

  簡單洗漱收拾後,她套了件衣服便往支隊趕去。

  *

  飛鷹會議室里不復往日的吵鬧,梁嚴競和卓瑛兩人安靜的坐著,眼前是堆積如山的資料。

  「老梁。」卓瑛有些憔悴,「你確定要把今一叫回來麼?她最近狀態並不好,你知道的,老齊的事情她一直都沒有走出來。」

  「就是因為知道不好才叫她回來。」

  梁嚴競抱著胳膊悶悶出聲:「做警察,腦子是不是靈活,觀察是不是仔細都是次要的。做這一行得不到太多的回報,卻要面臨生離死別,流血犧牲,如果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那確實是不適合待在飛鷹。」

  「老梁……」

  卓瑛覺得梁嚴競這話說得有些嚴重。

  梁嚴競扶住額頭輕輕按了按太陽穴。

  「以前的她油嘴滑舌任性妄為,現在突然沉默寡言穩重沉靜。遇事性情大變,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陳今一回來的時候,正好在會議室門口聽到了梁嚴競和卓瑛的對話。

  她目光稍稍一暗,腦海里又浮現出夢境中自己被梁嚴競推下樓的場景。

  微微失神一瞬後,陳今一平靜地推門走了進去。

  「師父,卓瑛姐。」

  會議室里的兩人並沒有對陳今一的突然出現表現出心虛和惶恐。

  仿佛方才那幾句本就是要敲打她的一般。

  卓瑛見到陳今一她還是一樣熱絡的拉開身邊最靠近自己的椅子拍了拍。

  「來了,過來坐。」

  「嗯。」

  陳今一隻當方才沒聽到二人的對話,甚至臉上都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屁股剛挨到椅子,陳今一就乾脆利落直接切入了正題。

  「師父,你要交給我的是什麼案子。」

  「就是這個——」

  梁嚴競並沒有虛與委蛇,他將面前早就準備好的資料推到陳今一面前,還伸出手指在封面那幾個大字上點了點。

  「連環殺人?」

  「對,就是你曾經翻到過的,十九年前的『無名指紋』案。」

  陳今一微微皺眉。

  「為什麼這時候想起來重查。」

  「科技在進步時代在變化。」

  一旁的卓瑛接話。

  「一方面,刑偵技術不斷革新,如今的偵查水平已經今非昔比。很多曾經的懸案奇案在現在看來可能未必有那麼困難,不過這都是次要原因。」

  「那麼主要原因呢?」

  卓瑛將目光投向梁嚴競,梁嚴競便接話道。

  「五天前,華悅小區發生一起兇殺案,女子被人在樓道里砍頭,而兇手在現場留下的指紋被驗證出與當時這個連環殺人案兇手的指紋完全一致。」

  陳今一眉毛不經意地一挑。

  「時隔近二十年重新作案?」

  梁嚴競點頭。

  他和卓瑛對視了一眼,察覺到陳今一一潭死水一樣的情緒終於出現波瀾後雙雙鬆了口氣。

  「今一,我們知道你還沒有從齊光的事情里走出來。可這個案子情況比較特殊,隊裡人手不夠,如果要重啟那就必須要抱著肯定能破案的心態去完成。」

  梁嚴競斟酌著言辭試探性地問陳今一的意見。

  「怎麼樣,願意回來一起工作嗎?」

  陳今一垂了垂眼眸。

  本就已經很難起波動的情緒終於還是在梁嚴競面前起了浮動。

  「您是隊長。」她語氣淡淡的,「你有需要,我義不容辭。」

  「那就好。」

  梁嚴競似乎沒有注意到陳今一纂緊的衣角。

  「卓瑛,稍後你去和下屬法醫處交接一下相關證據,等九星回來,就讓他和今一出一下外勤,我和張二一去調二十年前的資料,順便找廳長要批文,大家分頭行動。」

  *

  陳今一還是第一次這麼安靜地坐在江九星的副駕上。

  從支隊出發到華悅小區這半小時的車程里,陳今一竟然連頭都沒有抬。

  她始終保持著微微皺眉若有所思的模樣翻看著手裡的資料,並沒有注意到一旁的江九星已經數十次欲言又止。

  「到了。」

  「嗯。」

  陳今一惜字如金地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

  這讓江九星醞釀了一肚子的話頓時有沒了說出口的機會。

  華悅小區是滬市的中高檔小區,前排高樓大多是平層,後排幾列是成棟的聯排複式。

  出事的那家就是在複式房區域。

  小區的管理嚴格,物業管家帶著他們進去的時候還見到了不少神色不悅指指點點的業主。

  「哎,你們這個小區的人怎麼看著都不太友好啊。」

  江九星藏不住話。

  見他這麼問了,物業管家也不太好解釋。

  「哥,咱們這個樓盤也算是這個區比較搶手的地段,有些小錢的人呢忌諱自然就多。這滬市又不大,警車烏拉烏拉的一叫,事情一傳十十傳百,房價眼看著就要跌了,你說這些業主看你們能高興起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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