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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左右為難

2024-10-07 12:39:30 作者: 餘一田

  「是又怎麼樣,裴先生難道會拒絕我?」

  陳今一聳聳肩一攤手,那種鬆弛且怡然自得的狀態和裴律行竟然有七八分的相似。

  他板正矜持的臉上,已經有些克制不住的笑意。

  「陳今一,我發現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你不愧是……」

  「是什麼?」

  話到嘴邊,裴律行又收了回去。

  餘光里,他伸出的那雙細長白皙的手指漫不經心地點了點桌子的一角。

  

  「不愧是你。」

  陳今一知道裴律行原本想說的肯定不是這個,可她並不在意。她懶懶散散地往窗台上一斜,恰好看到了裴律行手腕上那串價值不菲的珠串。

  琥珀深邃如墨,乾淨得仿佛波斯貓的眼球。

  這樣的東西出現在裴律行的身上並不奇怪,可奇怪的是在這串珠串的收尾處,是一小截潔白的指骨。

  它的邊緣光滑發亮,顯然它的主人時不時會用來摩挲。

  雖然玩骨質掛件並不是一個稀奇的事情,可掛在裴律行這串價值不菲的珠串當中,就顯得這個指骨有些特殊的地位。

  陳今一的腦子裡忽然划過一道閃電。

  「你的要求我都沒問題,只有一點——」

  裴律行似乎沒有注意到陳今一臉色的變化,他的目光在提及姚超時陰沉無比,周身瞬間爆發的那股寒意讓陳今一都下意識發怵。

  「姚超,絕不能在這個案子裡脫身。」

  他抬頭,灰暗目光中蘊藏著銳利的鋒芒,宛如暗夜裡的黑鷹。

  陳今一藏在袖子裡的手捏緊了拳頭。

  「可以。」

  她盡力克制住自己內心的衝動,努力讓自己的臉上看不出波瀾。

  「我有六成把握可以咬死姚超,但我需要你配合。」

  「這個恐怕不行。」

  見陳今一答應下來,裴律行收了周身的寒芒。

  他偏頭從窗簾的縫隙里望著窗外,看似隨意地解釋道:「出於某些原因,這件事情我不能插手。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姚超必須死,這是底線。」

  死?

  陳今一倒是沒想到裴律行這麼直接。

  「您的底線還真是貼到了地平線。」

  「他做的那些事情,判個死刑不為過。」

  似乎是看出了陳今一的驚訝,裴律行抬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懲惡便是揚善。最近我會想辦法讓姚超所轄的公司出些資金上的問題分散他的精力,你們抓緊時間讓那兩個證人起到該有的作用。」

  似乎是擔心自己的要求嚇退陳今一。

  裴律行緩了緩語氣。

  「和我合作自然有要求。你是我欣賞的人,我想,你應該不會讓我失望的。」

  「沒問題啊。」

  陳今一耍無賴似的一攤手,「試用期考核嘛,我懂。」

  裴律行意味深長地看著陳今一。

  「那就提前祝我們合作愉快了?」

  「好呀,合作愉快。」

  *

  陳今一和裴律行在醫院的病房裡足足交流了兩小時。

  離開時,陳今一手邊多了一張沒有卡面的銀行卡。

  她盤腿坐在窗台邊的辦公桌上盯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發呆,手裡平靜把玩著那張質感厚重意義非凡的銀行卡。

  她的腦子裡此刻運轉不停。

  裴律行手上的那串手串的掛件實在是和侗娥村裴庸遺物里的那一截太像。

  一種令人恐懼的猜測從心裡緩緩升起。

  結合裴律行對自己的態度,陳今一終於開始明白,這看似沒有關聯的事件之中,其實暗藏著邏輯。

  直到房間的門再一次被推開,梁嚴競一邊清嗓子,一邊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她那一動不動的脖子才微微轉了轉方向。

  「怎麼樣?他信了。」

  「嗯。」

  陳今一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後緩緩從地上起身。

  方才放下的心結瞬間又被撕開一條口子的感覺並不好受。

  就像體檢時查出了一個性狀不明的腫瘤,剛才排除惡性,又發現它存在的位置不良,讓她不僅沒能因此輕鬆,反而更加手足無措。

  「師父,我後悔了。」

  陳今一仰起頭,眼裡有種海嘯過後的平靜。

  梁嚴競只當她又犯病。

  「怎麼了?剛剛不是都說得挺好的嗎?」

  「一點都不好。」

  陳今一搖搖頭,舉起裴律行留下的那張卡。

  「我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活得像個小丑。」

  梁嚴競皺眉。

  他知道陳今一這個丫頭很少會消極,可一旦消極起來,那就像壓在身體深處的病灶,不為人知的內耗往往會逼瘋一個人。

  就像這次如果不是卓瑛問出了原因,只怕他還意識不到陳今一竟然會這麼介意自己的出身。

  陳今一捏著卡的手指微微發白。

  「師父,你就不怕我真的和裴律行合作一起對付你?」

  「發癲呢?」

  梁嚴競壓根兒不覺得陳今一這句話有半分發自內心。

  陳今一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她像個入定的高僧一般,眼裡帶著那種高深莫測和悲天憫人的情緒俯視著醫院出口處那些往來的人群。

  「你說我雙親離去死無對證了,從法定意義上來說,我的顧慮不存在。」她有些悶悶地垂下頭,「可是如果,我的親人沒有死,或者說,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證明,我真的是裴家的孩子呢?」

  「那也無所謂,如果不是你自己主觀意願想要認祖歸宗,那不會有任何法律上的手段強制你回到裴家。」

  「萬一我主觀意願想認祖歸宗呢?」

  「那就去唄,裴家現在的當家人和你已經隔代了,就算犯事兒和你也不會產生正相關。」

  梁嚴競覺得陳今一的情緒有些極左極右。

  「好像是挺有道理。」

  陳今一忽然露出一個大大笑容,隨後「噌」站起了身。

  梁嚴競被她突如其來的樂觀情緒弄得有些不明所以。

  「這又是怎麼了?」

  「師父,你知道我剛剛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慨嗎?」

  陳今一戴著帽子像個圓規一樣叉站在桌子上。

  梁嚴競也由著她發癲,甚至還很是配合地接話到:「為什麼呢?」

  陳今一舉著手裡的卡用力拍在大腿上。

  「靠!你知道裴律行給了我多少錢嘛?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我今天才算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只把錢當數字用的!他媽的,我都給窮笑了。」

  梁嚴競揉著發酸的腮幫看著她忽而興起的叫嚷。

  這種發泄似的活潑似乎是在掩藏心裡的不安。

  「你先下來,剛好沒幾天,別摔著。」

  梁嚴競沒有點破,而是一如既往順著她的脾氣說話。

  陳今一還在發瘋。

  「師父,要不我真叛變吧,我把錢分你一半,你就當沒收過我。」

  梁嚴競一臉無語。

  「多大點出息,就這麼點錢就把你打發了?」

  「他給了我三百萬。」

  「多少?」

  梁嚴競下意識提高了語調。

  「三百萬。」

  陳今一的表情堅定的仿佛要入黨。

  「一半有點少,要不三七我可以考慮?」

  「不行,最多四六。」

  幸好此時房間裡還走進來了另一個人。

  「上樑不正下樑歪。梁嚴競,她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你竟然還不知道批評,如果有一天裴律行花錢向你徒弟買你的命,是不是三百萬也能打發了?」

  見到來人,陳今一靈活得像一條泥鰍似的從桌子上劃了下來站好。

  梁嚴競也老實地起身站在另一邊。

  乍一眼看上去,一老一少仿佛在挨著牆邊罰站。

  齊光無語。

  「倒也不用特地在我面前裝樣子,方才你們說的我都聽著呢。」

  陳今一頓時「切」了一聲。

  「早知道你對我不會有什麼好臉色,懶得在你面前裝腔作勢。」

  齊光難得沒有教育陳今一。

  他將目光投向梁嚴競,像是在徵求什麼意見。

  「既然我們已經暫時獲得了裴律行的默許,那不管對方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先把明面上能查到事情查乾淨。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用身體原因拖延了周炳良的提審,我們最多還有二十四小時的時間。」

  梁嚴競也正色起來,他扭頭看向陳今一。

  「只有二十四小時,來得及嗎?」

  「來得及。」

  陳今一抱著胳膊自信地衝著齊光和梁嚴競挑眉。

  「原本我還沒什麼把握,可誰讓我的好哥哥這麼大方。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有這三百萬,想找證據還不容易……」

  *

  第二天,裴氏基金會針對網絡輿論召開的發布會在原「希望之光」基金會的總部盛大召開。

  出席這次發布會的除了基金會的發起人姚超外,還有很多參與資助的企業家和接受過資助的孩子。

  「希望之光」運營長達七年,自然有不少因此「獲利」的孩子們出現在大城市的各個崗位。其中不乏一些已經跨越階層,甚至成家立業的小康人士。

  姚超花了將近一周的時間將這群人聚集在一起,似乎是下定決心打算通過這場發布會徹底扭轉網絡的輿論。

  四周的記者大多都是裴氏授意下來的。

  這種心知肚明的發布會,若是不出意外,只要順利開展,那網上持續許久的留言就將成為群眾記憶里的蒙太奇。

  姚超手臂上掛著石膏出現的時候,直播彈幕前在瘋狂地刷屏。

  很多人對網上流傳的「希望之光」強迫貧困女孩賣淫的事情都是有幾分信的,畢竟大眾並不認為,曝光者周炳良會用自己的前途去污衊一個和自己無關的人。

  可姚超擺事實,講道理,甚至還拿出了周炳良陷害自己的原因。

  「早期他採訪我,希望我配合他拍攝貧困家庭的傳記。我認為我們做慈善的不能將這些孩子的私生活作為我們宣傳的利好。他們是成長中的少年,他們的自尊心需要我們去照顧。」

  「……媒體,往往只會讓群眾去看到刺激的,畢竟他們的立足根本,是要讓別人看見。」

  「……我姚超堅持七年的事情,若不是有一顆經得起考驗的真心,恐怕早就被周先生之流妄圖博眼球的資本家給打敗了。」

  果不其然,記者們一陣紅臉,一陣白臉,眼看著網上的輿論開始倒戈,一直化妝成記者藏在人群里的江九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陳今一靠不靠譜啊,她說能在發布會之前拿下決定性證據,這發布會都開始一半了,怎麼還沒一點動靜……齊哥,她不會盾了吧。」

  「她不會。」

  齊光那擲地有聲的回答讓江九星分外詫異。

  「您什麼時候這麼信任她了?」

  「我不是相信她,我是相信梁嚴競。」

  齊光靜靜看著台上那個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男人。

  「你以為這個案子你師父真的什麼都沒有管嗎?就台上坐著的這個,於裴氏來說不過是個馬前卒,基金會的案子只不過是破開裴氏集團的一場衝鋒戰,若是這點困難就放棄了,咱們飛鷹還飛什麼?」

  「還得是齊副隊,說話一套一套的。」

  「你還是養著點精神好好盯著吧,老梁說了,如果陳今一成功了,今天的發布會上必定會出意外。養兵千日,今天也讓我齊光活動活動筋骨。」

  「嘿嘿,放心吧哥。」江九星活動了一下手腕,「就他那腦滿腸肥,腿腳不便的樣子,敢動手,我一腳一個……」

  *

  「所以,姚總——」

  發布會議程過半,一個打扮精緻,表情嚴肅的女記者起身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既然您說網上流傳關於基金會的消息純屬流言,那為何重案支隊遲遲沒有撤銷對您的立案,甚至網上也沒有發布澄清的消息。如果事情只是流言,我們是否可以要求警方的人出來證明。」

  「警察同志們日理萬機,我們普通平民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一時半刻就解決完。」面對女記者的提問,姚超應付得遊刃有餘。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調查只是一個過程,相信過不了幾天,警方就會發布通告來證明我的清白。」

  姚超那篤定的神情和語氣讓輿論的天平向他傾斜得越來越嚴重。

  彈幕上不少人開始抨擊周炳良,抨擊張悅,甚至還有人在罵趙瑩瑩是個不知檢點,自甘墮落的女孩,辜負了姚超的栽培和資助人的一番心意。

  台下有一排位置,是專門留給資助女孩兒的。

  姚超說得冠冕堂皇,可鏡頭掃過女孩們的臉時,卻全然忘記了他口中所謂的隱私保護。

  她們像被餵了牽機藥的木偶,美麗沉靜,卻腦袋空空。除了在人聲鼎沸時跟著大眾鼓掌,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個可以擁有立場的正常人。

  「咔嗒,咔嗒——」

  嘈雜時出現的清脆的腳步聲總是格外的突出。

  聽到聲音,一直端坐在上首的姚超臉色突然一變。

  現場的相機頓時都偏向了出現在座位最後方那個男人身上。

  男子手上戴著手銬,身邊有兩位警察一左一右牽制著他。

  「怎麼是他!」

  江九星一愣,「這就是陳今一說的轉機?」

  比起江九星,齊光要鎮定許多。

  可當他看清來人的相貌時,眉頭也忍不住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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