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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白棋女王

2024-10-07 12:38:11 作者: 餘一田

  陳今一一開始對於作畫其實是完全沒有概念的。

  對她來說,畫畫的最高境界就是畫得像。

  因此在吳聞燕頗具欣賞語氣地談及名作《下樓梯的女人》時,陳今一的臉上充滿了問號。

  

  「吳老師,你說這畫的是女人?」

  「嗯,這是1911年,馬賽爾杜尚的立體主義代表作,表達的是工業時代機器和人相互交織的緊迫感和速度感,線條和形狀組合得非常完美,剛好置於可解讀與不可解讀之間,是一幅不可多得的佳作。」

  吳聞燕心嚮往之的神情讓陳今一覺得自己像土裡的鱉。

  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想過,原來對牛彈琴四個字,可以這麼直觀地呈現在自己身上。

  「大師不愧是大師。」

  陳今一乾巴地附和了兩句。

  吳聞燕從她的言辭中看出了她的窘迫。

  她停下手裡的動作回過頭,微卷耳後的短髮輕盈地揚著,臉上是平易近人的微笑。

  「沒關係的。」

  陳今一表現出的全無天賦並沒有讓她對其產生什麼負面看法,相反,她耐心很足。

  「畫畫這種東西仁者見仁,藝術之所以為藝術,是因為大眾和專業都能給予表達和呈現的空間。」

  吳聞燕鼓勵道,「有什麼直觀感受都可以說出來。」

  「吳老師。」

  憋半天,陳今一決定實話實說。

  「我什麼感受都說不出來,我覺得他畫得一點都不像。」

  「畫並非照片,呈現的不是外形,而是本質。就像人眼看到的並非真相,所謂畫得形似也不如畫得神似。」

  「吳老師,我還是聽不懂。」

  吳聞燕一愣,繼而失笑。

  「歷次收的助理里,你絕對是天賦最差的一個。」

  陳今一吐了吐舌頭。

  吳聞燕笑了一會突然話鋒一轉

  「不過,你也是最真誠的一個。」

  她收起筆從身後的箱子裡抓了一瓶水遞給陳今一。

  「休息一會吧。」

  接過水,陳今一揉著有些酸疼的肩膀坐了下來。

  「怎麼樣,在工作室呆了半天,感覺還行麼?」

  趁著喝水休息,吳聞燕和陳今一隨意攀談起來。見她帶著手套不方便擰瓶子,陳今一立刻上道地幫吳聞燕擰開了一瓶水。

  接過水的吳聞燕微微一笑,袖子經過陳今一鼻下時,她隱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中草藥味。這種味道出現在老年人身上不奇怪,可出現在打扮精緻的吳聞燕身上,卻有一絲絲的違和。

  「挺行的,資料很齊全,記起來也不是很麻煩,我基本上都記住了。」

  陳今一頓了一秒後很快恢復如常。

  吳聞燕沒有注意到陳今一神色的變化,而是被她方才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這就記住了?這東西可不少呢。」

  「嗯,我腦子比較好使,不然馮奶奶也不會介紹我過來了。」

  陳今一有超憶症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梁嚴競對外也只是說陳今一記憶力比較卓越,因此吳聞燕也不知道陳今一有這種特異功能一般的存在。

  「也是。」吳聞燕沒有起疑,「聽說你之前是做警察的?那就難怪,腦子好與生俱來,這可是不可多得的財富。」

  這話莫名讓陳今一想到了裴律行,臉上稍稍閃過一絲不自然。

  「那這次怎麼有空來我這裡幫忙,我記得警察不是上個月就得去報導了嗎?」

  陳今一十分坦然。

  「害,體能沒過唄。」

  吳聞燕笑著安慰道:「多練練自然就好了,你年紀還小,如果致力於做警察的話,後面還是能再考的。」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陳今一沒有過多的解釋,而是反過來問吳聞燕,「聞燕姑姑,那你呢,你這麼年輕就已經是知名畫家了,一幅畫能賺不少錢吧。」

  「其實這麼多年,正經賣出去的畫也不多。」

  提及作品,吳聞燕眼裡隱隱閃爍著光芒,「除了幾個海外藏家,其實我最大的顧客就是我的先生,他也是我作品的第一個買家。如果沒有他,恐怕我這條藝術的道路也不會走得這麼順。」

  「老師,書上都說作品是藝術家內心的映射,可您給我的感覺,卻和畫裡完全不一樣。」

  聊天的空檔,陳今一還是沒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次作為吳聞燕的畫展助理,她需要牢記每一幅畫的名稱,年份,大致內容甚至創作立意。吳聞燕看上去溫柔似水,可她作品裡的女人不是殘缺就是哭泣,甚至還有不少血腥可怖的意象,整個畫廊的色調都是黑灰白的沉悶色,乍一眼看上去非常瘮人。

  對此,吳聞燕淡然一笑。

  「畫作呈現的卻是一個人的多面,而你看到的只是我想呈現給你的我。作品是不會說謊的,或許真正的我,其實你看到的畫裡的樣子。」

  說著,吳聞燕的目光停留在了她手下被框裱的最豪華的一幅畫。

  「這是白棋女王?」

  陳今一很驚喜自己能夠認得出畫家用模糊手法創作出的動畫人。

  「真好看啊……咦?」

  望著望著,陳今一忽然覺得,這個白棋女王好像有些奇怪。

  電影《愛麗絲》里,白棋女王的臉上始終都是寬容溫和的笑,而畫中的她卻有些冷漠陰森。女王的裙擺也不是純粹的白皙,而是從膝蓋處開始滋生一片血紅,整個畫面依舊是極其濃重的陰森詭譎。

  「好了,今天時間差不多了。」

  剛打算仔細看看,吳聞燕已經給畫蓋上了畫布。

  「大家都散了吧,後天就是出展的日子,這幾天大家都好好休息,保證出展順利。」

  工作室除了陳今一,還有不少吳聞燕自己的學生。

  大家住得有近有遠,而吳聞燕本人則和先生住在工作室附近的某處高檔小區。

  來了幾天,陳今一也聽說了不少關於吳聞燕和先生的羅曼蒂克愛情史。

  相識海外一見鍾情,因作品結緣,隨後七日閃婚。

  這種炙熱如煙花一樣絢爛的愛情總覺得比電影還要不真實,可吳聞燕身上洋溢的幸福似乎無需偽裝。

  她的丈夫很欣賞她的才華,也是她每一次畫展的投資人。

  吃晚飯時,馮奶奶見陳今一有些心不在焉以為她是在吳聞燕那工作不習慣。細問之後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吳聞燕的創作風格讓陳今一有些不解。

  「聞燕這孩子也是個命苦的。」

  馮奶奶的感慨吊足了陳今一的胃口,她立刻豎起來耳朵做出一副好奇的樣子。

  馮奶奶拿她沒辦法,只能娓娓道來。

  「聞燕的美術天賦很高,從小學畫畫,那和別的孩子比簡直是一點就透,加上家裡對她的支持前途一片大好。當時她的作品融合了歷史上各大流派之長,張揚明艷,還沒畢業就已經被海外學校看中獲得了全額獎學金,二十歲就去了英國進修。在她三十五歲那年,她遇到了她現在的丈夫小何,小何很欣賞她的才華,兩人年紀相仿,結婚後她丈夫就出資給她組建了工作室,並在世界各地循環辦畫展,她的名氣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越來越大。」

  「那這麼說來,文燕阿姨的生活豈不是幸福得讓人羨慕。」

  馮奶奶低頭推了推老花鏡。

  「俗話說,月滿則虧,盛極必衰。她三十五歲這一年,父母去倫敦參加她的作品拍賣會,誰知去的路上發生了車禍,雙雙去世。姐姐受不了打擊在兩年之後跳樓自殺,一時間,身邊至親全部離去,之後她的作品就一改明艷陽光的風格,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原來如此。

  陳今一頓時恍然大悟。

  一處大悲,一處大喜。

  這或許是吳聞燕作品沉悶灰暗的真實原因。

  「作品反映的往往是一個創作者的心靈。」馮奶奶笑道,「經歷了太多的波折,作品自然不會一成不變,很多藝術家早期創作和後期都大相逕庭,這也是常有的。」

  吃過飯,陳今一想著走去外頭消消食。

  在家屬院呆了將近四天,閒雜人等進不來,她倒是也得了一點安靜。

  期間梁嚴競打了兩個電話,她也沒有接。

  之後,梁嚴競就沒有再打了。

  俗話說事不過三,東壁村一次,侗娥村一次,加上這次,自己可能把梁嚴競得罪了一個徹底。陳今一併不覺得圓滑如他的人會一而再再而三容忍自己這種單方面消失的行為。

  可她也知道,和梁嚴競正面劃清界限的可能幾乎為零。

  已近勝春,道路旁枝繁葉茂,儘管夕陽已下,光線灰暗,道路兩旁的花卉卻依舊燦爛如熙,欣欣向榮。

  家屬院大門平時來往的人很少。

  一直想著心事,陳今一併沒有注意不身邊來往的人忽然變得多了起來。

  門口,一個風塵僕僕的人站在路燈的陰影下,影子拉到陳今一的腳邊。

  帶著些憤憤不平的不滿,陳今一看到面前穿著衝鋒衣的青年,竟然是幾日未見的江九星。

  幾乎是本能的,陳今一扭頭就往小路里鑽。

  身後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

  「陳今一!跑什麼呀。」

  二愣子扯著嗓門大喊簡直是I型人格的災難。

  陳今一恨不得讓自己的兩條腿變成馬達,好快速逃離這個令人尷尬的現場。

  「陳今一。」

  「……」

  「陳今一!」

  「……」

  「媽的,女流氓!」

  陳今一實在是無法裝聾作啞了。

  她停下來站住扭頭看向身後,這才注意到平常打扮精緻的江九星模樣有幾分潦草。衝鋒衣有些破舊,原本挺拔的身體不知為何有些佝僂,皺巴巴的外套和落了灰的頭髮顯得那張清澈淳樸的臉有些滑稽。

  「少爺下鄉開荒掉溝里了?」

  「切。」

  下一秒,江九星一瘸一拐地朝著她挪了過來。

  陳今一原本齜著的牙一點點收了回去。

  等他湊近,陳今一才發現,江九星不僅小腿還打著石膏,連手腕和胳膊上也有不少淤青和擦傷,傷看著很新,似乎就是自己躲到家屬院這幾天才受的。

  她下意識捏緊拳頭,而等江九星走到她面前時,她臉上卻是毫不客氣的嘲笑。

  「喲,這怎麼還斷了條腿呢。」

  「出任務,摔的。」

  江九星見自己受傷陳今一一臉的高興心裡有些酸。

  不過他臉上倒是不在意,吸了吸鼻子後直截了當地問道:「幹嘛躲著我們?微信不回電話不接,連卓瑛都不睬了?」

  陳今一笑嘻嘻地問:「出什麼任務能把你傷成這樣。」

  「又沒重傷。」

  「到底是誰?」

  江九星愣了一秒,方才有一瞬間,他忽然覺得陳今一的語氣有些嚴肅。

  「別打岔。」江九星避開了陳今一的詢問,「我先問的,你還沒有回答我。」

  陳今一皺著臉盯著江九星脖子上的帶血的傷口。

  下一秒,扭頭就跑。

  江九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脖子後邊的衣領。

  「嘶。」

  用力扯到了傷口,江九星吃痛鬆手,正懊惱又讓陳今一跑了的時候,一雙手牢牢地扶住了自己。

  「少爺,瘸著呢能不能安分點啊!」

  江九星扶著身子按著膝蓋,抬頭咬著後槽牙道:「不跑了?」

  「跑得掉麼。」

  陳今一胳膊牢牢地撐住了他的身體。

  臉上卻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躲來躲去,倒是忘記躲著你了。倒是忘記了您這位少爺也是家屬院的一份子。」

  緩了一會後,江九星終於能直起腰。

  「喲,承認了啊。」

  「左右飛鷹我是進不了。」

  陳今一妄圖狡辯,「木已成舟,你還不允許我另謀出路麼。」

  「另謀出路當然可以。」

  江九星臉上難得正色,「可你躲著我們就是另一回事。」

  「那你要我怎麼辦?梁嚴競表面上樂呵呵的,發起瘋來也是脫韁的狼狗,我是真怕跟他回去他往死里練我,這不躲到這裡先避避風頭麼。」

  「只是避避風頭?」

  「昂,不然呢?」

  江九星將信將疑地看了看陳今一。

  「行了少爺,你別在這裡杵著了。」陳今一實在是有些擔心少爺的傷勢,「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不在這個門。」

  江九星沒好氣地鬆了松身體,也確實是不太撐得住,陳今一扶住他後他將重心挪了一點過去,受傷的腿也不再痛得那麼無法無天。

  「往外繞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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