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

  老嬤嬤已經退了個乾淨，葉君清還在煩躁，真不知看熱鬧不嫌事大——是不是國人刻在骨子裡的基因。

  梁秋時看著她舌戰群儒，輕鬆化解危機，早沒了嫉妒的力氣。

  如果對方比她優秀一點，她會羨慕；優秀太多，她只會欽佩。

  「努力的，永遠比不過有天賦的。認識郁文之前，我還從來不知道，自己是討好型人格。後來我為了讓他身邊的人認可我，他的心腹、下屬、同僚、好友、家眷、甚至警衛員，我都拼命去巴結他們，想跟他們融為一體。但是我發現，不管我怎樣，他們都更喜歡你。」

  她還沒跟她說句謝謝，先被深深的挫敗感打擊的體無完膚。

  「也許國人骨子裡的傳統思想，還是更看重明媒正娶吧。這也是為什麼我從前執念向他逼婚，好像確實給他造成很多困擾。我真該死啊，以前叨擾他一個人，現在打擾你們兩個人。」

  葉君清生就比她個子高，哪怕不穿小靴子，只著平底靴，同她對視時，也得需微微低頭。

  她「嗐」了一聲，無所謂又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取過她的毛巾，在她頭髮上仔細擦了擦，確定不再滴水了，才對這個小妹妹說：

  

  「是人都有價值，何況我個人覺得，你功不可沒。你從前在雪城的時候，救了那麼多傷病員，在死神的手中搶人。挽救回來一條條生命，就拯救了一個個家庭。也許你沒承受過失去親人的痛苦，不明白他們錐心的痛。不然白髮人送黑髮人、成了寡婦、沒了父親和兄弟，哪一個不是人生苦痛？那些再愛錢的人，即便給她十根金條，買她女兒的性命，想必也沒人願意賣的。」

  葉君清的確很會安慰人，梁秋時心底苦澀，想不到這個時候，卻是她來安慰自己。也許女人更懂女人吧。

  「我那也不是為著什麼救死扶傷的高尚情操，不過是……為了讓他高興……」

  當著人家妻子的面兒，說為了讓她丈夫高興，哪怕是過去的事，可她現在不仍舊在進行著嗎。不待對方糾正和反駁，她自己先說不下去了。

  「也許等人們更富裕一些，實現溫飽了，才能去追求道義吧。不然，別說十根金條，一碗飽飯，就能將孩子賣掉。」

  人在飢餓面前，很難戰勝本能。不過也許那些女人賣掉兒女，並非全是無所謂女兒嫁給老頭子，也是為了讓孩子能有口吃的、填飽肚子。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葉君清沒接她遞過來、刺在她自己身上的刀子，耐心顯然比宋郁文多了許多。

  「其實你一直都很優秀，不管是投胎還是成長軌跡，是咱們國家金字塔頂尖的那一批人。只是你把精力用錯了地方，這世上男人不能給你的，事業都能給。把情緒寄托在一個人身上，註定沒有好結果。如果你願意留下來，在軍醫院任職，找到願意為之奮鬥終身的事業，前景肯定豁然開朗。我特別願意跟你一起努力，在不同的領域發光發熱。」

  葉君清說到動情處，仿佛下一刻就要抓勞工，讓她也下鄉去做文盲的普及工作。

  梁秋時懵懵懂懂，她想自己跟葉君清挽救的那些人一樣，都是孺子不可教。甚至還不如那些人。

  她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昨晚還在鬧騰，那一刻便轉變了心意：「好吧，我承認我輸給你了。謝謝你方才幫我解圍，我會報答你的。」

  果然，這世間之事瞬息萬變，都是尋常。

  葉君清這顆抓勞工的心愿十分迫切，對於高素質人才，更是不能輕易放過。甚至已經開始想了，待梁秋時到了鄉下之後，不光能做讀書識字普及教育，還能跟赤腳鄉村醫生交流醫術，讓那些倚靠經驗治療的人、多一份理論依據。

  「行，報答吧，你替我診診脈。」

  她不是崇洋媚外的人，本身有些排斥西醫，更不願意去洋人醫院，給那些冰冷的儀器檢查。她只希望中醫能崛起。

  梁秋時微微有些驚訝：「你就不怕我從中作梗，故意給你開致滑胎的藥？」

  說罷，不待對方反駁，便先覺自己幼稚。宋郁文入口的食物，都得拿去軍醫院檢查。何況有了身孕，只會更尊貴的宋太太，尤其梁秋時又是這樣一個匪敵的身份。誰敢冒險不經檢查，便直接拿她開的藥方抓藥，給一個王妃吃。

  葉君清不知她有這麼多小心思，慣於自信強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從不假意試探任何人，我請你幫忙，就不會跟你客氣。」

  梁秋時勉強向上揚了揚唇角，忽然覺得，若是沒有宋郁文，她們一定能成為朋友。她不覺得葉君清這樣的性格，會有人不喜歡。

  「葉記者，祝你跟郁文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那不是我的理想和追求，你還不如祝我事業有成、一帆風順。」葉君清爽朗地哈哈笑了一下，同她調侃道：

  「還有啊，我現在不做記者了，我倒是更願意聽你叫我葉主任。」

  梁秋時是女孩，女孩就是她保護的對象。

  葉君清從不自掃門前雪，這回也是一樣，十分熱心腸的接納了她，又怕小姑娘性子靦腆、她初來乍到不好意思開口。

  遂是又提醒了句：「以後你在這，若是有什麼需要的，或者不方便的，可以跟我說。女人總歸細心些，而且宋郁文太忙了。我都從來指望不上他，後來壓根也不指望了。」

  葉君清好像把她的眼淚徹底治好了，那不是拿捏男人的武器，只會讓她更加脆弱。

  她心底有幾分動容，這一回的笑意，卻是無比真誠：「好，我記下了，謝謝葉主任。郁文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氣。」

  比娶自己好。

  葉記者有思想、有志氣、有格局，不像她，只會撒嬌耍賴和麻煩別人。

  「我真慶幸他跟你結婚，你們才是最合適的。若是他當初真為我的逼婚妥協，一定不會像這樣這樣過得踏實、安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葉君清不操心宋郁文的人生，也不會去左右他的選擇。怎樣決定，就承擔怎樣的結果。

  她有自己的追求，不是判官，更懶得去評判：若是宋郁文娶了面前的小姑娘，得償所願，興許眼睛裡的光，會更亮一些。

  「葉主任，如果可以，要麼你還是將工作調回華北吧。我覺得夫妻之間，總是兩地分居，像牛郎織女一樣，不好。」

  葉君清很快便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更覺小小姑娘是被宋郁文灌了迷魂湯。宋郁文對她沒這對抗世界的勇氣，偏她一廂情願地為他著想。

  也感嘆這小白眼狼怎麼都餵不熟，虧自己對她這般好。依舊心心念念那個薄情郎。

  直接將她戳穿了：「你是希望我離得近，能照顧他的身體吧？決定將精力放在事業上，是我的選擇，我也願意承擔就此帶來的後果。」

  梁秋時又幾分無可奈何地笑笑，仍舊笑的十分甜。

  「您會有什麼後果？你救了那麼多人，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那可不一定。對受壓迫的婦人來說，我是積攢了功德。對那些劊子手男人及他的幫凶來說，我就是他們做鬼也不能放過的十惡不赦壞人，可我這人命硬，生來就不怕那些魑魅魍魎痴纏。」葉君清道。

  就像救了雞，可蟲子又要遭殃。吃了雞，自己又犯了殺生之忌。

  梁秋時微又嘆了口氣，道：「也許，我也是小鬼中的一個，但我以後不會難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