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疾風伴我

  車內殘餘的冷氣撲面而來，裴謙弈的手落在方向盤上，問了一句：「要開空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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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了吧，吹吹晚風。」

  車窗緩緩落下，初夏的傍晚天氣舒適，蟬鳴只演奏了個序曲，隱約聽到一兩聲，很快淹沒在城市的繁華喧囂中。

  程珞看了一眼身側的人，一分鐘前，他把價值不菲的西裝外套隨意扔在了后座。

  「你會不會很熱？」她問道。

  他們正穿過一個十字路口，此處緊挨著市內知名的夜市，仿佛空氣中都飄著油煙與調料的氣息。雀躍鬧騰的年輕男女三五成群，一不留神就忽然出現在斑馬線上，步子走得時快時慢。

  裴謙弈細緻觀察著周邊路況，回應道：

  「還好，怎麼了？」

  「就是想到一個問題，總裁是不是常年都要穿正裝？」程珞忽地冒出這麼一句。

  「西服有夏季的，面料很輕薄，公司里又開了空調，倒也穿得住。」趁著紅燈的空隙，他伸手鬆了一下領口，「室外還是感覺得到溫度差。」

  程珞點點頭，想起中學時代同學拉著她一起看過的時尚雜誌。

  厚重的一本，彩色內頁清晰而順滑，所有模特都帶著自信張揚的眼神，從頭到腳都搭配得精妙無比。

  衣服很好看，但不一定適合更替的季節。大家便得出結論，如果在高樓大廈上班，常年開著空調，仿若四季如春，或許就能最大程度地追求服裝的得體與美觀。

  那時的一切都裹著漂亮的糖紙和絢麗的泡泡，萬物皆可想像，好像只要往前繼續走，就一定能將其收入囊中。

  當然，長大之後就知道很多結論未必正確。

  夏天的短風衣，冬天的禮服裙，如果你要穿著在室外奔波當然有些勉強。但要是坐在負責接送的轎車裡，參加一場溫度怡人的宴會，展示一下搭配也未嘗不可。

  昂貴的名牌服飾下過水後就掉色，尋常人慾哭無淚，但有錢人熟視無睹，因為那大概率是一次性用品，無需考慮洗滌問題。

  重點大概不是能夠營造的環境，而是世界存在的階級與差異，人們從不輕易改變熟悉的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

  與閒錢相輔相成的是閒心，貴氣就像是一種天然的裝飾物。

  程珞所認識的，天然貴氣散發得最明顯的人，大概就是白悅了。

  無論是穿著打扮，還是行為舉止，都恰到好處。她往那兒一站，你就知道她不是刻意要營造什麼氛圍，而是從小到大、長久以來的習慣，自然地就有一種氣質如影隨形。

  不過，她今天似乎格外話少，餐桌上有方植這麼個開朗話多的，才勉強不算冷場。吃飯時程珞也不想多加打擾，尋思著之後再問問。

  不知不覺汽車駛向了一條筆直寬敞的高速公路。

  裴謙弈似乎沉吟了一下，微不可聞。

  「養病養久了，還是穿休閒裝更加舒服。」

  程珞側目一看，他迅速地將領帶取了，又將手放回方向盤，襯衣的領子亂糟糟的。

  她暫且還未從思緒中徹底抽離，又聽到他問：

  「暴雨沒鬧脾氣吧？」

  「誒？」程珞微怔，繼而輕笑了一聲，「沒有，它挺乖的。」

  從裴謙弈家中搬出來那天，暴雨的行囊是最後打包的。

  它跟著兩人進進出出，發出急促而疑惑的叫聲，時不時蹭蹭貓糧和罐頭，程珞以為它餓了，便耐心哄勸。

  眼瞅著它居然主動跑到按鈕附近，程珞期待又驚訝。

  片刻後，傳來一連串的機械女聲。

  「不要走……不要走……」

  她以為會是「吃飯」來著，愣在原地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將暴雨抱進了貓包里。

  程珞曾經遐想過很多次，如果暴雨能夠自己按響按鈕，她一定要嚴格貫徹指令，獎勵它豐盛的零食。

  這是第一次，她採取了違背按鈕含義的行動。

  她帶著它一起離開了大門，坐上告別的汽車。

  「抱歉啊，這次必須要走的。」

  裴謙弈隔著車窗看她，貓爪忽地伸出來拍了拍他的手背。

  司機提醒著要出發了，一踩油門，將她已經逐漸熟悉的風景拋在身後。

  程珞打量著車內的裝潢，抬頭看了一眼。裴謙弈像是熟知她心意似的，汽車天窗緩緩打開，車速也慢了下來。

  「等會你就可以看到湖水了，我帶你去一條人少的線路。」他目光直視著前方。

  「你會經常來這邊兜風嗎？」程珞問著，「我以為你很少開車。」

  「也不算特別頻繁，」裴謙弈做了一個順滑的拐彎，「如果我說我其實對賽車有興趣呢？」

  「不記得是在哪裡聽說的，足球運動員大概率有更好的開車天賦。頭腦中會對即將行駛的線路充滿想像力，腳感生動而細膩。」

  「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程珞微微仰著頭，「賽車啊，好像還挺符合你的身份定位。」

  「二十來歲的年輕總裁，帥氣多金，在望不到盡頭的高速公路上急速飆車，留下一連串歡聲笑語。」她說著，停頓了一下，「覺不覺得有點像那種電視劇的開場鏡頭？」

  「哪來的一連串？」裴謙弈的手指輕輕扣了兩下方向盤，「我的車上只有你。」

  「裴謙弈。」她忽然很認真地叫他的名字，「我想更了解你。」

  「你認真開車，順便聽我說。」程珞稍微端正了一下坐姿，「現在的情景有點俗套，你是總裁，我是創業者。我們曾經是同窗，當時覺得沒什麼，可是現在我會感受到我們之間的一些距離。」

  「回家那一次，我媽說了一些話，其中就有一句你我身份不同。」她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我沒有那麼怯懦，不會因為這個就去淡化已經產生的情感。」

  「如果我要和你在一起，應該對你的所有身份都熟稔且適應。不單單就是住在豪宅里，需要我配合著記憶的病人，更是談判場上遊刃有餘的商業精英，也是西裝革履下達指令的裁決者。」

  「我會成長起來，但並不是為了和你縮小差距，而是我自己想站在更高的地方看一眼。」

  車開得越來越慢，幾乎都快停下了。

  「現在的車速，你可以稍微站起來，小心一點。」裴謙弈側目看她。

  程珞依言照做，視野陡然開闊，她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意外發現此處的天空能瞥見一兩點閃爍的星星。

  「我還沒有習慣天天穿正裝，打領帶偶爾會失手。比起別人叫我小裴總，裴少爺這樣的稱呼更讓我心驚膽戰。行雲成立的時間又不久，我也沒有含著純正的金湯匙出生。」

  「在我看來，我只是恰好擁有了更多的資源，在短時間內努力成為世人期盼看到的樣子。」裴謙弈將車開到靠邊的位置，「我也是一個尋常人，但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可以坦誠地回歸現實。現在，我腦子裡只有你的那句，我要和你在一起。」

  行駛速度即將變成零時，程珞坐回座位，拍了拍身側的人。

  「別停，不是要兜風嗎？」

  湖面漸漸進入視線，路邊柔和的燈光照得朦朦朧朧，隱約升起水霧。

  車再度向前，微風吹拂，適合賞景。

  「再快點吧。」程珞輕輕握住了車內扶手。

  裴謙弈看她一眼，唇角上揚，「不提速的話，好像都對不起你這架勢。」

  車內窗戶已進行合適的調整，呼嘯的風聲穿梭而過，愈發猛烈。

  程珞的頭髮被吹得肆意飛舞，但她沒有費力用手指去撥弄，默然感受著心跳在胸腔中逐步加快。

  飛馳之間，兩人在光線暗淡的夜晚，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