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兩個兒子

  天色漸暗，精緻的外賣盒隨意攤在桌上，餘下一點湯水。

  常思青心情頗好地打開手機，細緻地看完每一條刷新的內容。

  「我看未必，誰也不能證明他們是那種關係，或許只是認識。」

  他嗤笑了一下，忍不住用小號去回覆：

  「難得見到網友這麼理智啊，大概是因為自己的利益沒有受到損害吧。」

  不是那種關係？他手上倒有些東西可以證明程珞和裴謙弈親密得非同尋常呢。

  但是，假如發上去，應該就會被猜到了吧？

  他思忖著，極力克制心中的某種衝動，告訴自己，最好還是讓那個秘密悄無聲息地永不見天日。

  「咚咚……」

  

  常思青整理了一下衣著，笑臉在開門的一瞬間驟然冷卻下去。

  「你又不來看我們，那我們只能來看你了。」

  眼前這兩張令人生厭的臉，好不容易有機會擺脫，卻還是像遊魂一樣死死盯著他不放。

  「我今天約了客人，你們走吧。」他站在門口，語氣生硬，並沒有讓他們進門的意思。

  「兒子，我們聊聊吧。」

  「是啊，我們就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兩道聲音相互應和著，毫不客氣地踩著骯髒的鞋走進來。

  「天吶，你這孩子，怎麼不自己做飯呢，這點的東西趕上我們一個月的伙食費了。」女人瞪大了雙眼，大叫著。

  「別人都說了，好日子過了，再入那麼什麼，就難！」男人做出語重心長的表情，「你不能這樣啊。」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常思青臉上極不耐煩，「沒文化就別老想著教育人了。」

  「有什麼必要？我的好日子已經到了，我憑什麼要過苦日子？」他忍不住激動起來，「你們能不能滾開，明明給你們錢了啊！」

  「我們不要錢，我們要兒子。」女人試圖勸慰他，「你看，你現在發達了，在大公司上班，咱們日子就好起來了，一家人就和和美美的。」

  「我們養個兒子，不就是盼著這一天麼？」男人殷切道，「起早貪黑，一個早餐店把你供到這麼大，人家說我們黑心，我們有自己的苦衷啊。」

  「是，不都是為了你嗎？日子過得再不好，不還是過來了。」

  「……」

  兩人輪番說著，苦口婆心，完全未注意面前的人正緊緊捏著拳。

  難聽，真難聽！不想再聽到他們的聲音，只要見到他們的臉就會情緒失控，克制不住，想要狠狠把一切都毀掉！

  常思青盯著不遠處的藥盒看，心理醫生的話漂浮在耳邊，令他一陣眩暈。

  沒錯，他要當一個正常人，只有徹底擺脫了他們，再也接觸不到，才能徹底實現吧？

  陶瓷杯狠狠砸碎在地，他幾乎像一頭野獸，發出威脅性的低吼：

  「我們，不是一家人！我的家人還在趕來的路上！」

  兩人像受到驚嚇，只徒勞張著嘴。

  男人率先回過神來，面色逐漸變得憤慨。

  「你根本就不是裴家人！」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他無比熟練地說著這句俗語，舉起帶著老繭的食指，「你是被丟掉的老鼠，是我們好心帶你回家。」

  「我們也沒有辦法了，」女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著，「你要陪著我們，我們才安心。早知道是這樣，為什麼要答應那個女人，我現在就去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

  「不要！」常思青幾近破音，怔怔地搖頭。

  他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

  常思青盯著眼前的女人看，「說出去的話，錢就沒有了，我也沒有了。」

  「我當然會給你們養老，陪你們走到咽氣的那一秒。」他笑得有點古怪，「我過幾天就回家，可以嗎？」

  男人和女人互相看了一眼。

  「現在當務之急，是從裴家那裡拿到最多的錢。」常思青的胸膛猛烈起伏了一下，緩緩吐了一口氣，「裴邢馬上就來，你們不走嗎？」

  兩人遲疑地點點頭。

  「回家就給我們打電話。」

  門關上了，他狠狠將沙發上的抱枕摔在地上，聲音沉悶。

  手機屏幕亮起，他咒罵著那些不識好歹還在質疑他的人，手指點下發送鍵。

  看到了吧？這就是證據！

  常思青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迅速將其刪除。

  都怪他們的到來，讓他變得愚蠢魯莽。

  他將地上的陶瓷碎片清掃乾淨，預演著即將說出口的台詞。

  裴邢提著公文包，剛剛下班。

  「您辛苦了。」常思青虔誠地迎上去，「讓您順道來坐坐，我的這個要求有點無禮。」

  「不需要那麼客氣，剛工作的年輕人，有疑惑很正常。」

  裴邢注意到茶几上的殘骸，「工作累也別敷衍吃飯，可以請個做飯的阿姨。」

  常思青露出微笑，泡上一壺上好的茶，將那些他根本不在乎答案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拋出，以證明自己的勤懇與上進。

  效果應該不錯，茶杯空了幾次後，裴邢做出了鼓勵。

  「你的策劃書寫得很好，我覺得就這樣推進，對我們公司也是一個大的突破。」

  「今晚，我受益匪淺。」常思青斟酌著，悄無聲息地嘆了一口氣，意料之中，被對面的人所察覺。

  「有心事？」裴邢想了一下，「思青啊，有時候覺得你太禮貌客套了。說話的措辭還有語氣，就按照日常習慣來就好了。」

  「我在想……」常思青垂下眸去，「程珞。」

  四下頓時寂靜，茶杯被緩緩放下，發出微小的聲響。

  「我確定一下，你是在追求白悅的吧？」裴邢問道。

  「是，我很傾慕白小姐，可是……」常思青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我還是對程珞有某種情感，就是這樣我才厭惡自己。」

  「您知道真心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可是我很迷茫。」

  「以前那些事……如果我不是真心喜歡她，又怎麼會自己杜撰出一個世界呢？」他神色悲戚，喃喃道，「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使用錯誤的方式。」

  「您相信嗎？我的出發點是喜歡她。」

  常思青掐著自己的食指關節，忽而再次聽到敲門聲，身體一顫。

  「有什麼事嗎？」他儘量自然地發出詢問。

  「我來把你送的鏡子還給你。」

  裴謙弈的聲音過於森冷，讓他又回憶起送禮時的場景。

  「謙弈，你怎麼來了？」裴邢笑著走到門口，「怎麼了，有什麼事？」

  「爸……」裴謙弈有一絲訝然，繼而道：「鏡子有問題。」

  裴邢瞥了一眼他手中的袋子，「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某種不明的情緒在心中醞釀，裴謙弈聽到自己沉悶的聲音，夾雜著落寞。

  「您怎麼又這樣問，好像每次我說著對他不利的話時，您總覺得是誤會。」

  他當即搖了搖頭，「爸，我們出來說吧。」

  裴邢與他走出門，兩人站在寬敞的過道上，注視著彼此。

  「抱歉謙弈……」

  「對不起，爸……」

  聲音重疊，彼此停下。

  「我說誤會，是因為那面鏡子是我買的。」

  裴謙弈張了張唇，略微低著頭，「這樣嗎？爸，我剛剛好像有點失控了，好幼稚。」

  他將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我把鏡子打開看了，裡面有東西。我是因為看到了一張照片……」

  他停下說話，感受到裴邢正撫摸著他的肩膀。

  「謙弈，你早熟，從小到大都沒什麼太大的情緒波動。永遠都不要害怕有些東西在失控。」裴邢指了指走廊盡頭的窗戶，目光深切，「等待你的出生時，我就站在窗邊看天，發誓要做最好的父親。」

  「而你永遠是我最信任、最驕傲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