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暖還寒·影事

  薛小莞確實看過那借條，上頭也沒多少字，她自然還記得，是以她點了點頭：

  「是，你認識？」

  「我不認識，我一個朋友認識。這個嚴冬懿，是遠京有名的商賈子弟，自幼紈絝，不知怎的卻是開了竅，今年春闈奪了探花，如今在吏部任考功司主事，恰好我那位朋友也在吏部任職，與嚴冬懿偶有交集，喝酒時那嚴冬懿說漏了嘴，說自己家中偶爾也行些放私貸的小生意，往年犯了事兒，時常用這種法子抵罪。」

  「原來那放貸的竟還是個官？！」薛小莞聽罷，忍不住咋舌，然而細細一想，她心中又起了好奇，繼續問道，「可僅憑這個，你又怎麼會知道邢步秋大哥就是那個被拉去頂罪的呢？」

  

  「我……我前兩日上朝時聽盛大人說，遠京縣衙出了樁案子，有一人家報官，說自家姑娘被人跟蹤打暈而後姦污了去，可是怎麼查都查不到罪人，今日我路過縣衙，倒是正瞧見有人前往舉證，說自己瞧見了犯事者，我便起了懷疑，一問，就問到了邢步秋身上來，他的鄰里都曉得他家裡的情況，我尋人問了問，便猜到了七八。」

  「原來姑娘被打暈了，我還說怎的姑娘不親自指證，莫非也是被威脅了……」薛小莞點點頭，若有所思，而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衝著唐清哲道，「你是不是也做過什麼吏部左還是右侍郎？」

  唐清哲聽罷一愣，而後微微皺了皺眉：「我……不曾做過侍郎。去年入仕起我雖也在吏部待過一段時間，但不過是個司封司員外郎，後來便被調往了戶部，任職倉部司主事，後兼任監察御史，直到今年五月，方才升遷至鴻臚寺。」

  「哦……那或許是我想錯了。」薛小莞撓了撓頭。約莫是上輩子，唐清哲做過這個……？

  唐清哲看著薛小莞的模樣，原本心中起了一絲疑慮，但想到她方才連那官名都記不住的樣子，約莫是混淆了，便也沒再在意。

  六部侍郎皆分左右兩位，而他確實任過吏部右侍郎，且他方才口中的那位朋友，也並不存在，因那就是他本人，只不過都是上輩子他所經歷的事情。

  嚴格來說，甚至就連他與剛才那位苒娘所說的話，也都並非全是假的。

  上輩子他帶著一身傷痕跌跌撞撞回到遠京，在安明鎮附近差點跌倒，就是邢步秋扶了他一把，當時邢步秋以為他是哪裡來的難民，還送了他半壺水和一個餅子。

  那時唐清哲一見又有人救他，與他多聊了聊，也試探了一番，看到底只是個尋常百姓還是別的什麼人，確認身份後唐清哲問過了他的名字，方才作別。只可惜等唐清哲想起來去查查恩人住在哪裡、要去謝恩的時候，才知道邢步秋因為姦污良家婦女，獲罪入獄，只留下了妻女和老母。

  當時唐清哲也覺得不甚合理，這樣一個人，怎會去姦污良家婦女呢？之後他也拜訪過苒娘，然而苒娘什麼都沒說，只說邢步秋糊塗。

  或許這便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唐清哲曾這樣想過。

  然而近一年後，他卻知曉了事情的端倪。

  薛小莞嫁入王府後不久，除了教習年幼皇子外無事可做、賦閒近一年的唐清哲，終於又得以入仕為官，做的還是及第後做的第一份差事——吏部司封司員外郎。

  兩年裡數次交鋒，唐清哲對於柳家和東方家的勢力已經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他知道不能硬碰硬，否則無異於螳臂當車、以卵擊石，是以那一次面對吏部左侍郎柳善彧的示好，唐清哲沒有再強硬拒絕，開始嘗試迂迴行事、虛與委蛇。

  那時柳善彧甚至高興地告訴唐清哲，只要表現好些，就算他不喜歡他的世子妃，也完全可以請旨和離，到時候唐清哲還能做他的侄婿，柳家自然不會嫌棄安王世子。

  而也就是在那期間，唐清哲結識了嚴冬懿。那時候離嚴冬懿高中已經一年有餘，他已經不是小小的考功司主事了，而是考功司員外郎，與唐清哲官居同品，平起平坐。

  唐清哲的低調行事最後確實讓聖上感到了幾分滿意，且因為南下巡遊遇刺，聖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拔除外戚、牽制門閥的心思又急切了起來，他找來唐清哲，確認唐清哲沒有失了本心，便希望唐清哲成為他在吏部的眼睛。

  這個嚴冬懿，就成了唐清哲選定的突破口。

  此人紈絝不堪，胸無大才，唐清哲讀了他高中的那篇文章，與其本人的思想簡直天差地別，於是懷疑他是靠買通柳家、科舉舞弊才得了官位。

  哪知道有一次在酒桌上，卻是聽說他家中還放私貸，他當時與唐清哲炫耀，這私貸放出去，不僅能收回高額的財錢，還能碰上有人拿漂亮的妻子或女兒抵債，更重要的是，可以以此免罪。

  唐清哲多問了幾句，才知曉了許多冤案中的始末，邢步秋一案就在其中——

  一年前，嚴冬懿有次和借貸人喝酒，喝得半醉半醒，跟上了一個姑娘家，把人家打暈姦污了去，最後他要求借貸人做偽證，以此抵債，第二天他又找了為救母借錢的邢步秋，要求他去替罪，一來二去，最後背鍋入獄的，就成了唐清哲的恩人邢步秋。

  恩人平白受冤，唐清哲如何能忍得？於是唐清哲開始就著嚴冬懿買官舞弊一事深查，最後也終於套出了話，此人的文章，是從一個書生那買的，用的也是同樣的戲碼——代考加上最後的幾篇文章，以此抵債。

  而那個書生本覺得自己後幾年還能考，哪知道他已經被作為考功司官員的嚴冬懿劃入了不錄用的名單里，再無揭穿嚴冬懿的可能。

  查到眉目後，唐清哲便上奏了此事，六品官員自己舞弊，還在考功中暗箱操作，自然引起了重視，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三方合查，很快就將事情查了個水落石出，連同嚴冬懿之前犯過的一樁樁一件件都牽扯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