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又東風·前塵

  看見薛小莞滿意的笑容，唐清哲忍不住湊過去瞧了瞧，瞥見她所寫的字時，他第一反應是感嘆，距離那詩會不過短短十日上下，她的字，怎的進步會如此之大。

  然而當唐清哲看清，那幾個字究竟是什麼的時候，一股另外的驚訝代替了方才的疑惑。

  原來在她心裡，縱馬江湖竟是能寫在天燈上的願景嗎？

  

  至少在此時此刻之前，他一直都覺得，她心中的所思所想或許該是別的……或許，該和他有些關係？

  若非如此，薛小莞怎會心甘情願嫁入王府，棄了所愛的武學，轉而去學那些閨秀所學之道呢？

  唐清哲下意識也將這驚詫表現了出來，他輕聲重複了一遍那八個字：

  「銀鞍白馬，仗劍天涯。」

  「怎麼？」薛小莞聽見他重複自己寫下的話，下意識偏頭看唐清哲。

  「沒有……只是沒想到，小莞姐竟還有如此期盼。這是小莞姐自小夢寐以求？」

  這問題問得薛小莞一愣。

  說是自小就期盼，也能說得通。畢竟她少時聽書，就喜歡那些江湖豪俠的故事，行俠仗義，多麼瀟灑快活，就是看話本子，她也更喜歡看江湖兒女的情愛，她甚至幻想過，若有朝一日她也闖蕩江湖，或許就能遇到個丰神俊朗劍法卓然的大俠，與他成為俠侶，一起游遍天下。

  不過說是夢寐以求，倒也不盡然。畢竟薛小莞前世出嫁前一直都在雲山，本也就過得還算自在，甚至就連終身大事，爹娘都願意先瞧她喜不喜歡。是以上輩子，仗劍江湖於薛小莞而言，是什麼時候去做都不晚的事情。

  哪知道後來她遇上了唐清哲，一見傾心。

  其實唐清哲走後半年多，她差一點就背著劍離開雲山闖蕩江湖去了，只因那時候一道聖旨傳到雲山，要她嫁給安王世子唐清哲。

  那時候她一心想嫁的，只有面容清秀、玉樹臨風的書生傅釗，要她千里迢迢去遠京嫁給個面都沒見過的人，就算那人是聖上，她也不願意。

  是以稀里糊塗接下旨後，她就想過抗旨逃婚。

  江湖之大，她又有武藝傍身，還能把她抓回去成親不成？

  沒承想爹爹打點了傳旨人，去問為何莫名將薛小莞一個和遠京權貴八竿子打不著的鄉野丫頭指給安王世子，傳旨人才說，這安王世子半年之前分明來到過雲山，還在薛府小住，薛小莞還和人家寫信互訴衷腸呢不是？

  這下薛小莞才知道，原來安王世子唐清哲，就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傅釗。

  得知這個消息，薛小莞也不鬧了，也不想著抗旨逃婚了，反倒覺得，聖上真乃明君。

  沒過幾日，安王府的聘禮和來教習規矩的嬤嬤也都到了雲山，隨聘禮而來的書信中，唐清哲也確實言明，自己就是傅釗，遠超規格的聘禮不僅是聘禮，也是給薛家賠禮道歉，更感謝薛家的救命之恩。

  於是乎，薛小莞就安下了心來，開始學習如何做一個合格的世子妃。

  教養嬤嬤嚴苛至極，從早到晚，薛小莞就沒有休息的時間，更不可能練武，然而薛小莞每每苦不堪言時，她便心想，她就要和心上人攜手共進、白頭偕老了，而後她心中的怨氣便會消失殆盡，就算棄了武學，她也甘之如飴。

  只可惜，嫁進王府後，她才知道，一切與她想像得大不相同。

  世子唐清哲不喜歡她，也沒有試圖喜歡上她的想法，成婚當日，他就對她言明了此事，還對她說，既然嫁入了王府，就要做好世子妃，要正色端操，清靜自守，之後的日子，唐清哲對她雖然尊重，卻毫無親密，甚至可以稱得上冷淡。

  唐清哲不喜歡她，他的祖母王太妃自然也不喜歡她，日日想著法地找茬，怪她不懂規矩，怪她胸無點墨，甚至怪她留不住世子的心。

  安王對她普通平淡，沒看出什麼不滿，安王妃倒是對她還算親切、沒有說過重話，薛小莞一開始甚至還感動萬分，可後來想想，他們是唐清哲的父母，到底還是向著兒子，面上不顯，私底下還不知如何看她呢。

  最後因著不受寵，甚至連那些下人都瞧不起她。

  整個王府，對她最好的，就只有芸豆。

  薛小莞原本想過，若是能懷上唐清哲的孩子，應該就會好些吧？只可惜她那肚子也不算爭氣，一直也沒個動靜。現下想想，這怎能怪她？唐清哲對她沒有興趣，一年能與她同房的次數兩隻手都數得過來。

  而她那仗劍江湖的夢想，就是在芸豆亡故、她對安王府徹底失望後在她心中生根發芽，最後越發茂盛起來的。

  那時她入府一年半，唐清哲照舊對她不冷不熱，芸豆不在了，傷心又近乎將她占滿，她再也沒有了熱情去追求那高高在上的世子爺。

  偌大的王府，薛小莞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院子再大，於她而言也似牢籠。

  被困在牢籠中的薛小莞曾經不止一次望著天想過，有朝一日她受不了了，便拳打王府家丁，腳踢王府侍衛，持劍衝出安王府，再也不回來，從此之後，遠京城少了個滿腹怨懟不學無術的世子妃，江湖上多了個行俠仗義的女俠客。

  然而幻想終究是幻想。

  那時候薛小莞去了遠京，進過皇宮，應付過權貴家的夫人，甚至聽聞過權謀鬥爭，她知道權力是多麼可怕的東西。她和唐清哲是聖上賜婚，她爹爹和哥哥還是大祈的官差，如果她逃了，安王府找不到她，很可能告到聖上那，到時候替她承受一切的，是爹爹。

  她的婚事，沒能給爹爹帶來什麼好處，可萬不能帶去災禍了。

  是以薛小莞忍著，忍著委屈，忍著傷懷，忍著怨懟，藏起她那顆渴望自由的心，打算就這樣在安王府關一輩子。

  最後忍來的，卻是牢獄之災和流刑一場。

  不過如今倒是要感謝挨千刀的唐清哲，她死在流刑開始前，不僅沒有受罪，一朝重生，還回到了賜婚之前，這意味著她上輩子受過的苦這輩子便不必再受，而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江湖，如今也能去看了。

  想到這，薛小莞竟然衝著唐清哲擠出了個略帶嘲諷似又有些感激的笑來：

  「仗劍江湖自由自在，自然是從小就期盼的。行俠仗義游遍天下，難道不好嗎？」

  「既然心嚮往之，怎的不趁著年輕，早早踏上路途呢？」

  薛小莞一聽，唐清哲的意思，倒像是在嘲諷她，這麼想去仗劍江湖，怎麼還不走？聽得薛小莞火冒三丈——

  管得著麼你？我自然愛什麼時候去什麼時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