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又東風·桃園

  馬車向著城外奔去，而車內，唐清哲的目光正再次輕輕落在對面的薛小莞身上。

  上車後她先是一直看著窗外，似乎是被馬車搖搖晃晃搞得有些乏了，過了一陣之後就開始合目休息。如今眼前人側身對著自己，右手手肘搭在馬車車窗窗沿，頭靠著車壁，好不隨意。

  春風入窗，吹得她眉間輕皺，稍稍動了動。

  見狀，唐清哲下意識也微微皺了皺眉，合上了眼。但他腦海中這幅畫面卻沒有消失——

  上一世並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剛一上車，薛小莞就想著法子和他說話，唐清哲心中戒備，加上本就是被迫出行，敷衍了幾句，便藉口傷勢疲累合目休息。聽他這樣一說，薛小莞便不再說話，一路上都安安靜靜，就連呼吸聲都刻意放緩放輕了，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一點聲響。

  然而唐清哲雖是得了清靜，卻能清楚地感受到薛小莞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太過熾熱直接，像火一樣，灼得唐清哲有些不適。

  哪怕是在遠京皇城，也不曾有姑娘這樣直接而失禮地看他。

  當因為那不自覺停留許久的目光而實在有些不舒服時，唐清哲便會隨意地換個姿勢，而後那目光瞬時就會消失，然而不一會兒就又會回到唐清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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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腹疑竇的唐清哲曾在那目光消失的短暫時間裡悄悄睜眼一瞥，只見薛小莞的雙頰微紅，儘管頭側向窗外，可是身子卻還是正對著自己，身形挺直，側頭的姿勢下依舊坐得十分板正，雙手牢牢地放在緊靠一起的雙腿之上。

  與此時此刻簡直截然相反，以致於唐清哲總覺得，這一世就連馬車都變得有些慢了。

  馬車穩穩噹噹停下時，唐清哲和薛小莞同時睜開了眼睛，同時起身，在不算寬敞的空間裡，兩人一下子拉近了距離。

  上一世唐清哲因為實在不願在這狹小空間裡多待，便直接不客氣地先行下了馬車，行了幾步，環顧四周。

  而這一次，唐清哲下車後卻是候在車前，向著撩開帘子探頭而出的薛小莞伸出了手。

  上輩子薛小莞嫁入王府後，二人若是同乘馬車出行，唐清哲也同樣是這麼做的，於唐清哲而言，此乃禮數。

  也正是因為習慣，加之淺眠了一路還有些沒緩過勁兒來，薛小莞下意識地也想將手遞過去，然而手臂剛一抬她便反應過來，這是在雲山，可不是在遠京。

  說時遲那時快，薛小莞立刻將手伸到腦後撓了撓，而後直接跳下了馬車：「我自幼習武，下個馬車還不至於如此，傅老弟不用客氣。」

  被拒絕的唐清哲一時有些尷尬，他只好露了個禮貌地笑：「是傅某唐突了，小莞姐見諒。」

  薛小莞不在意這個，擺擺手，沒給唐清哲多餘的目光，而是瀏覽起了這久違的景色。

  遠京也有山，也有桃林，她更在遠京看過許多雅致的園子，可她還是忘不了此處的風光，在薛小莞心裡，這裡的風景更美。

  詩會在雲山半山腰的一處園子舉行，園子建在雲山桃樹最為密集綿延的區域，名為「桃園」，簡簡單單，一目了然。園子年歲已久，雖在雲山之上，但卻是私人領地，是以相應區域內不做封禁，而詩會舉辦時，此處就成了封山期間唯一一片能夠廣為踏足的雲山區域。

  據傳那園子是當年雲山縣第一個連中三元的官員歸田後所建，建成後便年年舉辦詩會，一開始不過是那老官員的一些親友參加，漸漸地，來往之人越發多了起來，園子也一擴再擴，詩會漸有清名。待到老主人西去，詩會還一直保留至今，舉辦的時日也從當初的一日延長到了數日，即便是到了臨近結束的日子，來人依舊。

  馬車停處到桃園還有一段距離，桃園老主人雖然叫人平整了一條山間便道直達，但須得來人步行上山入園，車馬不得通行，步道始端立著一塊異石，刻著兩個大字——勤徑。

  「勤徑。」路過那異石的時候，唐清哲多看了兩眼那上頭的名字，輕念出聲，「小莞姐，這石頭上的『勤徑』二字，是取自『書山有路勤為徑』，以警示入園之人嗎？」

  薛小莞被唐清哲一問，思索了一番，腦袋空空，已經沒印象了。

  她只記得，上輩子她讓芸豆幫她找個書生文人喜歡之處時，芸豆似乎是提過，入園便道的名字有些由來，當時為了給唐清哲介紹，她趁著那本就不多的更衣時間逼著自己磕磕絆絆背過，然而馬車一路顛簸，把她背下的東西又給顛出去不少，到最後她還是靠著芸豆在唐清哲背後手舞足蹈以及自己靈機一動的臨場編造，才算是把準備的內容說完。

  當時都背不下來，此時此刻更是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過唐清哲肚子裡墨水多，他說是，那八成就是這句了。

  想到這，薛小莞敷衍答道：「應當是的吧。你也知道我這腹中沒多少墨水，壓根記不住你們書生感興趣的這些個文人雅致。」

  「那小莞姐熟悉什麼？」

  「呃……我只知道這雲山哪裡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或是好吃的吃食……」

  不過你應該沒興趣。

  薛小莞在心裡默默將後半句話補完。

  上輩子薛小莞本覺得自己表現不錯，竟還能將準備的東西都說個七七八八，頗有些自顧自地開心起來，興頭上便向唐清哲提出，給他介紹些自己熟悉的東西，結果人家興致缺缺，一句「不必了」，直接將薛小莞的話頭堵死了去，到最後三個人幾乎是沉默著走完了步道的後半段。

  這次薛小莞本也以為，依著唐清哲的脾性，此話一出，兩人應該就會沉默地欣賞著美景上山，沒想到唐清哲卻頗有興趣地樣子，衝著薛小莞眨了眨眼睛：「哦？願聞其詳。」

  薛小莞心下一驚，覺得唐清哲是不是被那大漢摔壞了腦子，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唐清哲，沒想到對方的目光依舊在她身上，二人目光相接，唐清哲的雙眼裡似乎真有些許好奇和期待，在等著薛小莞說下去。

  薛小莞並不習慣和唐清哲對視，只一瞬就移開了眼睛。

  人家都說了願聽，薛小莞總不能不說吧？無奈之下薛小莞只好斟酌起了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