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節 落幕(2)
2024-05-05 22:27:54
作者: 要離刺荊軻
「真是落了白茫茫一片,好乾淨的大地……」張越站在北闕城頭,望著這座還未平靜下來的城市,輕聲嘆息。
如今,已是正午時分了。
城中叛軍,已經或死或降。
主謀基本上也都落網了。
御史大夫鄧律、宗正卿劉賢、太常卿蘇舜……
大漢十二執政,有三位背叛了大漢丞相!
真真是讓張越意外!
「為什麼只有三位?」大漢丞相砸吧著嘴巴,一副很是遺憾的樣子。
要知道,過去十餘年來,漢家工商業迎來了大發展!
在張越的支持和鼓勵下,在國家政策扶持下,一個個大資本家火速崛起。
從前,茂陵袁家的一座袁林,號稱天下第一園林,連皇帝的花園也大大不如。
但現在,在關中範圍內,規模比袁林大的私人園林,超過一百座!
特別是已經去國去了身毒的尚書令萬年候張安世家族,壕的讓人目瞪口呆——張氏在鴻固原老家,建有一座占地千畝,橫跨渭河的園林。
其中假山、人工湖,都是尋常。
真正讓人大開眼界的,當屬張安世專門為了紀念他的父親張湯而修建的『漢御史大夫張公諱湯銅像』。
像高六丈,,底座寬三丈,重五十萬斤,皆以純銅而鑄。
最讓矚目的,莫過於張湯銅像所戴的冠冕,乃是金銀鑄造,據說光是為了鑄此冠冕,張安世就融掉了數千金的金餅!
還從朝鮮王劉胥那裡,要來了白銀三萬兩,也都給融了。
而張安世的財富,卻不是貪污受賄或者徇私舞弊。
而是其妻任氏操持家務所賺來的。
這位尚書令之妻,醉心於染布技術與繡花工藝。
張家的染坊和刺繡坊中,僱工數以萬計,是漢室最大的染坊與刺繡坊。
連少府在染布、刺繡方面,也不如張家。
此外,張安世的這位妻子,還是漢室護膚品界的巨鱷,張安世當年在河湟盤下的那一千多頃地,現在基本都是種植各種香料、鮮花。
其所推出的各種香水、胭脂,是長安城最受歡迎的產品。
論才幹和經商水平,任氏僅在張越自己的妾室,大漢另一位在商業領域呼風喚雨的女強人楊氏之下。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
丞相之妾與尚書令之妻都拋頭露面,開始經商賺錢了。
其他人,不管家裡有沒有懂做生意的夫人,也都紛紛推出一個出來。
反正,難道還有人敢不給當朝執政大夫的面子?
於是,各家各戶都是賺的盤滿缽滿。
就像這次落馬的三位執政,單單是他們家族所擁有的不動產和各類工坊、商鋪、奴婢加起來,價值就沒有一個會少於五萬萬錢的。
整個大漢歷史上,開國以來,除了那幾位天子手足,太后心肝外,還能有幾個人的訾產突破過這個數量級?
更不提,這些人一落馬,就拔出蘿蔔帶出泥。
相關官員、富商,也統統成為了張越的盤中餐。
所以,張越才有些可惜。
要是十二執政里,反個大半,那就好了。
基本上所有社會問題與矛盾,都可以得到一次解決。
這樣,再過個十來年,再割一次韭菜,就又可以解決一次矛盾。
如此循環往復,割他十七八次,怎麼著也能把蒸汽機割出來,說不定有生之年能見到大炮巨艦呢!
那時,張家江山,才真正牢不可破!
「丞相……」上官桀走到張越身邊,問道:「天子和太后,您打算怎麼處置?」
「要下罪己詔嗎?」說到這裡,上官桀就抬起頭,盯著張越。
張越聽著,笑了笑,道:「總歸,還是要給太孫殿下一些面子,不能叫殿下麵皮過不去……」
「這罪己詔就免了吧……」
一個十二歲的小皇帝,若果真下了罪己詔,這天下人又該如何看待他這個丞相呢?
雖然說,小皇帝確實在其中做了許多事情。
但別人是不會信的。
這個鍋是甩不出去的!
再說了,小皇帝若是下了罪己詔,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張越怕是馬上就要被部下架著,走完那最後一步。
雖然說,到現在,張越是完全有理由和實力,將那最後一步走完。
只是……
走完了以後呢?
未來,這天下要是出了問題,有了鍋,那就是他張越來背了。
一個做不好,就會有人思念『漢室』。
所以,小皇帝還得留著。
留著多好!
一個傀儡,沒有半分權力,經過這一次事情,連人心也盡數喪失的傀儡,將再無威脅。
更是甩鍋最合適的人選,承受怨氣和怨恨最理想的模板。
上官桀聽著,卻是神色有些不對,仿佛被人從頭澆下冷水一樣,他動了動嘴唇,卻最終什麼都沒說。
張越卻是知道上官桀的意思和態度。
事情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在傳統上來說,哪怕是天王老子攔著,小皇帝也得滾了。
然後再換一個新的傀儡天子,等過個一兩年,便革鼎而立。
然後,新朝功臣,人人的爵位與富貴,才能落袋為安。
如此上官桀等人才能安心入睡。
「太傅……」張越拍了拍上官桀的肩膀,道:「太傅的意思和諸位大臣的想法,我是知道的,也明白的……」
「放心好了,諸公的付出,一定會得到回報!」
賞賜有功,加官進爵,這是肯定的,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張越早已經明白,錢和官爵、土地,永遠是最犀利的武器。
此番能輕而易舉的鎮壓一切,不就是他張子重錢多人多嗎?
「可是……丞相……」上官桀道:「吾倒是沒什麼……就怕下面的人亂想啊……」
是啊,現在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像期盼甘霖的禾苗一樣,期待丞相登基開國。
丞相卻不想干?
錯非知道,除非這位丞相自願,不然無人能將那龍袍披到他身上,上官桀真有種派人去取來天子冠冕,不管不顧,戴到這位丞相頭上的衝動。
然而,正如上官桀所言。
就怕下面的人亂想。
須知,希望是力量,但也是武器。
一旦希望落空,人心浮動,恐怕……
「放心好了……」張越笑著道:「我早有準備……」
「這世間,有治百姓之法,有治大臣之律,有申王后之令……」張越道:「但自古以來,卻未有能約束天子之法……」
「吾甚憾之……」
「太傅!」張越認真無比的看著上官桀,伸出手來:「可願與吾共立此法?」
「為萬世立繩!」
「為子孫立法!」
若在過去,哪怕是篡國大盜,也不敢講出這樣的話。
因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下尊卑,乃是人所共遵的真理。
但現在,張越和他的勢力,卻已經能堂而皇之的議論這個事情了。
不僅僅是因為權勢足夠強大,也不僅僅是因為槍炮的道理足夠犀利,更因為這些年來,張越和上官桀、張安世等人,興學校,鼓勵報紙,解錮言論,廢黜各種士大夫官員百姓議政的樊籬與限制。
又大力發展經濟,鼓勵工商,嘉獎工匠。
識字人口不斷增加,官僚集團和貴族集團不斷擴招。
便是不識字的工人,現在也養成了聽報的習慣。
於是,衣食足而禮儀生,倉稟足而知大義!
終於,在數年的言論與信息衝擊中,新的道德觀與價值觀,開始塑造。
尤其是,那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的理念,已經隨著張越的施政深入人心,取代了過去的思想,成為了政治正確。
所以,報紙上,士大夫們敢公開議論君臣關係,探討忠孝的順序。
所以,就連小皇帝也知道『亂天下者,非社稷主』是什麼意思?
於是,是時候和天下人,特別是和整個統治集團商量一下——皇帝的權力那麼大,咱們為了自己和子孫考慮,是不是得把它關進籠子裡的問題。
雖然說,這有些誇張,甚至有些荒誕。
因為在天下人眼中,張毅張子重,未來必然代漢立國,成為真的社稷主天下王。
便是如今,張越的地位和權柄,其實也和那位先帝差不多了。
大權獨攬,一言而決,至高無上,無可限制。
所以,上官桀聽著,簡直不可思議。
這在看來,大概相當於老虎找羊羔商量:我以後改吃素了,但我又有嗜血的衝動,所以想和你們商量一下,是不是給我得嘴巴戴個鐵套什麼的?
你說羊羔怕不怕呢?
反正上官桀是很怕的。
他顫抖著手,道:「丞相,您怎麼可以這樣說呢?」
「君臣父子,豈有商量的餘地?!」
「真的?」張越笑了:「我的上官兄啊……」
「到現在,你還不了解我嗎?」
這麼多年的相處,張越與他的統治小集體,早已經是你知道我的長短,我明白你的深淺。
大家都不是什麼忠臣孝子,君子聖人。
什麼君君臣臣的?
騙騙小孩子也就算了,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影響力。
甚至還會覺得噁心。
仔細想想,就會知道,上官桀、張安世、丙吉……這些人要真是忠臣,早就去茂陵陪世宗孝明皇帝了,那裡還會在這裡和張越這個大賊臣一起執政?
「這是為了我的子孫!」張越認真的看著上官桀:「也是為了兄長的子孫!」
「禹皇的功德不可謂不大,商湯的仁義不可謂不多,文王、武王的功業不可謂不高……」
「但夏桀、商紂、周幽……卻可以在短短十餘年,就將祖宗幾百年的餘蔭盡數敗光!」
「於是,不止身死國滅,就連宗族子弟,也受之牽連!」
「兄長難道願意看到百年、兩百年後,兄長因為一個不肖子孫,就讓兄長的功業蒙受污名,讓兄長的香火無人祭祀?」
「我也不願意!」張越此刻前所未有的嚴肅與鄭重。
上官桀聽著,感動無比,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他甚至在內心深處,產生了濃濃的愧疚,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愧疚,為自己誤會了當代周公而慚愧!
「故此,小天子必須保!」張越卻忽然話鋒一轉:「倘若不保天子,吾等從何實驗這法度呢?」
「我曾聞有聖人曰:摸著石頭過河……」
「吾等今日,若不趁還能摸著劉氏過河的機會,儘量嘗試和試錯……」
「未來沒有了這塊石頭,不得不獨自過河時,必定會悔恨於今日的急功近利!」
後世,沒了毛子,多少人懷念啊。
那可是一個好人啊!
活著,告訴了人們,何謂錯誤,死了,又告訴人們,此路不通。
真正的國際主義戰士,真正的先驅、偉人!
所以,死俅了。
如今,那個小皇帝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