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吧
2024-10-06 08:08:59
作者: 庹政
「理想不同。井中之蛙只看見杯口大的天。」
面對三位叛徒,鐵木魚並不生氣,只是一臉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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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等背主求榮,還配為武士嗎?」
陸古淵現身出來,戟指怒喝。
「陸叔,你去哪了?」
墨七星又驚又喜,問道。
「何為賣主求榮?何為野心叛冀?」
一個人尖細著嗓子厲聲喝問。
尚公公。
「鐵某所做所為,俯仰天地,不用人說,不懼人說。」
鐵木魚瞥一眼尚公公。
「墨七星,你身冀人,成功立業自可憑一身本事爭取,若是勾結外族,那就是大冀之敵,為所有冀人不恥,你要多思。」
尚公公轉頭對墨七星誠懇地說。
雷野現身瞪視尚公公:「說什麼勾結外族!墨兄,這天下,難道就是炎氏千秋萬代所有?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今炎氏暗弱,正統失倫,梟雄竊位,我輩大好男兒……」
「唯德居之!呸!天下者,有力者居之,誰力氣大誰就拿……」
打斷雷野的是符淵騰。
「停嘴!」墨鉅厲聲喝道:「天下,什麼是天下?天下就是民眾!爭天下就是為民爭得一地一屋一飯,不是殺人。」
「說得好,我草原部族也是民眾,普天之下,每個部族都要活下去!」
瘦高的軒以現身出來,背負著他的橫山钂。
「要活,戰!」
說話簡短生硬的鮮克寶林將寒光閃閃的斬城刀橫在胸前,逼視墨七星。
「豎子不足以謀!」這一次現身的竟然是三年前與墨四羽同歸於盡的風雲會主舒鐵雲。「說什麼天下,民眾,說什麼活與戰,這世上只說一個字:贏!贏就是天下,贏就是活。」
「唉……」
一聲幽幽的清嘆,現出兩個女子來。
青眉和衣白雲。
墨七星有些茫然地看著眾人,他的父親,他的師父,他的朋友和敵人,突然,一縷冰冷的寒意襲過他的心,墨七星渾身毛髮森立,大聲喝道:「我不聽!你們走!幻象!都是幻象!」
「我說了我是你父親,也不是你父親。」
鐵木魚凝注著他,有些悲傷地說。
「但我們不是幻象。你陷在幻術中,我們在幫你。」
墨鉅沉聲道。
「小星,過來握我的手。」陸古淵伸出手。
「你不管我們是不是幻象,你現在手持天刑槍,就要戰天下。」雷野厲聲道。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哪一個是幻象哪一個是真相呢?」一個聲音在黑暗的幕後嘆氣道:「墨七星,該怎麼做,問你的心吧。」
「我不問!」
墨七星高聲道。
他深知自己陷入了魘障中。是那種修為高起的術師營造出的結界。
要從中掙扎出來,唯有反擊一途。可是,他雖然從時九幽那裡了解一些秘術,但他並非術師,什麼都不會,不知道如何衝破魘障。
「不問不代表你不會做出選擇。甚至可能,你心中已經做出選擇了。那麼,按照你希望的那樣去做吧。」阿史那干在幕後說道。他的聲音充滿著誘惑,像是在墨七星的耳邊催眠似的。
「無論我選擇什麼,我都要先殺了你!」
墨七星厲聲喝道。
「你殺不了我。」阿史那干說:「你找不到我,我無所在又無所在不。你只能選擇。」
「我不。」
「選擇吧。你既然能夠拿到天刑槍,就是上天的選擇,所以你也必須選擇。」
「我不。」
「選擇吧。你是天選者。其實你一直在選擇,想選擇。」
「我不。」
墨七星的聲音越來越低,他猶豫起來,心中似乎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勸他聽從大法王,而身體的疲憊又增加了這種誘惑,他有種將被吞噬的無力感。
「不,」墨七星搖頭,「我……」
驀然之間,像起了一陣風暴,無邊無際的黑暗突然破裂成碎片撲向墨七星,陰險地將她包圍,壓迫他,窒息他,墨七星感覺自己無法呼呼,感覺自已被洞穿,被碾成齏粉,變成虛無,化為烏有……
我要死了?
這是我的靈魂脫離身體飛向另一個世界嗎,墨七星想,一股寒意激澈心骨。
這時他看到一股悠遠的亮光從遠處向她飛來。
是的,是亮光!
從慘白的星翳後激射出的清冷的桑落的光。
從黑暗的最深處迸濺出無數寒芒,漸大如珠,復暴漲如斗,最後變得碩然無朋,轟轟然旋於天際,如珠走盤,永無休止。
「刺!」
一個悽厲的聲音嘶喊道。
時九幽!
墨七星唯一的朋友,九幽門下最優秀的術師,也是奇門九派中最傑出的年輕人。
「好可怕的時九幽。」阿史那干一聲沉濁的長嘆,像是發自幾千幾百丈深的古井:「竟然被你抓住到了。是奇偶術嗎?運氣真好。」
----奇偶術是裟羅秘術中最低級,有時卻又最神奇的秘術。當術師面臨無法解決的難題時,可以通過奇偶術選擇是或者不是,然後在其中選擇。
——只有一半的時間成功。
——阿史那乾的「魂靈」陷在夜幕之後,墨七星無法抓住,時九幽也無法判斷在哪,他只有施展奇偶術,然後時九幽的腦海中就會有一處指引,那可能就是阿史那干所在。
——時九幽若是判斷阿史那干就在那裡,他可以選擇是,若是判斷阿史那干不在,他可以選擇否。如果選擇正確,即使阿史那乾的魂靈不在指引那裡,他也會立刻鎖住目標。
這一次,時九幽獲得了成功。
「還要加上疊影術。」時九幽冷笑道。
他不僅用「奇偶術」鎖定了阿史那干,而且用「疊影術」將自己的魂靈與阿史那乾的魂靈疊在一起,讓對方無處可逃。
厚實的黑幕一處,開始慢慢變得灰白,漸漸的有了一點亮色,似乎有一嘉興光翳從那裡透進,慢慢漲大。
然後慢慢凝固成形,是一條龍的模樣。
頭上有角,背上有棘,爪牙宛然,虬須飄揚,從頭至尾展開來足有十數丈長。
只是通體由黯淡光芒凝成,全然沒有那些醜陋的骨骼,竟是匯合了「黯靈」和「魂靈」化成的「光龍」!
「可怕。」大法王再次用這個詞來形容時九幽。他的聲音從光龍出來,帶著種說不出的乾巴。「墨七星傷我,也會傷你。」
「刺!」時九幽的聲音同樣來自光龍,「機不容失。」
此刻光龍體內靈、肉交激,紊亂無比,再加上時九幽魂靈沖盪,正是最脆弱的時候。
墨七星提槍。
天刑槍的槍鋒,閃著隱隱的寒芒,直逼光龍。
「還要傷他們。」
大法王的聲音壓過時九幽。
光龍身前,突然出現鐵木魚、墨鉅、尚公公、雷野、符淵騰、陸古淵……的身影。
天刑槍停住。
「幻象。」
墨七星沉聲道。
他的心在顫抖。
「你選擇吧。」阿史那乾乾巴巴地說。
「幻象……」
墨七星的身體也顫抖起來。
他可以確定他的父親鐵木魚,還有青眉等是幻象,但墨鉅、雷野他們呢?
一槍刺去,他們是不是要全折在天刑槍下?
還有時九幽!
「墨七……」
一聲輕柔的呼喚帶著難以言說的情感,一張宜喜家嗔的清麗面孔帶著幽怨和傷感。
小五。
她竟然也出現了!
「你……」
「我……」
「你真是……」
「什麼真是……」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看著眼前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墨七星忍不住問。
「怎麼……當然!天來河邊,雪撬之上,十面埋伏,武王破陣。」
墨七星笑,心中梗著什麼未能釋然。
「你怎麼上來的?」
「空蝠啊。」
「為什麼剛才不進帳呢?」
「你們男人的事,我不敢。我哥哥也在……我其實是不想你……攪和……」
小五聲音低了下去,眼睫雨簾似地垂下。
墨七星心裡一悸:「我……」
他想安慰她,這一刻甚至差點衝口而出,想跟她離開這裡,可是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扼住了他,他呆呆地看著她,不知所措。
「不要執著所見,什麼是真?什麼是幻?你看見的,是她,也是你心中所念所想。」阿史那乾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竟是用的「風語術」,「選擇吧,天選者。」
天刑槍緩緩抬起。
「很好。」
「刺!」
兩個聲音同時從光龍發出。
時九幽急促,阿史那干平淡。
刺嗎?
天刑槍是用光焠煉而成——桑落的光和星辰的光。不管在前世還是今世,『光』都是術師們的終極秘法。一個精通傳說中『擷光訣』的術師,可以獨力摧毀一座山峰,傾干一條河水,這一槍刺出,攜帶著重生術和靈山之神的殆光神力,誰能抵擋?
精鐵煉鑄的神兵突然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壓在他的手裡,壓在他的心裡。
一切都是幻象。他冷靜地告訴自己。
一切都是大天彌咒營造出來的虛假想像,阿史那乾沒有欺騙他,一切都是他心中所想。
可是,真的嗎?
真的都是幻象呢?
小五,墨鉅,雷野……
他就能夠把他們當做不存在?萬一他們也進入了大天彌咒結界呢?
一槍刺出,天刑槍下,孰知生死?孰定生死?
至少,時九幽在。
他這一槍刺出,時九幽必定重傷。
這位奇門九派的天才,必將為此折損修行,甚至二十年的修行化為烏有,淪為平庸,從此泯然眾矣。
這是他這十來年唯一的朋友,他刺得出?
可是他不刺,這結界如何破?
他不刺,時九幽捨身施展的「疊影術」就白用了,墨鉅千方百計組局召喚的天刑槍也將毀棄於這大天彌咒結界之內,這亂世,還將持續,冀人還將承受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刀兵之災。
或者,比起兆億計的冀人來,這摩雲崖頂上數十人,實在渺小。
可是,其中有小五,有墨鉅,還有時九幽啊!
難道為了所謂的十萬人,就必須犧牲一個人嗎?
一個人和十萬人,在不同的人心中,它的重量並不是一樣的。
或者,就像時九幽一樣,他也可以賭一賭,賭這一切都是幻象,而二十年冀人的命運才是真實的。
可是,這一槍刺出,即使刺破的真是幻象,刺破結界,這一刺,也將刺在他的心裡。
因為他做了選擇,做了輕重判斷,違背了眾生平等的墨門大義,也違背了心中的情感取捨。
他將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這一槍,將在他的心裡留下永遠的傷口,這一槍,將成為他心裡永遠的刺。
天刑槍開始顫抖!
「天刑,刑天,若刑天,先刑已,這等神兵,本不該留在世間。」阿史那干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感情,長長地嘆息,「墨七星,睜你的眼,再看看!」
墨七星張目。
眼前景象驀然一變。
所有的人都退去,光龍前光亮往兩邊擴展,天地間仿佛展開一幅壯麗的畫卷:
天空燃燒,大地顫抖,流星划過,殆光閃爍;大風呼嘯,山峰矗立,江海翻騰,雲垂浪立……
高大的城池,攀登的士卒,折斷的槍予,焚燒的旗幟;重甲的騎兵舉刀沖陣,弓箭手射出森黑的箭雨,魚鱗般相疊的死人死馬,飛翔盤旋,遮天蔽日的烏鴉……
這是末日的預言,還是亂世終結的寫照?
墨七星深深地震撼。
深深地顫慄。
他不知道他在哪裡,卻感覺到自己就在其中,甚至能夠感覺到火焰的熱度,刀槍入肉的痛苦和戰陣殺氣的窒壓。
我是誰?
我要做什麼?
我該做什麼?
是選擇的時候了?
天刑之?
我是拯危救世的英雄,還是被野心毒害的梟雄?
我將終結亂世,還是激動更大的災禍?
我用天刑槍,還是天刑槍使我?
畫卷浮起粼粼的寒光,與傾瀉而下的月光相融,墨藍的天空中,一輪巨大的冰輪冉冉而上,那是桑落。
桑落之下,一條光帶在慢慢浮現,鐵屑般陰暗,刀鋒般森寒,從穹蒼的深處延伸下來,又折向宇宙的盡頭,循著傳說中的冰冷弧度,和冥冥中不可知不可睹的天機,是殆光。
墨七星手持天刑槍,面對著戰場和天下,面對著桑落和殆光。
「選擇吧!」
大法王低沉地咆哮,聲浪從每個方向,鋪天蓋地而來,將他包圍,將他壓迫。
墨七星緩緩抬起長槍。
槍鋒寒芒閃爍。
他這一槍,刺,還是不刺?
(本書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