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意
2024-10-06 08:07:46
作者: 庹政
「所以需要想好一個辦法,大家都接受,大家都覺得妥當。」柔井兵道。
眾人默然。
一統幫會,只為生意分配,減少紛爭,聽想來不錯,細想卻是空中樓閣。
先不說這個辦法是否能行,大家能否接受,單是這麼一來,減少紛爭,讓這些手握長刀的武士無所事事,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武士幫會直接改成商會算了。
那些武士會答應?他們這些幫主又有什麼用?
這夥人都是歷煉成精的老江湖,一瞬間想到了很多,無論如何,柔井兵這法子不好,至少無法實施。
符淵騰那句話說得不錯,江湖中事,自然要按江湖規矩解決。糧食生意看起來是生意,實際上是武士幫會角力,不經過血拼搏殺,誰也不會輕易退讓的。
或者,一統雁落武士幫會,還是要血戰一場吧?
幾位幫主都想到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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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們都又想到了,或者,剛才只是柔井兵言不由衷的遮掩吧?這位柔然寧國公其實是不反對他們血拼廝殺的?
然後,有的想到更深一層:他們真有必要一統嗎?
龍海王,杜仲甚至陽知水都怒氣暗生,大家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什麼要分個你死我活?難道就憑你柔井兵一念之差,就要改變雁落城數十年來的情勢,斷送無數武士的性命?
但是反斥的話,他們不會說。
至少,不會搶在別人前面說。
「國公,一統武士幫會,生意如何分配那些且先不論,小的只想請問,雁落武士幫會近百,將來誰來當這幫主?」符淵騰亢聲道。
他現在只關心這一點。
眾人心中一凜,才想起符淵騰剛才還說了,江湖中事,不比廟堂,可以私相授受,倘若柔井兵一意孤行,一心扶持雷野,清月堂加上柔然大君,他們這些幫主,還真難抵抗,只能認命。
「我是跟雷幫主談過。」柔井兵淡淡道,「雷幫主武功高強,精明能幹,清月堂也是雁落城中有數的大幫,他父親又替柔然效力十年,治理雁落,兢兢業業,所以屬意雷幫主。」
停了一停,加上一句:「現在只是想法,並未確定,還要與諸位商議。」
「國公想了,我等還有什麼。真要如此,早定早好。」龍海王道。
「早定就好?未必。」齊天冷冷道。
「我反對!」符淵騰厲聲道:「姓雷的憑什麼?我父親才是幫主中的幫主,我也能做。」
「到底是爭這幫主,還是覺得……真要一統?」杜仲嘆道。
……
幾位幫主按捺不住,紛紛言語。
「各位。」
一個尖細的聲音壓過所有的人。
尚公公緩緩上前,對著眾人微微一笑,道:「一統武士幫會,乃是千秋大業,國公高瞻遠矚,尚某欽佩不已。各位若是能做幫主,自當盡力盡力,上忠朝廷,下利百姓,只是,這幫主人選,干係重大,倒是要集思廣益,慎重選擇,國公,是這話吧?」
柔井兵點頭道:「尚公請講。」
尚公公打了個哈哈:「以我看,這幫主人選既然現在還未定,不妨多加選擇,只要是出色的人物,都推出來大家議議。不僅在座七位可以拼這幫主,國公屬意雷幫主也好,祈先生希望符幫主也行,還有杜幫主這幾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建議大家再推推,看看還有誰。比如張會長,蘇城守,楚先生和崇先生,都可建言。」
眾人聞弦音而知雅意,知道尚公公想要攪局推人,柔井兵躊躇半晌,只好接話道:「尚公此言甚佳。既然如此,就請尚公先推。」
「墨七星。」尚公公幹脆地說。
他眼見今天七大幫會幫主談判,肯定沒有結果,柔井兵葫蘆里賣什麼藥也不清楚,索性先把自己的牌打出去,看看反應。反正無論如何,他都有賺無虧。
「墨七星?」
「墨七星!」
「墨七星……」
剛才客廳中的人,倒是大半早知尚公公心思,反而七大幫主中,除了雷野,誰都沒有想到這個這幾天震響雁落武士幫會的名字,會突然在這裡,從誰也想不到的人口中道出。
「對,就是墨七星。」尚公公愉快地笑道:「各位都知道,那就更好。墨公子,你跟大家見見面吧。」
轉頭看著墨七星笑。
墨七星一直安靜地跟在眾人身後,想著事情,這時突然給尚公公推了出來,不由楞住。
同樣楞住的還有除雷野之外的六位幫主。
「墨……姓墨的,你……」符淵騰戟指怒喝。
他沒有見過墨七星。攔馬塘救小五那一戰中,他在前面跟雷野纏戰,沒有跟墨七星朝過面,這時候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符幫主,幸會。」墨七星笑笑,抱拳。
符淵騰的態度反倒讓他鎮定下來,既來之,則安之。
符淵騰猛衝向前,直撲墨七星。
陽知水早已料到,攔身上前,喝道:「這裡是談判。」
他必須盡到主人職責,保證今天到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安全的。
有人卻比他更快,一把抓住符淵騰手腕,斜刺里一帶,「啪啦」一聲,一張茶几被撞翻破裂,正是緊跟符淵騰那帶著儺戲面具的高個隨從。
杜仲道:「墨……公子既……非一幫之主,便是連雁落人氏也……算不上,怎可……」
尚公公笑道:「各位忘記墨公子父親是誰了?符幫主的父親曾經是雁落城中幫主中的幫主,鐵木魚也曾經一樣是幫主中的幫主,這個身份夠資格吧?真要說什麼一幫之主,這雁落城中,只要豎旗,還怕沒有武士投來?」
杜仲無語。
其他幫主同樣無語。
尚公公得意地轉向怒氣衝天,臉色猙獰的符淵騰:「符幫主稍安勿躁。剛才符幫主說江湖事江湖了,攔馬塘酒樓之中,墨公子是以武士身份,堂堂正正向符赤陽和雷積石挑戰……」
「我也向你挑戰!」符淵騰厲聲斷喝。
他瞪著墨七星,雙目盡赤。
「我不接受。」墨七星冷冷地說。
做為武士,可以不接受別人挑戰,但是會損失名聲。
墨七星並不在乎。他回到雁落,為了報仇,至於別人找他報仇,那是別人的事。
「你……」符淵騰氣急,楞住。
眾人也是一楞。
符淵騰挑戰,理所當然,但是墨七星的拒絕出人意料。
倘若墨七星真想拼這幫主,符淵騰自然是對手,赤陽幫更是大敵,能夠跟符淵騰一對一對決,難道不是比面對整個赤陽幫上千名武士輕鬆嗎?
杜仲眉頭一皺,說道:「倘若墨公子要爭這幫主之位,符幫主以幫主之尊,向你挑戰,你不應該拒絕。」
聽起來是幫符淵騰,實際上存了落井下石,坐山觀斗的心思。
「我接受你的挑戰。」墨七星看著符淵騰,肅容道。
眾人又是一楞。
他們以為墨七星要自辯爭論,即使改變主意,多少也要裝模作樣,借勢下梯,誰知竟然二話不說,轉口答應。
符淵騰也是一楞,身子慢慢挺直,情緒慢慢平復下來,沉聲問:「時候,地方?」
墨七星略一沉吟:「十日後,此時此地。」
符淵騰慢慢點頭,行了一個很正式的武士禮。
滿場肅然。
各懷心思。
「雷幫主臨淵羨魚?袖手旁觀?」齊天突然開口道。
他跟杜仲心思一樣,卻比杜仲多了幾分仇恨。他一直怨恨雷積石輕蔑於他,雷積石死後,他把這份仇恨轉移到雷野身上。
眾人目光一下又轉到雷野臉上。
雷野冷冷掃一眼這位瘦小丑陋的同心盟幫主,目光轉到符淵騰和墨七星身上,深深吸一口氣,對著符淵騰行禮道:「符幫主,我向你挑戰。」
然後,再轉頭對著墨七星也是一禮,道:「墨公子,我向你挑戰。」
這天下午,這一場倍受關注,集中了雁落城裡各方勢力的談判,因為墨七星的出現,符淵騰按捺不住以武士的身份挑戰,墨七星接受,然後雷野緊跟著向兩人挑戰,墨七星和符淵騰接受,草草收場。
幫會戰爭,錢莊之爭,糧食生意這些大家關心的要事一件也沒有結果。
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墨七星、雷野、符淵騰三人對決,也算是一個結果。誰死誰生,多少也能夠影響到這一場幫會戰爭,糧食生意。
但是令人詭異的是,墨七星把時間定在十日之後。
對於一人一棍的墨七星來說,面對幫眾眾多的兩大武士幫會幫主,不是應該速戰速決?
時日越多,變數越多,雷野和符淵騰能夠施展的手段更多。
寧國公柔井兵倒是很高興地支持,說他當初給了楚行天十日期限,讓他解決雁落的事,現在又是一個十日,很好。
談判結束,眾人各自散去,關於這一場談判的各種說法和細節立刻在這座城市各種人等流傳。墨七星藝成歸來,得報父仇,雷野符淵騰冤冤相報,三位武功高強的年輕人十日後對決,其間更夾雜著糧食商隊,兩家大姓的錢莊,蠻族使者等,倒像是一個傳奇故事,引得人人關心。
不過到了第二日,一個更加聳人聽聞的消息開始流傳:
符淵騰安排赤陽幫中精銳武士分批秘密出城,準備在摩天崖襲擊蠻族使者。
符淵騰自己,也正在準備親自前往。
赤陽幫跟蠻族五部中的達玉部一向私下交往,蠻族使者也是符赤陽親自邀請,符淵騰現在卻要襲殺,此舉竟是為了激怒蠻族五部,進而引發蠻族與大冀朝刀兵相交。
所有人立刻被這個消息震驚了!
符淵騰這是要幹什麼?
他這是大逆不道,要把雁落城陷入戰火?
相比襲殺蠻族使者的後果,什麼幫會戰爭,糧食海運陸運一下子顯得微不足道了。
幾乎所有相關的人,從寧國公柔井兵城守蘇晉,到幾大幫會幫主都立刻遣人前往赤陽幫問詢。
符淵騰立刻前去瑩華閣拜見柔井兵,矢口否認,但同時表示,為了澄清謠言,以防萬一,他將親自前往摩天崖,看看是否真有蠻族使者,有就保護安全。
符淵騰告辭後,柔井兵立刻去見尚公公,言道符淵騰不可相信。
尚公公皺起了眉,沉吟道:「倘若符淵騰真要鋌而走險,那又為何?」
他和柔井兵勾心鬥角,但在對待蠻族使者,心思完全一致:最好沒有,倘若真的,就絕不能出事。
倘若蠻族秘使真的有啥差錯,傷了跟大冀朝和氣,後果誰也不知,而且此時朝廷正與既極且彌兩國交戰,不能腹背受敵,兩線作戰。
柔井兵也不想與蠻族交惡,一旦有變,蠻族騎兵南下,首當其衝就是柔然。
「符淵騰的心思,其實也很好猜。」柔井兵苦笑,「尚公你想,倘若符淵騰真要襲殺蠻族秘使,你我將如何應對?」
「他要殺,我們不能讓他殺,那麼,我們要如何做?自然要派人前去保護秘使,阻止符淵騰。」
「如何阻止呢?現在就讓樓高陽將他緝拿自然省事,可是符淵騰已經否認,我們不能因為懷疑就將一位武士幫主抓捕,甚至限制他的行動,這樣顯得我們毫無氣度,也與法理不合,所以,我們只能從保護上著手。」
「因為是秘使,所以大家都不能揭破,所以我們不能派遣大軍北上,這樣即使保護住了,也是彼此尷尬,而且軍隊不能輕動,不能讓人猜忌。所以,我們自然會想到派遣武士。江湖事江湖了,符淵騰這話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既然是符淵騰要動手,我們自然就會想到用雷野,當然也包括墨七星,這可能就是符淵騰的目的。」
「符淵騰一心想殺墨七星報仇,把雷野也當成仇敵,現在雁落城裡戒嚴,不能開戰,所以他想把戰場搬到城外,搬到摩天崖去,想在那裡,跟雷野和墨七星做個了結。」
「他向墨七星挑戰,雷野又挑戰他,我看他並不想進行武士對決,因為他沒有把握在武功上取勝,他手握雁落城實力第一的武士幫會,當然希望來一場大混戰。所以這就是符淵騰的心思。」
「而且,蘇城守報告說,這消息,很可能是符淵騰自己放出來的。蘇城守是接到樓高陽的密報,樓捕頭自然也會向尚公報告,尚公自然也早知道的,尚公怎麼看?」
柔井兵緩緩將自己的考慮說出,意味深長地點頭。
「符淵騰也是有些小聰明啊,可是,這不是大智慧。」尚公公點點頭,「如果真是他自己放風出來,逼著我們按他的心思安排雷野和墨七星去摩天崖,就算他最後成功,如願以償,又有什麼用呢?在北海得罪柔然大君,與一國為敵,何以立身?放眼洛洲則是與朝廷為敵,更是無處可容。」
「應該是赤陽幫中軍師謀劃,當然,也是符淵騰的壓力和逼迫。」柔井兵若有所思,「他也是無可奈何。我推了雷野,尚公你推了墨七星,我們都不看好他,雷野墨七星兩人皆是他的強仇大敵,將來無論誰做這幫主中幫主,他都是絕路,所以也不管什么小聰明大智慧了,先過一關是一關。」
「那國公意下如何?」尚公公問。
「我從另外的渠道接到的密報是,這一次蠻族秘使身份貴重,很有可能是啟母的小兒子,達玉部的少主風雪。」柔井兵沒有馬上回答,沉吟著緩緩把另一個消息告知。
這是柔然在蠻族布下的密報傳來的消息,連樓高陽也不知道。
尚公公臉上頓時凝重起來。
倘若是普通的秘使,固然會激怒啟母,事態尚能轉圜,但這風雪是啟母的小兒子,不僅是達玉部的少主,也是蠻族五部聯盟的少主,若是出了差錯,很可能惹得北狄蠻族傾巢而下,大動干戈。
「據說這風雪還是孩子吧?怎麼就出使?」尚公公疑惑地問。
「誰知道這些蠻人是怎麼想的。他們就是像養狼一樣養孩子,小小年齡就要打獵,殺人。風雪今年十歲左右,聽說有病,經常從北海請些醫師前去診治。」柔井兵道,「啟母讓他這小兒子來,足見重視。不過風雪既然敢來,也非善者,身邊武功強者應該不少。」
「但此事干係重大,不可不防著萬一。咱們就如符淵騰所願,讓雷野,墨七星都去,再看看其他的幫會,聽命的都去,許他們一些好處,必須將符淵騰擋在見不到風雪。」尚公公尖著聲音道:「必要的話,我可以讓羲伏去。」
倘若惹得蠻族怒啟戰端,這事對朝廷影響巨大。他來雁落,說到底,就是穩定北狄,不可能反而搞亂,所以他比柔井兵還要著急。
「羲伏大劍士就免了。這事不是光憑武功能夠解決的,冰天雪地,幾百號人,當然,也要靠武功。」柔井兵道:「我來見尚公,就是這麼想的。我們得同心協力,我跟雷野商量,你去說服墨七星,符淵騰想在摩天崖擺戰場,就讓他們去奉陪。除此之外,我想樓捕頭也能夠前去坐鎮。」
「這是樓高陽份內之事,他責無旁貸。」尚公公一口應承。
他們這些身在高位的人,一切以結果為重,別人的生死,根本不在考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