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惜

2024-10-06 08:06:25 作者: 庹政

  喻明秋他們當然沒有忘記他。他們也聽到了清清楚楚傳來的廝殺聲和吶喊聲

  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奇怪而複雜的表情,沉默著不約而同地將眼光投向喻明秋。

  喻明秋在他們這次聯合一致的行動中,已隱然成了首領。

  喻明秋的心情並不比他們輕鬆,他正左右為難,舉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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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他們昨晚的決議和初衷,他們是應該繼續袖手旁觀的,而且現在不是追殺墨七星而是救小五,他們完全有理由拒絕不干,不去冒戰爭危險。

  可是他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安。這不安當然不是因為他會因此而對雷野有什麼歉疚,而是總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妥,可是他卻一時無法找出這不妥是什麼來。

  他腦筋飛快地轉動著:干,還是不干?

  一會是這個意見壓倒那個意見,一會是那個意見壓倒這個意見,就像兩個人拿著刀在他心中砍來砍去,每一刀都砍在他心中。他簡直覺得整個人都快要急瘋了、憋瘋了。

  可是他的臉色還是平靜如常。

  他這時是多麼想找個人來商量商量,可是卻顯然沒有這種人能給他提供任何一種參考意見,他們還正等著他的意見呢。

  每個人仿佛都已化作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地沉默著,就像爆發前奇異而死寂的等待。

  忽然一個人走進幾位幫主的圈子,走到了喻明秋身邊。

  是蘇智!

  一看見他,喻明秋的臉色情不自禁地舒朗了。他對他點點頭。

  蘇智走到喻明秋身邊,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句。

  「沒有雷野,我們也不好辦。」

  喻明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在這種時候拋棄雷野,他們以後將為整個圈子內武士所看不起和不相信;而且驟然失去雷野,他們現在這種烏合狀態也無法與赤陽幫對抗。

  ----除非喻明秋自己做幫主,否則無法緊密地把這幾位堂主捆綁在一起。喻明秋沒有這個野心和信心。

  做為反對雷野最堅決的蘇鷹愁的心腹,蘇智的這個選擇是果斷而明智的。這是北海人為了大局而犧牲小處利益的合作精神,這也是北海部族特有的智慧,這是區別於西越部族和洛南人的智慧。

  「田堂主和雷堂主,你們分別從兩方迂迴攻擊,蘇堂主、蘇堂主和我從正面衝進去。攻擊的中心,在報國寺!」喻明秋果斷地下了命令:「各位請務必竭盡全力,貽誤戰機者按幫規嚴懲!」

  可是他們已經貽誤了最寶貴的戰機。

  報國寺殺聲一起,赤陽幫伏兵齊出,在報國寺四周的道路上設置了路障和阻擊線,將報國寺圍得鐵捅一般。

  而外圍的包圍圈也迅速向報國寺集結收攏,他們從三五十人到三五人的大大小小團伙,結成所謂的軍隊,渾若一體,前進後退行動間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區區幾人的死傷根本無關痛癢,清月堂幾位堂主雖然勇猛兇悍,竭盡全力,但是一時之間,根本掀不動赤陽幫的防守陣勢。

  現在任何人要從裡面衝出或者從外面衝進都難如登天了。

  雁落城兩大武士幫會,在宣戰第二天,就爆發了激烈的戰鬥。

  雙方傾巢而出,展開了激烈的刀戰,僵持起來。

  雷野依靠在車廂旁。

  敵人並沒有放手進攻,他們只是不斷地讓一兩把武士刀做出進攻的樣子,挑釁地使雷野始終處於緊張之中,折磨著這位雁落第一武士。

  他們並不想增加更多的屍體,在這位清月堂代幫主刀下。而且,是在他們穩占勝勢的情況下。

  這也是兵法。

  這些年來,符赤陽在幫中召集大小頭目,學習軍陣兵法,以便有一天能夠匹配他的野心,一統整個雁落的武士幫會,像幾年前在帝都的舒鐵雲一樣。

  雷野一邊不住地揮刀將逼到身上的武士長刀擊退,一邊冷靜地考慮著脫身之計。

  可是整個局勢對他是非常不利的,這一點他和敵人同樣清楚。

  除了報國寺這邊沒現敵蹤外,其餘三面都已成了合圍,他身前有七八名武功高強的武士在圍困著他,四周還有手持機弩的幫眾在尋找機會偷襲,這些人雖然各自為戰,相互間卻又仿佛有種奇異的組織,進攻此起彼伏,奇妙地合諧,幾乎令雷野沒有片刻的餘暇放鬆。

  顯然這些人是受過專門的訓練的。雷野在心中疑惑而憤怒,天知道符淵騰這傢伙從哪裡忽然找來這麼多身手都不錯的武士高手。

  這些人也知道雷野的處境,顯露出一種勝利者的從容,他們並不願意在雷野的刀下下多添傷亡,而是以一種安全而謹慎的方式耐心地跟他周旋,就像劊子手緩慢而優雅地用力,收緊受刑者脖子上的絞索一樣。

  雷野慢慢地咬著牙搏殺著,----在這樣緊張的搏殺中,這位雁落第一武士居然還有餘暇望了望天空,灰白晴朗。他有些絕望了。他雖聽到了救兵的廝殺喊聲,卻很遠,也許等他們衝過來時,他已經滿身是刀口或者被恥辱地俘虜了。

  他咬了咬牙,他是絕不會坐以待斃的!做為一個武士,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去死。

  血戰而死,那是一個武士最好的歸宿了。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出現一個年輕女子,小五。

  她顯然聽到了寺外的廝殺聲準備出來看個究竟,姣好的面孔上滿是驚懼之色。她看到了車廂旁被圍攻的雷野,立刻用雙手捂住了嘴,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呆立在門口。

  「唰!」

  數道烏光從半空中划過,射向寺門,破空的聲音,在因小五忽然出現而產生的短暫沉默中顯得格外尖銳刺耳。

  小五仿佛忽然被大力一推,一下子向後猛然摔進了報國寺內。

  「小五!」雷野撕心裂腑地大吼一聲。

  他武士刀狂揮亂砍,想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可是七八把刀在他面前織成了一道風雨不透的刀牆,擋住了他的去路。

  「躂躂躂躂」暴雨打篷似的馬蹄聲,一人一騎忽然從街道一邊衝來,躍過赤陽幫眾設置的路障,踩過兩名上前阻攔的武士,在刀叢中就象怒龍一樣衝到了戰場中心,沖在報國寺前雷野的馬車邊停下。

  馬未停穩,一人已鷲鷹般從馬背上飛下,長棍揮舞,已劈向圍攻雷野的武士。

  「啊!」

  「啊」

  幾聲慘呼,這幾位正在全力圍攻雷野的武士還沒有明白過來是如何一回事,就已經象鐮刀下的稻草,倒伏在地。

  這人身在半空,還沒有落下,對著雷野大吼:「衝進去!」

  是墨七星!

  根本用不著墨七星叫,雷野已在墨七星揮棍傷敵的一瞬間,趁著敵人的包圍露出了缺口,已一陣風似地撲進了報國寺。

  墨七星從半空中落下,就地十八滾,將追蹤而來的機弩小箭甩在身後,趁慣性站起身,一邊往報國寺中衝去,一邊游目四顧,見人影就是一棍,威風如一隻衝進羊群的猛虎。

  一棍擊之!

  「呼,呼呼,呼,呼呼呼!」

  幾棍揮過,他已衝進了報國寺。

  他剛衝進去,就愣住了!

  雷野半跪在地上,一隻手扶住躺在地上小五的頭,一隻手卻舉著他的武士長刀,白森森的刀鋒正對著墨七星的胸。

  墨七星雖然吃了一驚,可是他到底不愧是個超一流的武士高手,他幾乎在一衝進報國寺一晃眼之際,他的長棍已閃電般自然而然地揮了起來,對準了雷野的腦袋。

  兩個人,一刀一棍!

  兩件傳奇的兵刃,兩個洛洲大陸上最優秀的武士!

  兩個絕頂的高手奇異地對峙著,奇異地沉默著互相凝聚力量。

  雷野忽然冷冷開口:「墨七星,鐵木魚的兒子,墨門弟子,好棍法。」

  墨七星臉色突然一松,呵呵笑道:「雷野,雁落第一武士,流雲刀法,運石神功,你也不差啊。

  他的長棍垂下,神情輕鬆得就象是在跟一位老朋友聊天一樣。

  雷野冷笑:「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墨七星神色不變,卻沒有說話。

  雷野又冷冷地笑了笑,慢慢地將武士刀垂下,慢慢道:「你剛才救過我一次,現在我也放過你一回。」

  他的刀還沒放下,忽然閃電般一揮,武士長刀已射向墨七星身後,擋住了一隻帶著銳利風聲的勁箭,「錚」的一聲,一刀一箭齊齊落在地下。

  這樣輕的一隻箭居然與一把武士刀的力道不相上下,這一箭之威可想而知!

  墨七星臉色大變。

  他當然不是因為凌厲險惡的一箭,而是因為他已經看見了躺在了地上的小五,鮮血從她的肩頭滲出,將潔白的上衣染紅,猶如雪地上開出的梅花,鮮紅而耀眼。

  他幾步奔了過去,在小五身邊蹲下,剛想伸手去察看一下傷勢,雷野卻忽然猛地將他一推,將猝不及防的墨七星一下推來坐在地上。

  「走開,不准你碰他!」雷野怒吼道。

  「你!」墨七星坐在地板上,雙手拄地,愣很久才說:「你,你至少先得給她把傷口包紮上。」

  小五傷在肩上,並不重,她的昏迷是因為恐駭而不是因為受傷。他們早已看出來了,所以才顯得並不緊張。

  雷野皺了皺眉,從衣袖上撕下一塊,開始給小五包紮傷口。

  墨七星靜靜地看著雷野做這一切,不知道該不該過去幫幫忙。

  門口人影一晃,兩名武士一左一右交叉撲了進來。

  他們身法雖快,墨七星的眼睛更快,他衝過去長棍揮過,便是兩聲慘呼。

  兩名武士雖然撲進來了,卻是撲進來兩具屍體而已。

  墨七星轉過頭,就發現雷野的刀也到了他手中,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再對著墨七星。

  墨七星笑笑:「身手的確不錯吧。你現在是不是後悔剛才,沒有趁我衝進來時那一瞬間偷襲我?」

  雷野臉色變得有些難看,瞳孔微微收縮,澀聲道:「我不後悔。我做事從來都沒有後悔過。你剛才不怕我真偷襲你?」

  墨七星凝注著他,淡淡道:「你是雷野。」

  他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可是這句話已經說明了他所要表達的一切意思。

  雷野眼中有了一絲奇異的敬意,又問:「那麼,你是要跟我對決了?」

  墨七星卻不再看他,而將眼光投注到懷中的小五身上,他的臉上有了一種脈脈的柔情,輕輕道:「如果我們這時候同時戰死,誰來照顧她呢?」

  雷野忽然被巨大地感動了!

  他雖然是個冷靜得甚至冷酷的人,可是墨七星英雄相重的信賴和對小五的深情,就像洶湧地海嘯,撲垮了他們之間的一切阻擋,他忽然有種強烈地沖擁抱對方!

  可是他終於控制住了自己,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但是我們兩人之間也許最終還是有一個人必須要死在對方刀下,是不是?」

  是的,他們都很清楚,因為他是鐵木魚的兒子,他是楚行天的兒子,所以他們總會有拔刀相向的時候。

  「也許吧。」墨七星眼中忽然有了一種深刻的痛苦和絕望的無奈,聲音輕得連自己也聽不見。「但至少不是在今天。」

  雷野再一次被感動了!

  他知道墨七星的痛苦和無奈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他正看著的小五,他想到了小五以後必須面對這樣的殘酷的現實:她所愛著的兩個人卻也許不得不互相殘殺。

  雷野眼中也忽然有了同樣的痛苦和無奈的表情。

  「你只管照顧小五吧,其它的事我來解決。」墨七星忽然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你放心,你既然沒有偷襲我,我也不會偷襲你的。我畢竟有著墨門的傳承,無恥的行徑我墨七星還做不來。」

  他橫棍守在寺門口,就象一尊不可逾越的守護之神。

  「現在我們如果再動刀拼個你死我活,豈不是叫赤陽幫的人笑掉大牙?」墨七星繼續笑著說:「我們的事再怎麼樣也應該等過了今天再說,你認為對不對。」

  雷野放下刀,認真地給小五包紮傷口。

  墨七星背過臉,望著門口:「何況我們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麼?」

  雷野愣了愣:「什麼沒什麼?」

  「我從來就不打算對付你!」墨七星一本正經地說:「因為你號稱雁落第一武士,我可不想冒險,我要對付的只是你父親楚行天,我想他恐怕還不是我的對手吧?」

  「哦?「雷野弄不懂他又在發什麼神經。

  「你父親是圍攻我養父的罪魁禍首,欠我債的只是你父親,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並不想什麼斬草除根、株連九族什麼的。」墨七星哼哼冷笑著說。

  「可是我是我父親的兒子!」雷野報以同樣的冷笑:「你要對付我父親,我就要對付你!」

  「當然可以。」墨七星淡淡回答:「你要對付我是你的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有所為有所不為,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這個樣子,是不用理由來解釋的。」

  兩人間又是一陣沉默。

  而報國寺外的喊殺聲卻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向他們集中,顯然赤陽幫也遇到了猛烈的進攻,清月堂的人在步步逼近。

  雷野包紮好了,用力地在小五肩頭上打結。

  「哎喲。」

  小五因疼痛忽然從昏迷中驚醒。

  「墨七星,墨七星……」她輕輕呻吟著。

  雷野擁緊了小五:「我是阿野,你哥哥,阿野啊!」

  守在門邊的墨七星凝神一聽寺門外的動靜,一個箭步竄了過來:「我在這裡,小五,我是墨七星。」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搶著和小五說話。

  小五的眼睛慢慢張開,看一看一臉焦急關切的雷野,然後又將眼光投向墨七星。

  她看著墨七星,使勁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在確認什麼,然後用一種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要死了嗎?」

  「別亂說,小五!」雷野低頭輕輕在他耳邊說:「你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

  小五輕輕地搖頭:「別騙我了,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不騙你,你哥沒騙你,想信我,也相信你哥哥。」墨七星露出輕鬆的微笑,柔聲安慰她:「只是你肩上擦破了點皮,最多休息十天就沒事了,連疤也不會留下一個。」

  「別騙我!」小五定定地盯著他,仍然是認真地不相信。

  「當然不騙你!」墨七星仰頭做出發誓的樣子:「你放心,十天後我一定帶你去李園參加詩會。」

  小五困失血和驚嚇而顯得蒼白的臉上慢慢綻開了一個滿意的孩子氣的微笑,又轉過頭看著雷野:「我偷聽了你們的計劃……」

  雷野輕輕地掩住她的嘴阻止她:「你不要多說話,等一會回家。」

  報國寺外逐漸逼近的殺聲,清淅地傳到她逐漸恢復的感覺中,她慢慢想起了她昏迷前發生的一切事情和她們現在的處境。

  「我們現在很危險嗎?」她小心地問。

  「沒事的!」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然後又不約而同地對視一下。墨七星笑道:「現在有兩個武功高強的武士在這裡,哪個還敢來!」他沖小五眨眨眼睛。

  小五看著面前兩個男人因努力要讓她輕鬆而顯得急切和做作的神情,她的心裡忽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充實和溫暖,一種真實莫名的感動。

  除了父親,這是我生命中最親愛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她在心中一遍遍地對自己說。

  「別管我!」她臉上露出一種堅定而愉快的表情:「先對付敵人。」

  雷野和墨七星對視一點,又看了看門外閃爍的人影 。

  看來赤陽幫要在援兵攻到之前發動最後一次孤注一擲的衝鋒。

  雷野咬了咬牙,抱起小五輕輕地平放在寺中的廊階上,然後和墨七星一左一右分開,像兩把巨大的鉗子,鉗住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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