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棍擊

2024-10-06 08:05:41 作者: 庹政

  「你真是秘術師嗎?」

  雖然心情抑鬱,墨七星還是忍不住問。

  現在,他騎在阿魯的馬上。馬是北海慣見的大甸種,跟北海漢子一樣高大雄健,奔馳起來,可以追雲逐電。

  阿魯踩在他自製的簡易雪撬上,雪撬用皮繩系在馬鞍上,拖出兩丈多,阿魯很享受那種傲然獨立,乘風破浪的感覺。

  他們往海邊走,但是海邊沒有接應。這種天氣,有接應也不會安排在那裡,只是因為如果他們不想渡過天來河,剩下的另外一個方向就是雁落城。

  ----現在,和楚行天有個了結之前,墨七星不會再離開雁落城。

  然後,他們僅僅跑出一盞茶功夫,墨七星就停了下來,對阿魯說:「追上來了。」

  他聽得見如潮的馬蹄,起碼有二十騎以上。

  阿魯顯得非常吃驚:「這麼快?」然後醒悟過來:「應該是城外的幫眾得到傳訊。就不知道是赤陽幫還是清月堂。不過也沒有多大分別。」

  墨七星愕然:「你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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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為秘術師,隨便感應一下,就能夠查知周圍情形,這可比墨七星憑耳力偵聽更快更有效。

  阿魯嘿嘿一笑,摸摸頜下糾結的鬍鬚,笑道:「施展秘術耗費精神,有墨公子這樣的武功高手,能夠省事自然省事。」

  他明白墨七星問話所指,毫不羞慚地坦然回答。

  「那麼接下來,該是阿魯大師不省事的時候了。」墨七星冷冷地說。

  平時這二十餘人不會是什麼難事,至少自保脫身綽綽有餘,但是中午受了符赤陽一掌,又拼著殺人一千自損八百碰撞雷積石「念鎧」,內傷極重,很難應付這麼多人圍攻,還不知道這些人中有無高手。阿魯是秘術師,哪怕只是三流的術師,對付這些武士也是舉手之勞,甚至不用動手,只是使用念力,就足以掃蕩。

  阿魯一怔,看著墨七星蒼白的臉色,明白過來,然後,他的臉也變得蒼白,顫聲道:「不好。」

  墨七星冷冷地看著他,阿魯眼珠四下一轉,看著墨七星,結結巴巴地說:「墨公子,我得告訴你一個真相?」

  墨七星冷著臉不說話,阿魯嘆一口氣:「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實際上,我不是秘術師。」

  墨七星再次愕然,在他還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只聽得馬蹄聲勁,骨哨聲急,二十餘騎駛近,一齊立住。也不直衝,也不包抄,也不散開,而是擺出對決陣勢,絲毫沒有因為墨七星兩人一騎而輕視。

  墨七星心裡一寒。單這一停一立,便知對方領頭之人絕非弱者,而這二十餘騎令出禁止,行動一致,自然也是訓練有素,戰力強悍。

  ----這是赤陽幫撒在城外的三股接應馬隊,得到命令迅速聚結趕來,這時追上殺害幫主的強仇大敵,不急不躁,首先擺開架式。

  三股馬隊三名首領,現在領隊的人馬祥,是北海馬家子侄,刀法強悍,在赤陽幫中能夠排到前十,符赤陽早想把他提拔分堂主,只是這幾年日子太平,馬祥空有一身本事,功勞卻不足以服眾,拖到現在。午後接到消息攔截,墨七星一人一棍,竟然正面擊殺符赤陽和雷積石,馬祥震駭莫名,城裡幫眾一時難以出城,他不敢冒然,待到三股馬隊匯合,才敢追來。

  這時追上,卻是躊躇不前。

  依照情理,又是大功在即,自然不管不顧地一擁而上,可是對手乃是源自星帷武士的墨門弟子,尤其墨七星現在身旁多了一位秘術師模樣的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決斷。

  這邊猶豫,那邊墨七星轉念之間,做了決斷。

  他固然不想以受傷之身血拼,可是雁落城裡兩大武士幫會的追兵,還有楚行天的人,隨時都會出城追來,拖得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險,還有他的傷勢。

  速戰速決。

  他斷喝一聲,突然伸手抓住阿魯丟向對方森然的陣勢,掣出墨門長棍。

  他也不能一邊對敵,一邊還要照顧阿魯,----如果他沒有騙他。

  這一手震驚當場!

  阿魯固然不虞此變,馬祥一邊也是大出意料。

  眼見他們忌憚的秘術師象一塊巨石般被墨七星擲出,赤陽幫人人一楞,不知如何應付。

  前面兩騎不由自主地帶馬避開,馬祥不想墮了自己威風,也不敢伸手觸及這洛洲大陸人人凜敬的秘術師身體,伸出長刀一挑一帶,把阿魯丟在身後雪地上。

  就是這麼一楞神間,墨七星已帶馬一衝,跟著從馬上騰身而起,一人一棍,身棍合一,從半空中撲來。

  前面兩騎長刀揮出,竟是不守反攻,窺准墨七星身形,要把墨七星在半空中斬成兩段。

  墨七星出棍更快。

  一棍擋,一棍砸,一棍帶,一棍甩。

  瞬息間一棍四擊,一棍變四棍,四棍之下,兩騎武士已被擊打飛出,成為兩具屍體。

  這便是墨門極簡,極致,極威的武功:

  一棍擊之!

  只有一,沒有二。

  奇門中的神宗有大宗師傳道說:神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但是墨門這一棍,就像是天地間最直接,最鋒利的一擊,輕而易舉地擊破一切最繁複的招數,不用第二招。

  兩騎既去,馬祥暴露陣前。

  馬祥眼見前面兩位武功高強的手下一個照面就飛了出去,心中一寒,這時候卻不能退,他也無法退。

  ----武士的命運,從握刀的一刻就已註定,那就是:迎戰。

  他舉刀迎上的時候,身旁兩騎也從兩邊夾擊,三刀一前兩後,形成三角刀陣。

  半空中借力的墨七星卻是直闖中宮,對著三把長刀一棍擊下。

  一棍擊之!

  一棍擊在馬祥刺出長刀的刀頭,長刀如同毒蛇被擊中七寸,登時掉頭下落。

  墨七星身子一轉,堪堪從兩把長刀的縫隙中背對穿過,翻身落在馬祥的馬背上。

  他落下的時候,有血滴飛濺,兩把長刀劃破他的身體,他的長棍,也將馬祥的背心洞穿。

  兩名揮刀武士一楞之間,三騎同時前沖,墨七星抓住兩人後背往中一撞,然後將兩具屍體外往丟出。

  骨哨聲聲,武士們略略後退,四散開來,將墨七星圍在當中。

  墨七星剛才竭力施為,一個照面間便殺了對方五人,包括首領馬祥,可是也差不多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精神,若不是楚晚的笛音治療之功,他只怕已經折在武士們的長刀下,現在,他只想就此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覺,哪怕就在這雪地上。

  可是,還得戰鬥。

  武士們靜靜地圍在四周,揮刀凝神,隨時準備接敵。

  墨七星深吸一口氣,催馬前沖。

  ----人生,有時也是這樣,你只有殺開一條血路,才會有生存的希望。

  一人一屍一馬,堪堪沖近,墨七星再次從馬上騰身而起,馬帶著馬祥的屍體沖向正面武士,他卻斜斜撲向旁邊的武士。

  武士自然料到他這動作,兩柄長刀立起禦敵,封得嚴實。幾點烏光直射墨七星背心,對面的武士也沒閒著。

  墨七星半空中出棍,與兩柄長刀相擊,身子一沉落下,就地一滾,一棍將一馬掃倒,卻將另外馬上武士一棍擊飛。

  便在這時,心中一痛,急忙以棍柱地,支住身子,大口喘氣。

  趁著這一停頓,骨哨再起,剩下的武士紛紛下馬,不再圍困,而是結成陣勢,如同他們最初那樣跟墨七星對峙。

  墨七星心裡嘆了口氣,赤陽幫這些武士還真是難纏,雁落城第一大武士幫會,也果然有些門道。

  他卻不知這些武士心裡更是發苦。

  他們雖然都震駭墨七星出手的凌厲和悍不畏死,卻也不敢就此逃離,去面對赤陽幫的幫規和符淵騰的殘忍。

  他們只希望墨七星的傷重,強弩之末。

  他們的希望其實也差不多。

  墨七星眼前發昏,腿腳發虛。背上兩道刀痕雖然不是要害,創口卻長,也來不及包紮,渾身上下鮮血淋淋,他必須拼著最後一點精神解決眼前這些武士。

  發一聲吼,猛虎般地撲向對方,見人就是一棍,見影子晃動也是一棍。

  一棍擊之!

  在這生死關頭,墨七星爆發出超人的潛力,眨間之間,雪原上變成了一個巨大的修羅場,剩下的十餘名赤陽幫武士,遭遇十年來最兇險激烈的戰鬥。

  他們的對手雖然只有一個人,可是這個比兩百名武士還要難以對付。墨七星只有一條棍,可是這條棍似乎無所不在,似乎隨時都可能擊向每一名武士的要害。

  一陣令人窒息的殘忍搏殺,悽厲的長嘯聲、慘呼聲、刀與棍的撞擊聲、棍擊打在身上沉悶的鈍響聲……

  然後所有的聲音都忽然消失,只剩下大口大口粗重的喘息聲。

  短暫的停頓之後,又是長嘯聲、怒吼聲、搏殺聲……

  所有的人都突然變成了野獸,要將對方吞噬,每個人的眼都紅了,燃燒的眸子中閃動了憤怒、殺氣、恐懼和其它說不清的東西,墨七星持棍的手已經麻木,他整個人似乎都停止了思維,只剩下身體本能的行動和反應。

  做為墨門弟子,除了七年前在帝都的血戰,他其實很少與人真正搏殺。即便是帝都,也是一對一的決鬥,而非這樣刀棍翻滾,血肉橫飛的混戰。

  可是,他卻無法逃避。他本不想殺人的,可是,他也不想給人殺!

  也許,這就是武士,這就是武士的命運!

  每一個選擇武士為自己畢生追求的年輕人,都不可逃避地面臨生與死、血與火的殘酷洗禮,更何況他還是所有武士凜尊的墨門弟子。

  所以他只有出棍,殺人!所以他現在就不停出棍殺人,遇人便殺,誰擋誰滅,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他突然覺得眼前一空。

  凝神止步,這才發現,茫茫雪原上只還站著兩個赤陽幫的武士,用滿含著恐懼與絕望的表情的目光瞪著他。

  他們眼中,滿身鮮血墨七星已不是人,他那鬼魅似的身法,凌厲詭異、一擊必中的棍法,都不是這些人能夠想像和能夠抵擋的,尤其是那種不顧生死,只求擊敵的氣勢,每個人的心裡都湧出「死」的感覺,可是沒有一個人後退逃命,因為,這不僅是因為赤陽幫的幫規,更因為他們是武士。

  武士生命的目的就是死亡----要死得其時,死得其所!

  他們最大的願望就是坦然回到最初的地方,去死,當死亡來臨的時候,他們甚至會懷著一種感恩的心情去搏殺,獻出自己的生命,這是他們選擇武士第一天起就明白的道理。

  所以他們在經過了那一刻的恐懼之後,坦然而毫不遲疑地又撲了上來。

  剩下這兩個人跟馬祥一樣是首領,也是武功高手,剛才能夠在墨七星的血拼中存活,現在懷著置之死地決然,在這一刻展示了做為一個武士最完美的武功和最淋漓的搏殺。

  進攻的武士長刀猛然揮起,雙手握刀在頭頂一圈,在蒼白的日光下宛若一盆銀白的水瀉似地揮灑而出。

  墨七星手中的長棍毫不遲疑、毫不退縮地迎了上去。「錚」的一聲巨響,兩件兵刃在半空中猛然相擊撞出點點火花。

  反擊力是如此巨大,令那武士一驚一麻,另一名武士卻趁著這一瞬間從右側出刀橫掃,要將墨七星斬成兩段。

  墨七星借著長刀之力倒地,看著刀鋒在眼前划過,身子前滑,衝到對方腳下,出棍橫掃,對方騰身閃避。

  墨七星躍起身,剛才那名武士已搶上前來揮刀直刺。

  可是他沒有機會刺出。

  他剛剛欺近墨七星,墨七星的長棍已不知怎的突然從肋下刺出,象毒蛇一樣無聲無息地滑進了他的胸口。

  他驚恐地低頭注視著刺在自己胸口的長棍,就象看見了世界上最令他不敢相信的事情,然後他的刀突然從手中落下,掉在地上聲音在突然一切動作停止的寂靜中清晰驚人。

  然後他就軟軟地滑了下去,癱倒在雪地上象堆爛泥,象只掏空了的口袋。

  墨七星拔出棍。他仍然沒有轉身。

  最後這名武士顯然被他的氣勢赫住了,沖了兩步就立住了腳,象釘子似的突然被釘在那裡,再也動不了半分,握刀的雙手也忍不住微微顫抖,滿臉都是懼色。

  墨七星冷冷一笑,轉身,大跨一步上前,舉棍作勢欲打,武士慌忙舉刀上迎,刀光一閃,墨七星的長棍卻並沒有直擊而下,他斜斜地劃了個優美的弧線,繞過了對手的守勢,輕輕地敲在他的頭頂。

  武士全身一震,手中長刀脫落,身子倒下。

  他倒在雪地後,長刀才無聲插在他的身邊,輕輕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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