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風問

2024-10-06 08:04:46 作者: 庹政

  一個正式武士裝束的年輕人。

  跟普通的北海人一樣,身材不高,卻很壯實,一步一步走得沉穩。表情冷峻,昂著的頭平視著前方,帶著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勢和逼人的威嚴。

  墨七馬上明白這個年輕人是誰了。

  小五笑著對墨七說:「我哥哥。」

  又對墨七揚揚頭:「墨漆,從……扶蘇郡來。就是他救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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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人看著墨七,淡淡地說:「我是雷野。感謝,墨公子。」

  他的表情和目光都很淡,他看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墨七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刺痛。

  刺痛不是年輕人隱藏在平淡表情下的銳利眼神給的,而是這個名字!

  雷野!

  他忍不住問:「一刀十八兵,北海第一人?」

  雷野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譏誚:「北海第一人,這是笑話我嗎?洛洲大陸可不是只有北海一郡。」

  果然是他。

  墨七吸一口氣,鎮定地說:「久仰。」

  百年前從燀帝時大司命芊舜余為了對付忠於皇室的星帷武士團,創立「殆屋」招攬天下名人研習劍道。「殆屋」把天下劍術歸納為「術」、「道」、「神」三個等級,不入流的粗淺擊刺被歸入「術」的範疇,「道」則更上一層,專指「梟陽」、「青火」、「古泠」等幾個劍派,至於最高境界的「神明通靈」,那自然是「殆屋」的劍師自居不疑了。

  莊帝中興時掃除芊舜荼一黨,殆屋也經整肅,卻終保存下來,名義上隸屬「秋宮」,由皇城衛所直接掌領,聲勢雖不及從前那般鼎盛,依然卻是洛洲公認的劍術精深,集大成所在,有「天下劍術,無出殆屋」之說。

  同時主持天下武者比試,選拔其中優勝者授予尊號。

  初等為「素衣劍士」,這之上是「藍巾劍士」、「碧帶劍士」、「鸞鏡劍士」,最高的是「青穗劍士」,據說到達這個境界的劍士劍術通玄,縱橫天下已無敵手,當今殆屋之中,加上殆屋主持楚陽春也不過三五人而已。

  殆屋按劍當世,俯瞰天下英雄,除了少數淵源傳承,劍術精奇的門派,其餘皆是打入不值一顧的「庸術」之流,三十年前熙帝兵敗南疆,為重振兵威神武,在帝都設擂,遍邀天下劍術名家,比武再不象從前那般顧及爭擂雙方武士生死,由此各門各派大開殺戒。清泠淵一戰,對殆屋早就不滿的一眾劍術高手聯手圍攻,反被殺得一敗塗地,各門各派精英全滅,連每年一次的比試都報名乏人,當時尚在弱冠之年的武穆王上表陳情,皇帝下旨殆屋,恩准劍術之外,各門兵器皆可參加比試,授予予尊號。

  洛洲七國,每年秋季皆在國都由各國兵事執中和殆屋的劍士主持比試,去年北海一郡,雷野以一柄六尺長刀連十八藍巾劍士,躍升鸞鏡劍士。巧合的是,十八名藍巾劍士比試時所使兵器各不相同,所以有「一刀十八兵」之說。

  墨七搜集仇人信息時,沒有忽略雷野。雷野雖然跟十年前的風雪驚變沒有關係,但他現在是清月堂野北堂堂主,可能成為敵人,沒想到,他竟然是小五的哥哥,楚行天的兒子。

  突然間,墨七明白了那一句「北海第一人」,不僅是因為鸞鏡劍士,北海一郡已有整整十年沒有人得到這個尊號,也因為楚行天號稱「雁落第一人」,所以一半是捧場,一半是真心,順著楚行天給的。

  只是,他為什麼以雷為姓?

  他看著雷野,雙手相執,行了一個很正規的武士禮節。

  看見墨七用武士相見的禮節行禮,雷野神情莊重起來,卻不還禮,慢慢地把墨七從上到下打量一遍,然後冷冷地說:「聽說墨公子棍法高強,有機會我們可以切磋。」

  墨七微微一笑。這種身世的優越感,武功高絕的冷漠,北海人骨子裡的傲慢,他這些年遊歷洛洲大陸見慣,笑道:「如果有機會,希望雷堂主不必手下留情。」

  雖然明知道雷野有資格對每一位洛洲大陸的武士這樣說話,明知道自己到雁落身負重任,不該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反譏。

  雷野卻仿佛愣了愣,奇怪地看了看墨七,嘴角動了動好象想說什麼,終於沒有說。

  他拍拍小五的頭,慢慢轉過身,慢慢一步一步地走出小院,不再理會呆立著的小五和墨七,揚長而去。

  小五吁出一口氣,看著若有所思的墨七,小心地問:「你生氣了?」

  墨七慢慢地搖了搖頭,問:「怎麼會是雷野?」

  小五怔了一下,然後慢慢笑了:「你是說他既然是我哥哥,怎么姓雷?因為父親跟雷堂主是結義兄弟,所以哥哥認了雷堂主為義父,所以姓雷。」

  墨七再次搖頭,問:「雷堂主,清月堂堂主雷積石?」

  小五點頭:「當然了。所以哥哥也在清月堂中執掌分堂。所以赤陽幫要跟清月堂斗,才會對付父親。」

  原來如此。

  墨七笑了笑,望向遠處黑中透紅的夜空,他的心隨著雷野的離去而離開了這裡,飛到了雁落城裡某處。

  「這個夜晚一定很熱鬧,很刺激,很吸引人,是不是?」

  他忽然對小五笑道。

  半個時辰後,墨七搭乘楚府的馬車來到潘樓街。

  下了馬車,站在寬闊的街道上,傻愣愣地觀望著燈火輝煌的雁落夜景,足足有好一會,他才回過神來,像十年前他第一次從山村來到大城。

  昨晚心中有事,只是匆匆一瞥,今晚,他有的是時間。

  一切變得太快了,墨七在心中感嘆著。

  秕次林立的酒樓歌館,無一不是裝修得豪華富麗,無一不是人聲喧嚷,賓客盈門,恍惚之間,誰又想到這竟是一個北海隆冬的夜晚?看著身邊來來往往衣飾華麗、氣派非凡的行人,無一不是在昭示著雁落的繁華和富奢,誰又會想得到這一座城市三十年前卻是一座廢墟?

  逝者如斯,滄海桑田。

  比如因之命名這條街的潘樓,早已換了好次主人,曾經顯赫一時的潘姓,已不再是北海大族。

  墨七感嘆著,走進一家名叫「洛上桑」的歌館中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姑娘,又裝作不滿意揚長而去,然後又晃進另一家,然後又出來,悠哉游哉地在街上晃蕩,一副尋歡客的悠然,確信沒有跟蹤監視,他才迅速地閃進街邊一條小巷。

  借著從高樓透出的昏暗燈光,墨七在小巷中東繞西轉,最後在一家半掩著的門的小院前停下,抬頭確認那院門上黑底金字的橫匾「流風」,輕輕吁了一口氣:沒錯,就是這裡。

  這裡就是名滿洛洲大陸的流風院。

  洛洲第一智者傅十郡做洛洲十八奇,流風院排名第五。

  可是若要以賺錢計算,流風院在十八奇中,一定排名第一。

  可是這等開門接客,名滿洛洲所在,竟然隱在這樣一條毫不出奇的胡同里,乏人問津,連雁落城最低等的歌館都不如,那是因為,流風院做的是偏門中的偏門,賣的是最擇賣主的東西:

  信息。

  而且,不是一般的信息。

  流風院看人說價,看事說價,從來不接一百金銖以下的生意。

  據說流風院做過最大的生意乃是百年前參與皇室爭嫡,當時帝都有數位權臣將軍,皇族公卿,將一半家資換取流風院一個名字,博得很數代榮華。

  最有名的生意乃是三十年前,熙帝兵敗南疆,身死異域,連傳國玉璽隨之遺失,文帝即位,下詔尋找,兩年不獲,卻有內侍從流風院求了一封密函,回宮呈獻文帝,文帝密遣十位星帷武士南下,按圖索驥,三月後便將傳國玉璽帶回京師,鬨動一時。

  由此流風院再次聞名洛洲大陸,人人皆知這「流風」小院中可求天下難解之謎,----凡是風能夠吹到的地方,發生的事都知道。無論你想知道什麼,這小院中都可以給你一個最滿意的答覆,而且為你保守秘密。雖然,你需要付出昂貴報酬。

  出賣消息賺錢,這種行業不是現在才有,洛洲大陸上也並非僅此一家,可是象「流風」這樣聲名顯赫,而且信譽卓著的,只怕一兩百年來,僅此一家。

  傳國玉璽之後,流風院不再局限京師,而在七國都城都開了同樣的流風院,雁落城少數不是都城而開有流風院的大城,自然,是因為它的特殊位置和繁榮。

  墨七輕輕推門進入。

  北海的小院格局一樣,流風院的布置更百年不變,各地皆同,連靜坐在正屋燭燈下的枯瘦老者,也仿佛一個模子鑄出。

  墨七走過去,在他面前坐下,緩緩地說:「我要知道三個人的一切情況,過去,現在,一切。越詳細越好。符赤陽、雷我棄、雷積石。」

  他停了一下,加上一句:「還有,楚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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