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歡

2024-10-06 08:04:10 作者: 庹政

  洛洲十郡,以洛水為界,南北各置五郡。

  洛水自扶風野發源、貫穿拔雲山脈,途經扶風郡、商州郡,匯聚天下江河,再轉頭流向參商原、蜀山國,流入洄湮森林,流經了整個洛洲大陸。千百年來,人們習慣把洛水以北的北海郡、扶風郡、帝都郡、商州郡、蜀山郡五郡稱為洛北,而把洛水以南的涵虛郡、洛南郡、陶澤郡、南淵郡和南荒郡稱為洛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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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北五郡,北海最北,北海十城,雁落最北。

  雁落城聞名知意,大雁至此,也無可能再往北飛。

  再往北,那就是北狄聚居的苦寒之地。所以雁落城也擔負著抵禦北方蠻族南下的重任,所以雁落城雖然不是柔然國的都城,卻是柔然國僅次於柔然城的第二大城。

  雁落城有戶三萬,人口二十萬,駐紮著柔然國最大的一支軍隊,步卒兩萬,龍騎三千,同時,還有朝廷兩千風火鐵騎,加上往來商旅等等,常在人口超過二十五萬,因為居民龐雜,往來熙攘,所以關防嚴格,鎖河關也是洛洲大陸三大名關之一。

  此刻,年輕人和少女站在高大巍峨的鎖河關下,面對他們的,是剛剛緊閉的城門。

  「耽誤公子行程了。」

  少女不安地表示歉意。

  除非城守的命令,時辰一過,鎖河關不會再開。

  年輕人仿佛沒有聽到,出神地凝視著那高大雄偉,暮色中如同沉睡的巨人似的關樓,抿緊嘴唇沉思著,側面的輪廓如雕像般深刻,帶著一種奇怪的憂鬱和痛苦,有一種動人心弦的傷感味道。

  突然間,少女被這種專注的凝視打動了,她忍不住輕聲問:「想什麼呢?」

  「一些……怎麼過關呢。」年輕人言不由衷地掩飾說。

  「啊,公子有辦法過關?」少女有些微微吃驚。

  「有,至少三五種。」年輕人笑笑。

  少女更加吃驚,怔了一下,覺得年輕人不像是在胡說,眉頭一皺,說:「過關的辦法,我也有。」

  年輕人好奇地轉頭看她。

  少女也不分辨,得意地一甩手,一道暗影直衝而上,沒有入茫茫風雪,跟著半空中連續幾聲尖利的脆響。

  年輕人笑笑:「的確算是最好的辦法。」

  風雪之中,見識不遠,年輕人遊歷北狄,見過各種的鳴鏑響箭,這少女報信之物更加輕便有效,而且關上應該早有安排,想來家世強大。年輕人看著她漂亮得驚人的臉,故作冷傲卻掩飾不住一絲稚氣,心裡沒來由地嘆氣:雁落城龍蛇混雜,各色人等關係盤根錯節,遠超柔然國都柔然城,不遜於帝都,只希望她與自己,與他們無關。

  片刻,關上垂下一隻竹籃,下來一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對著少女恭謹地拱手,道:「奉老爺命,恭候小姐。」

  竹籃狹小,少女略一躊躇,招呼年輕人一起。年輕人也不矯情,坦然跨上,留著管家下次再走。

  竹籃緩緩吊起,兩人相對而立,略不自然。年輕人輕咳一聲,道:

  「聞得雁落城楚行天以幕僚之身行城守之權,將雁落這種龍蛇混雜的要衝大城治理得秩序井然,可是今日……這徇私枉法,想來不是傳言有虛,就是燈下黑。」

  少女表情古怪地一笑,問:「公子認識楚……」

  「耳聞。」

  「那……公子,以前來過雁落?」少女換了話題。

  「七年吧……」年輕人一嘆:「可是七年,已經遙遠得就象遺忘了的年代。」

  聽著年輕人幽幽嘆息,少女莫名地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在輕輕顫動,她雖不明白他心中的痛苦和憂鬱是什麼,可是她明白他心中那深沉的痛苦和憂鬱,她明白她喜歡他所有的這種痛苦和憂鬱,甚至,她明白她有些喜歡他了!

  她一向是一個直爽灑脫的女孩子,她的愛與恨就象千里莽原上的雪一樣潔白單純,她明白了,她就不想掩飾。她靠近了他,又問:「公子這次到雁落是遊玩,還是……」

  「收債!」年輕人截口道:「有人欠我一筆債,該連本帶利一起還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骨節粗大,手指修長的右手突然握住竹籃的吊繩。

  他握得那樣用力,仿佛想把什麼他厭惡仇恨的東西一下子扼殺在其中,又仿佛握住了一股巨大的力量,隨時準備給敵人以致命的一擊,致對手於死地。

  竹籃一抖,少女的心也猛跳一下。她也和其它女人一樣,喜歡男人的力量和深沉,就像大多數愛女人的男人一樣:喜歡女人的魅力和神秘、女人的溫柔和脆弱。

  可是他為什麼就這樣突然對她說出這一句話來了?他為什麼就這樣相信她?竟將這最隱秘的事突然告訴了她?是因為這些話在他心中藏了太久太久,想找一個人說說,還是因為他和她之間仿佛有種神秘的聯繫,所以他根本沒有想到要防備她?

  她在想這問題的時候,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強笑道:「小商人心思,讓姑娘笑話了。」

  北海郡遍地鹽鹼,不利耕種,兼氣候嚴酷,養成剽悍好武的民風,以從軍習武為榮,以耕作商賈為恥,年輕人熟知北海風俗,這時以自貶掩飾。

  「公子不是商人,即使……」少女緩慢而堅定地搖頭:「我猜公子多半身懷武功,來到北海,為了了結什麼恩怨,嗯,收債。但是一旦陷入仇恨,或者江湖,就沒有心情來欣賞橫店的歌妓,柳之悠的躂躂舞,李園的詩會,后街的美食了。」

  「后街的美食,橫店……」年輕人悠然沉思,「總希望一切都還是我腦海中的樣子。」

  他忽然低低地念出一句天行朝詩人的詩句:「永恆如小雷澤之美麗。」

  少女輕笑一聲:「公子,那你可能就要錯了。等一會你過了關就會發現,雁落城跟你記憶中的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了。橫店清和班演的《玉釵緣》不是說,書生上京赴考,半年後回來,連回家的路都不認識了。這幾年關原大戰,每年都有流民湧來,城裡每天都在修建房舍,就算是我這種自小生長在雁落的人,也有一半的鄰居不認識的。」

  年輕人眉頭皺了皺,這幾年朝廷與且彌、既極兩國數次交兵於關原,戰火綿延,其它五國國君心思各異,眼見有燎原之勢,百姓殃及,少女所言情形絕非誇大,淡淡一笑:「總該還是有不變的東西吧?比如北海冰山,一千年都不會化的。」

  「比如,仇恨?」少女忍不住接口。

  「因為武烈王說過:對於男兒漢來說,復仇是一道最值得品嘗的菜。」年輕人雙目炯炯,仰望越來越近的關樓,「對於一個武士……,更何況,我還是一名父親的兒子。」

  「兒子?」少女待要相詢,吊籃已升至關上,兩人下籃,吊籃重新放下,去接管家。

  年輕人走到牆邊,極目遠眺。一關相隔,城裡的風雪仿佛就小了好多,看得見瀰漫的燈火,年輕人晶瑩碧藍的眸子,似有霧起。

  少女陪著他,凝注半晌,然後同時幽幽嘆氣,輕輕說道:

  「真好。」

  管家上來,三人一起從數百級整齊冷硬的石階走下去,兩輛高大華麗的馬車已等在城門洞裡,少女突然想起似地問:「公子,有人接你嗎?城中可有熟人親友?」

  「有……吧,多著呢。」仿佛為了掩飾某種情緒,年輕人故作儼然地沉呤道:「雁落城雖然不如帝都和柔然繁華,但是只要有錢,還是能夠買到一個有酒和女人的夜晚。」

  「酒和女人?」少女不高興地抿起了嘴,「你有錢嗎?」

  「很少。」年輕人故意露出尷尬的表情,坦白地回答。

  少女果然心軟了,問:「公子,你準備在哪兒投宿?」

  年輕人沉吟,少女誤會了他的猶豫,小心建議說:「潘樓街有一家雷氏客棧,不算很富麗,還是挺不錯,你若去住的話,價格會很公道。」

  年輕人感激地笑笑,知道她已經從自己的穿著猜測自己並非富貴子弟。但這只不過是他的偽裝而已。他卻沒聽出她話中的另外一層意思。

  他笑了笑,故作爽朗地大聲說:「好,就住那兒。你推薦的,一定不會錯的。潘樓街,雷氏客棧,我記住了。」

  舉步便要踏雪而去。少女怔怔地看著這年輕人的背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揚聲叫道:「等等。」

  年輕人停住腳步,轉過身。

  「我叫小伍,公子,你叫什麼?」

  年輕人笑了。他臉上的笑容淡若蜻蜓掠過的水面,一閃即沒,換成一種冷冷淡淡的表情,沉默了很久,才一字一字地說道:

  「墨七,我的名字叫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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