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界標的論爭
2024-10-06 05:19:09
作者: 岳南
夏代紀年已有結論,接著要敘述的是商代紀年的推定。
根據夏商周斷代工程的課題設置,整個商代以著名的殷墟文化為界,分為商前期和商後期兩部分,每一部分各設幾個小的專題。
建立商前期年代學框架的主要依據是商前期考古學文化的分期與測年,以及商前期都城的歷史地理學研究和古代文獻有關商年記載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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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考古學的角度看,屬於商前期的重要遺址有鄭州商城、偃師商城、鄭州小雙橋遺址、安陽洹北花園莊遺址、邢台曹演莊遺址和東先賢遺址等。如果以上述遺址的發掘和分期研究為基礎,便可以建立起比較完整的商前期考古學文化序列。當然,在這幾處遺址中,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又是主要研究探尋的對象,因為只有解決了這兩座都城的年代和性質問題,才能確立夏商文化的分界。
前面已經介紹,關於二里頭遺址文化一、二期之間,二、三期之間,三、四期之間,四期與鄭州二里崗下層之間等,到底哪裡是夏商文化分界的爭論,在1997年11月於河南召開的「夏商周斷代工程夏、商前期考古年代學研討會」上,專家們通過對實物的觀察,普遍趨同二里頭文化為夏文化。也就是說,二里頭文化已不存在商文化的問題了。那麼最早的商文化在哪裡?鄭州商城或偃師商城哪一個是夏商劃分的標誌?隨著問題的提出,學者們在將目光集中到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這兩座文化遺址的同時,也圍繞上述問題再度展開了激烈的爭論。
偃師商城發掘現場,王學榮(右)向作者介紹發掘情況
偃師商城小城西北角與大城西城牆位置關係平、剖面圖(引自《河南偃師商城小城發掘簡報》)
就在「工程」開展不久後,為便於14C測年研究,「工程」首席科學家專門安排考古人員對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某些區域進行了發掘,並提取了具有典型性的含碳標本。也就在這次發掘中,偃師商城的考古人員在原來大城的基礎上,又發現了一座南北長約1710米、東西寬約740米的小城。小城內外有壕溝、道路、墓葬、水溝、灰坑等遺蹟。從所發掘的遺蹟、遺物看,小城明顯要早於大城,大城正是在小城的基礎上興建起來的。尤其在小城內宮殿區北部發掘出的一條大灰土溝,其時間跨度幾乎涵蓋偃師商城所有時期,大大有利於對其早期遺存面貌的認識和對城址性質的正確判定。據此,「工程」專題組成員、偃師商城的發掘者杜金鵬、王學榮等考古學家認為:
由於小城的規模不是很大(面積約80多萬平方米),並不構成否定其為早商王都的理由。小城的狹小和在建造過程中表現出來的倉促與簡陋,以及在城牆設計方面所具有的濃厚的軍事色彩,應與商湯滅夏之初,為了鎮撫夏遺民、鞏固統治權而在夏王朝的腹地傍臨夏舊都新建商王朝的統治中心時所面臨的政局不穩,人力、財力匱乏等情況,正相符合。相反,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若商湯能在河洛地區迅速建築起一座規模龐大的城池,倒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值得注意的是,小城城垣、宮室以及墓葬朝向等特點,與鄭州商城、黃陂盤龍城、安陽殷墟的商代建築是一致的。根據學術界的共識,二里頭文化的大部分屬於夏文化,偃師商城的建造是夏商文化的一個界標。那麼偃師商城小城屬於商文化遺存,顯然是沒有疑問的了。……綜上所述,偃師商城小城應為早商時期的王都遺址。聯繫到小城的地理位置正與史傳湯都西亳的地望相符合,小城在二里頭遺址之近旁突然拔地而起,以及小城與二里頭遺址(從大的歷史發展進程上看)間一興一廢的更替,使得我們有較充分的理由相信,這些考古學事實正是董仲舒《春秋繁露》所說商湯滅夏「作宮邑於下洛之陽」的最好註腳。這是劃分夏、商文化的一個重要界標。
專家在討論會上。自左至右:郭之虞、杜金鵬、王巍、殷瑋璋(作者攝)
針對偃師商城這一新的發現,「工程」專門組織專家進行了討論。有的專家認為,新發現之小城可能是同期打破關係,並不意味著小城時間更早,仍堅持鄭州商城早於偃師商城,夏商分界的界標自然是鄭州商城。
而堅持鄭亳說的北大考古系教授鄒衡認為,偃師商城小城剛剛發掘,所出遺物很少,許多問題還沒有弄清楚,而且關於偃師商城的認識與發掘材料出入較大。小城的斷代沒有確鑿依據,大灰溝最早一期的地層單位與城牆沒有關係。從已發掘的材料看,偃師商城也不會早於鄭州商城,故不能以偃師商城為界標。如果14C對二里頭遺址、鄭州商城、偃師商城所提供的含碳標本測得正確,有可能會產生矛盾,這個矛盾會在以上三個遺址的測年比較中得到解決。如果14C測年證實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的年代相差不大,那麼以這兩個城共同作為夏商分界的標誌也是可以的,但偃師商城不能作為唯一的界標。
針對鄒衡的觀點,杜金鵬就偃師商城的情況做了三點說明:第一,偃師商城的地層是清楚的,大灰溝出土的遺物也是清楚可辨的,其中灰溝第一段出土的遺物以二里頭文化因素居多,第二段遺物單純,主要屬於商文化因素。第二,偃師商城的分期是在很多專家工作的基礎上進一步得出的,現在的分期根據新的地層關係早晚搞得更加細緻可靠。在研究過程中,我們還請了專家前來考察、把關,應該說,我們的工作是被學術界認可的。第三,關於偃師商城的年代問題,最早的那個小城,我們在1996年就發現了線索,1997年開始發掘,所出的材料確實不算多,我們已儘可能地將材料發了簡報。但在小城中發現有墓葬、牆、水溝之間的關聯關係,大灰溝在宮殿區,周圍有牆,可能也是建築遺蹟。它在第一、二段使用,四段時被填平,此時在其北面出現了石砌的水池。另外,發掘的宮殿遺蹟有五個在第二段使用,第三段時擴建,此時又出現了大城,這也可作為旁證。
針對杜金鵬的說明,曾參加過偃師商城發掘的中科院考古所副所長王巍補充道:「偃師商城的始建年代還沒有得到直接證據,但現在至少證明小城比大城早。儘管目前尚不能證明城牆本身早到第一段,不過可以結合城內的遺蹟關係相互證明得出結論。小城範圍內的最早的遺蹟是大灰溝一段的,其遺蹟與四號宮殿共用一牆,兩者可能有必然的關係,而不是像鄒衡先生所說的那樣沒有關係。」
關於夏商文化的界標問題,王巍對杜金鵬等人的觀點表示認同,並指出在鄭州商城要區分先商、早商文化是困難的,而偃師商城出現於夏都二里頭附近,它的出現應晚於夏的年代,進入了商王朝時期,所以偃師商城的始建年代應近於夏商文化的分界。這個觀點,同樣得到了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楊育彬的支持。楊育彬認為,夏商文化如果要定界標,應只有一個,那就是偃師商城,因為偃師商城比鄭州商城的工作更紮實,前者作為夏商的界標更明了,也易被學術界接受。
對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到底誰早誰晚、誰有資格充當夏商界標問題的爭論,「工程」專家組成員、考古學家殷瑋璋頗不以為然。他說:「在過去的十幾年裡,考古學界幹了些什麼事呢?就是為鄭州商城早還是偃師商城早而進行爭吵,而這個爭吵是沒有結果的。你說這個早,他說那個早,有什麼憑據?是不是偃師商城就比鄭州商城一定要早,那鄭州商城以後再發現早的遺址怎麼辦?這種爭論把我們的精力挪到了不應討論的問題之中,恰恰忽視了或者說沒有把我們應該研究的東西抓起來。1995年在偃師召開商文化討論會,這個會議由我主持,有許多專家參加,會上大家依然是爭論不休。當時仇士華先生對我說,關於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到底誰早的問題,14C測年可以解決,如果14C測年出來,我想這就有了依據。事實上,大家都坐在家裡討論是解決不了什麼問題的。就考古學的角度而言,必須對一座都城挖到一定程度,你才能把這個遺址的情況了解清楚。否則,討論來討論去總是沒有抓住根本,沒什麼意義。」
關於能否用都城來作為界標的問題,殷瑋璋也有不同於其他學者的看法,他說:「我不同意用都城來解決夏商分界問題,考古學上的斷代必須用考古本身的方法來解決,用考定某個都城的方法是解決不了考古學上的問題的。文獻上記載著亳,你就說這個都城是亳,有什麼證據?你找的那些證據許多是建立在假設之上的。當然,這個假設是允許的,但必須在得到證實的情況下,再做第二個推論。可有些學者不等這個假設予以證實,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一連串的假設都出來了,看起來頭頭是道,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但考證後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實際上這是超前意識,憑空想像,而科學是不允許這樣做的。」
由鄭州商城與偃師商城之爭,牽涉到二里頭文化的分期問題,殷瑋璋講道:「我認為二、三期之間有非常突出的變化,從出土的陶器來看,明顯是兩種不同的文化。但鄒衡先生就是不同意我的看法,認為二、三期之間有變化,但太少,是量變,不是質變。試想一個朝代的變遷,在文化上不可能是突變。新中國成立後十年,才搞了北京十大建築作為標誌,現在看到的高樓大廈,是近幾年才出現的事。許多生活用品也是慢慢地淘汰、更換,沒聽說在新中國一成立的時候誰把自家的鍋碗瓢盆全砸了,全部更換新的。即使你砸了,想換新的,恐怕工廠也一時造不出來。再如秦始皇滅六國,實行天下統一,從考古學的角度看,你在六國之內很難找到秦的歷史影子。這就證明朝代的變更跟文化的變更是不同步的。新中國成立後,梁思成等人提出要建一個新都,結果毛澤東把梁思成批了一頓。按理說毛澤東領導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開闢了歷史新紀元,他為什麼不去建個新都?這就說明一段歷史或一個朝代的更替並不意味著就要建都。歷史上也是這樣,當一個王朝誕生後,要有一個休養生息的階段,要輕徭薄賦,減租減稅,不可能立即勞民傷財地去建新都。可以說,歷史上幾乎沒有一座都城是由於改朝換代而建的,都是由一些更複雜的因素決定的。如商代盤庚遷殷這個事件,在遷都之前,盤庚將官吏、百姓召來好一通訓話,他說他是為了大家的好處而決定搬家,如果你們不同意搬,我就怎樣怎樣,又是利誘,又是威脅等,這就證明要遷一座新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例如,周滅商之後,商王還在那裡管理他的臣民,周王派兩個弟弟在一旁監視著他。周朝本身也沒有因為把殷滅掉了就又建一座都城。所以新建都城不能作為朝代更替的分界線,換句話說,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無論誰早誰晚,都不能作為夏商分界的標誌。」
對殷瑋璋的論點,偃師商城的發掘者、夏商周斷代工程「偃師商城的分期與年代測定」專題負責人杜金鵬表示不敢苟同。他認為偃師商城大城與小城的發掘,為夏商周斷代工程所做出的最大貢獻就是提供了分期的坐標,且是唯一的坐標。杜金鵬說:「按照以鄒衡為代表的鄭亳說的觀點,鄭州商城作為商的老據點,如果建城,在夏朝滅亡前就已建立,那麼這個城就應屬於和夏代平行的先商時期。當滅夏的戰爭爆發後,商人是從河北一帶到鄭州,然後再到偃師。而滅夏之後,商人又回到了鄭州,回去後的商人造沒造城,什麼時候築造很難準確地下結論。但偃師則不同,由於和二里頭相隔十餘里,不滅夏就不可能造城,可以說偃師商城肯定是商人滅夏之後建造的。到底是什麼時候建造的,通過發掘和對城牆的解剖,我們發現偃師城牆中都包含著二里頭文化時期的陶片,且這些陶片是二里頭二期或三期之中的,絕對沒見到二里頭四期的陶片。這個現象就有一個反證,證明偃師商城不可能早於二里頭三期,只能晚於三期,應是建於二里頭四期之時。」
針對殷瑋璋所講的二里頭的文化分期問題,杜金鵬表示:「原來學術界的主流觀點是二、三期分開,中國社科院考古所在1995年以前大部分專家都是這個觀點,後來由於偃師商城的出現,大部分人都轉變了觀點。轉變最早的是趙芝荃,結果引來了許多嘲笑,說趙先生學問不紮實,今天這麼說,明天又那麼說,到底有沒有個准數?其實當時許多人由於對偃師商城沒有公開發表的發掘資料不了解,對學術進展變化的細節不清楚,也就無法理解趙先生的苦衷。當時趙先生在偃師商城的發掘中,發現了許多線索,感覺偃師商城比較早,跟二里頭四期靠得上邊了。但發掘資料比較零碎,數量也少,要拿這點東西搞出一個肯定的說法有些玄乎。在這種情況下,趙先生說話就顯得比較含糊,如有『可能吧』等語氣。其他的人認為這個人做學問怎能這樣?到底怎麼樣你倒是說出來啊?但到了我們發掘的時候,由於基本搞清了偃師商城的性質,才真正把要說的說了出來。對於這個舉動和說法,趙先生表示:『我當初不敢說的事情,你們把它旗幟鮮明地提了出來,我舉雙手贊成。』通過夏商周斷代工程安排的發掘,現在我們越發感到,二里頭一、二、三期肯定是夏代的文化,四期則分成兩半,後面一半肯定已進入商代了。但四期從整體上來看還是夏文化,創造和使用這種文化的是夏人。所以說四期後半段又是商代的夏文化,即後夏文化。按中國的傳統,一個朝代滅亡了,勝利的一方大不了拆了他的宗廟,搶了他的禮器,從來沒有斬盡殺絕的一說。那麼夏商之交也是一樣,夏人雖然國破家亡,但有一部分依然在二里頭的都城住下去了。隨著文化的慣性,二里頭文化仍沿著夏人原來的軌道向前發展,這便出現了四期後半段商代的夏文化。相比之下,位於6公里之外的偃師商城就不一樣了,商人來了以後,完全接受了進步的夏文化,但對自己的文化又不放棄,在這種情況下,偃師商城的早期早段就形成了夏商混合的文化。二里頭也有這種現象,但跟偃師商城又有區別,原有的文化體系基本沒有被打亂,商文化只是星星點點地插進去一點,混合得不是很明顯,這便是說二里頭四期後半段肯定是商文化的理由。那麼二里頭四期前半段是不是商文化呢?現在還不敢肯定,因為沒有證明。如果證明四期後半段確是商文化,再將王朝滅亡這個時間差考慮進去,則二里頭三、四期的中間就有可能是真正的商滅夏這個歷史事件發生的時間分界。但問題是,發掘實物就在這裡放著,偏偏有人說早,有人說晚,沒辦法了,我說實物就在這裡擺著,你還不統一認識嗎?肯定方法上出了問題,如果大家都是一種方法,一種邏輯,是可以有個統一認識的。有的學者反對用都城作夏商的界標,認為用考古學文化分期來劃分夏商是最準確的,但這個方法就更麻煩,更說不清、劃不明。如殷瑋璋先生一直堅持不放二里頭二、三期劃分法,鄭光先生堅持一、二期劃分法。按殷先生的觀點,認為二、三期東西不一樣了,不一樣就是夏商分開了嘛!照這個說法,鄭光先生的觀點就更對了,他說一、二期的差別比三、四期的差別更大呢!夏商就更應該在一、二期之間劃分。我們以前也是這種邏輯,也是這種方法,但後來放棄了。為什麼放棄呢?因為殷先生說的那個方法是軟性的,夏商本來是鄰邦,你居西南邊,我住東北邊,且有一段時間商臣屬於夏,是夏的附屬國。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文化交流是很密切的。既然如此,在二里頭文化中出現商的東西完全可能,也是屬於很正常的事情。不過這個現象也存在一個標準問題,比如說二里頭文化中出現多少件商的東西算文化交流,出現多少件是王朝更替?是50件還是100件?這就是軟性的,難以說清楚。而以城邑作標準,就是硬性的。我們從軟的標準退守硬的標準,是因為軟的標準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論了十幾年仍沒有結果。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不得不退到這個硬的標準上來。如果按殷先生堅持的那個方法,再爭論50年恐怕還是沒有結果,因為大家都認為自己說的對,別人說的不對,賣瓜的不說瓜苦,只說瓜甜。你說二里頭出了商的東西,他說是文化交流,別人又說是王朝更替,這樣勢必墜入一個模糊不清的迷宮。這樣的爭論包括二里頭宮殿的廢棄也基本相同。有人說,你看這宮殿都廢棄了,夏王肯定是被趕下台了,宮殿都沒有了,他還能在這裡繼續稱王稱霸嗎?但也有人反過來說,這本來就是個土台子,沒滅亡也到了應該倒塌的時候了。有的人又說,北京故宮400年沒修過,也可能哪一年地震它就趴下了,但這能說王朝滅亡了嗎?這樣的標準自然又屬於軟性的了。趙芝荃先生原來也將二里頭宮殿廢棄作為夏朝滅亡的一個條件,但這只是輔助性的旁證,唯一的標準還在偃師商城。夏朝不滅亡,商人不可能在其旁邊築城,而商城崛起了,標誌著夏朝已經完蛋,此時正是二里頭宮殿廢棄之時。兩個條件相互對應,才說明事情的真相。如果沒有偃師商城的崛起,單靠一座宮殿的倒塌就企圖證明夏朝的滅亡是難以令人置信的。當然,以偃師商城作為夏商分界的標誌,不是單純的王朝更替這個事件的標誌,只是文化分界的標誌。商滅夏之後,不可能馬上就興建一座城池,這裡有人力、物力和時間等條件的限制,其間必有一個時間差問題。這個時間差是3年、5年,還是10年、8年,考古學本身無法解決。但除了考古學以外,其他任何一種方法也無法解決,包括精密的天文運算也無能為力。除非發現像殷墟甲骨文那樣的文字記載,但這個發現的希望是很渺茫的,因此這個難題也只有靠偃師商城來解決。換句話說,偃師商城就是夏商分界的界標。」
對於杜金鵬提出的軟性與硬性的劃分觀點,殷瑋璋依然頗不服氣,他說道:「什麼是硬性的標準?通過發掘所發現的材料才是硬性的,劃分夏、商的標準要用材料說話,而不是籠統地用一座城衡量,只有將發現的材料哪個屬於夏,哪個屬於商,準確地劃分出來,才能說其他的問題,否則是無從談起的……」
儘管學者們對夏商分界各自有不同的劃分方法,並圍繞鄭州商城、偃師商城到底誰早誰晚,誰更有資格充當界標的問題爭論不休,但是,就以上兩座商城而言,它們是已知最早的商代都邑遺址,其始建年代最接近夏商更替之年這一個大的框架,學者們並無爭論。鑑於此,只有依靠14C測年來了結這段爭論了十幾年的公案。
根據「工程」專題人員楊育彬等考古學家的劃分,鄭州商城的商前期文化分為四期,在四期之前,是被直接壓在商城城牆下的屬於二里頭文化的洛達廟類型遺存。各期的14C測年數據見下表:
洛達廟類型晚期遺存和鄭州商城分期及常規14C測年數據
續表
洛達廟類型晚期遺存和鄭州商城分期及AMS測年數據
續表
1997年11月,夏商周斷代工程「夏、商前期考古年代學研討會」在河南省鄭州和偃師召開。就在這次會議期間,「工程」研究人員仇士華、殷瑋璋,向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人員詢問有沒有現成的可供14C測年的木炭標本。河南方面的考古人員回答說,在倉庫里保存著一根完好的井框圓木可以測試。這根後來編號為T1J3的圓木,屬於鄭州商城二里崗上層一期的遺物,當仇士華、殷瑋璋見到時,只見這根圓木不但保存完好,更可喜的是木頭的外皮還保留如初。於是,仇士華就從這根圓木的最外輪開始,每隔幾輪向里取一個樣品,直至成為一個系列,然後帶回北京進行14C測年。結果得出圓木最外輪的年代為公元前1408—前1392年,這個數據應是該井的建造年代。若以這個數據和所測的二里崗上層一期其他的樣品對比,發現其年代基本相合,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鄭州商城14C測年範圍的正確性。
偃師商城分期及常規14C測年數據
偃師商城分期及AMS測年數據
從14C測年數據可以看出,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的始建年代基本相同,都在公元前1600年左右。有了這樣一個科學的數據,關於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到底誰早誰晚的爭論,在持續了十幾年之後,總算宣布暫告一個段落了。
但是,關於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到底誰有資格充當夏商分界界標的問題依然沒有達成共識。隨著夏商周斷代工程的進展,「工程」專家組根據兩座都城的性質和14C測年數據,在《1996—1999年「工程」階段性成果報告簡稿》(徵求意見稿)中,做了「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基本同時並存,其始建年代都是夏商分界的界標」的結論。對這個結論,在1999年9月24日至26日,由中國史學會、中國考古學會、中國科技史學會與夏商周斷代工程辦公室聯合召開的「工程」階段性成果學術報告會的討論中,部分與會學者又提出了不同的意見。曾長期主持二里頭文化遺址發掘,後又主持偃師商城發掘的考古學家趙芝荃明確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他說:「《簡稿》把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都作為夏商的分界是不妥當的,不能因為在鄭亳說和西亳說兩者之間難以做出取捨,就把這兩座商城都作為夏商分界的界標。從二里頭、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的出土器物來看,偃師商城應該早於鄭州商城,因此,偃師商城才是夏商分界的界標。」這個意見得到了部分與會學者的贊同。
由趙芝荃等人的意見又引發出與會者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兩座城同時作為界標不大可能,因為這兩座城顯然不會是同一年興建的,總會有先有後,在哪個城先建、哪個城後建的問題上,還是儘量說清楚,確定一座城作界標為好。到底選哪一座,這要看它們各自具備的條件而定。另一種觀點認為「界標」這個詞的概念應該界定一下,如界標的標準和條件是什麼?什麼樣的遺蹟或遺存才可以作為界標?這些問題都應該首先說明。因為界標給人的印象就是,這個地方就是一個標尺,定了一個上下限,這個城哪一年建成就應該是商滅夏的年代了。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商滅夏以後並不是馬上去建這座城,而且很快就建成了,它有個相當的過程。界標充其量只是說跟商湯滅夏的時間比較近而已。儘管接近,但畢竟還要差幾十年。所以簡單地用「界標」兩個字,容易混淆概念。
除以上兩種觀點外,山東考古學家張學海認為,諸如鄭州二里崗下層這樣的概念,應該看成考古學文化的界標,而相關歷史事件的界標最好是以某一墓葬或其他某一具體的遺蹟為界標比較合適。
考古學家楊育彬在會上伸手表示界標只有一個,即偃師商城(作者攝)
對於「界標」這一概念的解釋,「工程」首席科學家仇士華認為,《簡稿》中之所以這樣稱,是表示一個時間段。他認為這個時間段是可行的,只是「界標」這個詞需要重新斟酌,如果不合適,那就不要再用,以免引起概念上的混淆。這次會議之後,「工程」專家組根據學者們提出的意見,將「界標」之說棄之不用,並將前面提到的一句話改成「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是已知最早的商代都邑規模的遺址,其始建年代應最接近夏商更替之年」。經過了這一番折騰,關於鄭州商城和偃師商城的「界標」之爭,才總算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