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學藝
2024-10-06 05:00:16
作者: 岳南
按照歷代史家較權威的說法,當吳國滅亡之後,孫武不再顧及夫差的眼線以及無孔不入的密探獵狗一樣的搜尋與緝拿,他趁著吳都姑蘇淪陷,整個吳國硝煙瀰漫、戰火連天、城內城外雞飛狗跳、鬼哭狼嚎的大混亂、大動盪、大崩潰、大轉折之際,攜帶家眷倉皇逃出吳境,來到齊地的西南邊陲鄄城一帶定居下來。幾年之後,這位曾叱吒風雲的著名軍事指揮家總算了卻了他那說不清、道不明、稀里糊塗、四處流竄奔波的一生。若干年之後,他的曾孫、在家中排行老三的孫賓又在齊國阿、鄄之間的一個鄉村里橫空出世了。
當孫賓長到十三歲時,齊國邊境戰爭連綿,瘟疫流行,父母在可怕的瘟疫中先後謝世,兩個哥哥也在兵荒馬亂中走失,孫賓成了一個流落街頭的孤兒。多虧有一位心眼還算不壞、良知尚存的冷姓土財主,看孫賓聰明伶俐,討人喜愛又處境艱難,便讓他到自己家中打工。但只管吃管住沒有工資,主要工作就是放牛。
孫賓的父親在世時,儘管家道早已衰落,但讓自己的子孫重振軍功貴族世家、再度進入輝煌的夢想卻一直沒有破滅。為此,對三個兒子自幼進行嚴格訓練,不僅教其練武,同時教其學文。在父親的言傳身教下,年幼的孫賓學業漸有長進。而這個時期,正是強大的齊、楚、燕、韓、趙、魏、秦等七國爭雄,諸侯兼併,列國紛爭,逐鹿中原的鼎盛之際。整個華夏大地形成了一個「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的白色恐怖局面。這種局面為各類野心家、陰謀家、恐怖分子、流氓無產者、賭徒、酒鬼、嫖客、投機分子等等,提供了展示運氣才能的機會。各色人物都想通過這個戰火連綿的平台大顯身手,以勝利者的姿態成為金錢、美女、權力等最大可能和限度的擁有者。孫賓生活的地方,正處在宋、魏、齊、趙等四國的交界處,是戰亂最為頻繁的地區,血與火的戰爭經常在這裡發生和蔓延。受所處環境的刺激和戰爭氛圍的影響,這位漸已長大成人的鄉村牛郎,突然萌發了走出故鄉,鑽入硝煙戰火之中,豁出身家性命,干一番偉業的強烈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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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賓牧牛圖(銀雀山漢墓竹簡博物館提供)
懷揣著這樣的野心和夢想,十八歲那年春夏之交,孫賓決定離開冷姓鄰居的牲口棚,到外面的世界去闖蕩一番。經過一番準備之後,在一個天色寧靜的黎明,孫賓同他放養的幾頭老牛悄悄說了幾句「拜拜」,而後在清晨的晨光下大步流星地走出故鄉,開始尋找發跡的機會。就在他流竄、遊蕩了一年有餘,到了「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窮困潦倒走投無路之時,忽一日,在一家偏僻的酒肆中,偶然結識了一名叫龐涓的青年壯士。這龐涓祖上曾靠造反發跡,到了他爺爺那一輩時,因繼續犯上作亂,被官府有關部門捉住後點了天燈,自此弄了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悲慘結局。當龐涓出生時,家中已是破落不堪,沒有什麼值錢的財物可供享用了,只有祖上的陰魂還在他心中久久不散,那曾有過的榮光像一面巨大的招魂幡,在夕陽殘照的薄霧中迎風抖動,召喚著他在人生征途上再來一次光宗耀祖的大搏擊。龐涓成年之後,已出落得高大英俊,相貌堂堂,可謂一表人才。加之他聰明伶俐,能言會道,野心勃勃,氣概非凡,更增添了幾分英雄本色。這位破落的貴族子弟,越來越不甘心於自己卑微的社會地位和周圍人群投射過來的冷漠的目光。同孫賓父親當年一樣,此時的龐涓亦追憶遙遠的古代自己祖先那榮光燦爛、沖天蓋世的殘夢。正是這個殘夢的誘惑與催發,使龐涓告別了破落的家庭,奔赴外面的世界去尋求機緣。想不到就在他四處遊蕩了近三年之後,與同是破落子弟,同樣夢想著一朝擁有大量金錢和美女的孫賓相遇了。此時的孫賓儘管潦倒不堪,且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但因為心中有了夢想,眉宇間便透出蓬勃向上的朝氣和不甘久居人下的野心。似乎是上蒼的有意撮合,在這個偏僻、簡陋、雜亂的,由一位不算漂亮的中年寡婦開辦的酒肆里,兩個青年人一見如故,水酒就著花生米,越說越投機,最後一拍桌子,乾脆結拜成了兄弟。按生辰八字,孫賓為兄,龐涓為弟。結拜儀式後,二人決定結伴到中原最偉大的腕兒——鬼谷子那裡拜師求學。第二天他們從街頭一堆垃圾旁於大醉中醒來時,相視一笑,然後背起行囊,向傳說中的鬼谷子所在的方向奔去。
二人要找的鬼谷子,實乃姓王名栩,原是一個著名的鄉村混混兼流氓無產者,曾以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等十毒俱全聞名鄉里。因少年時進過私塾,識得幾箱當地人稱謂的車螂爪子(漢字),曾一度受聘到鄰村一個土財主家任教。在任教期間,王栩憑工作之便以及自己還不算太難看的小樣加之年輕的本錢,與這土財主的小老婆萌生了愛情。天長日久,終於東窗事發。這一日下半夜的晚些時候,這對旱地里的鴛鴦被老財主派來的暗中監視者抓了個正著。王栩挨了一頓胖揍被炒了魷魚之後,感到無顏面對家鄉父老,便借著月黑風高之夜遠走高飛,無目標地四處流竄。後來於流竄中偶然結識了與之臭味相投的墨家學派創始人墨翟並與其成為鐵哥們兒,二人遂一同在雲夢山採藥修道。幾年之後,二人離開雲夢山,開始雲遊天下。在同墨翟週遊世界的過程中,王栩突然對人生有了一種頓悟並產生了新的目標。從此,他選擇了中原陽城郊外一座大山蟄伏下來,面壁求學,苦苦修煉,爭取弄出點驚世駭俗的響聲讓世人瞧瞧。因選的這地方山高林密,幽不可測,人跡罕至,怪獸出沒,陰氣森森,鬼氣蒙蒙,故附近百姓稱之為鬼谷,意為鬼神出沒的山谷。多少年之後,王栩終於修煉成功,具有了數學、天學、地學、醫學、詭辯學、恐怖學、攻戰學、軍事學、帝王學等通天徹地的才學,並經常為附近山區苦難的百姓看病、占卜、觀風、相水等,其業務和學問漸為外界所知。而隨著民間的傳播,王栩的名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神,最後成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魔鬼妖怪一樣的神秘人物。在這種神化與妖魔化的雙重境界中,那些封建迷信與玄學思想嚴重,缺乏唯物主義世界觀,不知道用科學思想武裝頭腦的當地土著開始稱其為鬼谷先生。再後來有不少社會閒雜人員,因在鄉村無所事事,便慕名前來問學求道,藉此打發無聊的時光。王栩並不謙虛,也不推辭,根據來者的要求,開始在鬼谷中因陋就簡地設壇講起學來。門徒們對老師的學問深為佩服,為了表示尊敬,又稱其為鬼谷子。因這位鬼谷子確實對一些學問做過精深的研究,在當地這個老少邊窮地區普遍缺少文化知識和科技精神的情況下,所授之學,便成了空谷足音,開山火炮,令四方震動,八方矚目。自此之後,原來的鄉村混混王栩的名字已少有人提及,倒是這鬼谷子的名聲越來越大,前來拜師問學者絡繹不絕。
鬼谷子與墨翟
鬼谷子隱居處
隨著求學、問道人數的增多,鬼谷子在其居地的深谷正式建立了一個訓練基地。此時的鬼谷子整過幾十年的修煉,越來越成了生活中的另類,在收徒和教學中,他最看重和欣賞的是人的夢想,也就是若干年後人們所說的一些主義之類的理想。對待求學者,採取來者不拒、走者不留的原則。根據每人的天分、資性、志向等分門別類地予以收留、傳授。無論你學天文還是數學,是習文還是習武,是要做一個嫖客之王,還是想當一名江洋大盜,或者是遊俠、刺客,只要你有夢想或者說理想,鬼谷子都耐心傳授,從不挑三揀四地予以拒絕。整個訓練基地漸漸成為一個三教九流雲集,各色人等混雜的大染缸。在這個大染缸里,各個前來求學的門徒都做著不同的夢,或吃喝玩樂,或升官發財,而其中相當一部分畢業之後,為七國朝廷所重用,在火熱的現實生活中做出了不可或缺的卓越貢獻的同時,也實現了自己升官發財的輝煌大夢。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離開基地不久就因為作奸犯科,被抓獲後投入大牢,或老死或病死或暴死或餓死或被折磨而死等,以不同情形了結了身家性命。因鬼谷子本人的複雜和所授學問的多樣性,以及門徒的蕪雜性和走出鬼谷後命運的多變性,便有了時人或後人對鬼谷子其人其術兩種截然不同的評價。在歷代評價中,或極褒之,或極貶之,大有天壤之別的味道。如宋代的高似孫就曾說過:鬼谷子「其智謀、其術數、其變譎、其辭談,蓋出戰國諸人之表……是一代之雄」。而明代大儒宋濂則說:「鬼谷子所言之捭闔、鉤鉗、揣摩之術,皆小夫蛇鼠之計智。用之於家,則亡家;用之於國,則僨國;用之於天下,則失天下。」從兩位不同時代代表人物的評價中,可以看出對鬼谷子評價的巨大落差。但不論各種評價孰是孰非,從鬼谷子先後調教出來的史籍中記載的縱橫家張儀、蘇秦,戰略家孫臏、龐涓,以及道士茅濛等著名大腕兒來看,鬼谷子確實弄出了他理想中的驚世駭俗的響聲,並把一個本來就不太平的天下,又攪起了陣陣大起大落的驚濤狂瀾。
卻說孫賓、龐涓各自背著一個用蛇皮一樣的口袋包裹的鋪蓋卷,一路打聽向陽城郊外深山密林中的鬼谷走來。當穿過一片峽谷之後,順著狹窄的山道來到一個山口處,正欲進山,只見一位穿著破舊的白髮老漢,躺在一塊青石板上擋住了去路。龐涓上前一看,見這老漢睡得正香,還發出了陣陣鼾聲。從身旁擺放的一個藥簍和簍中盛放的藥草可以判斷,此人可能是來山中採藥的郎中或醫藥學家。望著老漢安然自得的睡姿和滿臉幸福的樣子,龐涓心想你這個老傢伙,到哪裡睡不好,偏偏在這裡擋住哥們兒的路,接著抬腳朝老漢的胳膊輕輕踢了踢道:「喂,你是死的,還是活的,要是活的就趕緊給我起來。」
老漢哼哼著翻了個身,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龐涓見對方沒理自己,不覺火起,遂高聲喊道:「我說你這個白髮老怪,聽見沒有,快給我滾起來,老子要上山去。」
見那老漢仍舊沒有醒來,孫賓說:「算了吧,看來這老人家太累了,我們從旁邊那個斜坡上爬過去,還可繼續前行呢。」
「放著正道不走,憑什麼我們要爬來爬去的?我看就踩著這個老不死的肚子過去,或者乾脆踩死這個狗日的算了。」龐涓說著,抬腿就往老漢身上踏去。孫賓急忙上前拉住說:「老弟,使不得,這樣做是傷天害理的。」
龐涓見孫賓前來阻止,更來了蠻勁,他一把將孫賓推開道:「管他傷天理還是傷地理,老子今天就試一回,看看這天地能把我姓龐的咋的!」說罷抬腳向老漢的心窩踏去。正在這時,只見老漢哼了一聲,身子猛地一翻,胳膊順勢一伸,龐涓的單腿被輕輕挑起,身子猛地向後一仰,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山中鬼谷老人騎青牛雕像
龐涓在山坡上滾了幾圈,被一棵大樹擋住,他趴在地上望著仍在熟睡的老漢,既有些驚奇又有些憤怒地說道:「嘿,你這個老傢伙是故意跟我較勁,看我如何收拾你。」言畢,貓著腰氣勢洶洶地沖將上來,待來到老漢近前,飛起一腳猛踢過來。那老漢閉著眼又哼一聲,接著來了個大翻身,一隻手舉起做了個拍蒼蠅的動作,順勢將龐涓拍出一丈多遠,使他差點掉入無底深淵。
這次龐涓在地上待了好半天才爬起來,驚魂未定地望著眼前的老漢。只見那老漢打了個哈欠睜眼坐了起來,並有些驚訝地望著孫賓與龐涓道:「二位是要過去嗎?」
「是的。」孫賓回答著,上前深施一禮道,「請老丈借一條路。」
「你們是到哪裡去?」老漢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揉著眼睛慢悠悠地問道。
龐涓聞聽此言,既羞又憤地衝上來道:「我們到哪兒去,關你屁事,快給我閃開就得了。」
老漢並不氣惱,依舊慢悠悠地說:「你們連去哪裡都不告訴我,還妄談什麼借道?」
孫賓再次上前施禮道:「實不相瞞,我們倆準備進山找鬼谷子先生學藝,不想攪擾了老伯的白日夢,實在是抱歉,還請老人家多多包涵。」
老漢聽罷,哈哈一樂道:「你們要早說找鬼谷先生,我就不在這裡睡覺了,那就趕緊過去吧。」說完讓出一條窄窄的小道。孫賓見狀,趕緊拉起龐涓擠了過去,待走了幾丈遠,龐涓仍余憤未消地回頭沖老漢恨恨地罵了一句:「老不死的東西,下次再讓我碰見,小心你的狗頭。」孫賓回頭猛地拉了龐涓一把道:「不要再胡扯了,天色已晚,走咱們的吧。」於是二人於荊棘叢中,沿著一條羊腸小道向深山峽谷中走去。
過了兩個多時辰,孫龐二人面前出現了兩縷青煙,走到近前,只見在一個山坡上散落著十幾個像是經人加工、改造過的石洞,洞外有幾個青少年在自由活動,洞的後面是一片比較開闊的山谷,有些人工建築的輪廓,因天色較晚,加之霧氣蒙蒙,看不太分明。孫、龐二人上前一打聽,此處正是鬼谷先生的住地,只是先生外出採藥未歸罷了。
當太陽落山的時候,突然有一少年喊道:「先生回來了!」正在等候的孫、龐二人循聲望去,只見一白髮老漢,身挎一扁形藥簍,步伐矯健地走了過來。龐涓驚愣片刻,不禁脫口而出:「我的娘呵,這不是剛才遇到的那個睡覺的老頭嗎?怎麼會是他?」他扭頭望著同樣感到震驚的孫賓,焦急地問:「這咋辦?」
孫賓思考了片刻道:「只有硬著頭皮承認我們剛才冒犯就是了,快跪下。」說著拉龐涓在洞口前低著頭跪了下來。
老漢走過來,看到二人,笑哈哈地道:「我們是老熟人了,用不著這些禮道,快起來吧。」說罷令迎上來的少年將孫、龐二人扶起。
龐涓望了老漢一眼,滿面羞愧地說道:「剛才我倆有眼無珠,不知師傅……」剛說到這裡,老先生一擺手打斷道:「剛才的事已經過去了,我的工作就是教書育人,要是大家一個個都是聖人,我還在這裡侍弄個啥?先到訓練基地歇一會兒,待飯熟了再出來吃飯就是了。」說罷,在少年的服侍下,向不遠處一個叢林掩映的洞口走去。從此之後,孫賓、龐涓這二人,便在鬼谷子門下一板一眼地開始了受訓工作。
鬼谷子不愧是一名教育大腕兒,他根據孫、龐二人都傾向於主攻兵學,將來在疆場上建功立業的要求,按照各自的特長與靈性,讓孫賓側重學習謀略兼戰法,令龐涓主學戰法兼謀略,二人學起來都覺得輕鬆愉快,得心應手,學業進步很大。就在訓練不斷進展中,鬼谷子還經常穿插一些智力遊戲,既活躍學習氣氛,檢測一下孫、龐二人的智力水平,同時也讓二人領悟一些平時難以言傳的大思想、大計謀、大風範、大境界,更加準確精到地把握戰爭藝術的精髓。
鬼谷子傳藝圖。右一為孫賓,左二為龐涓(銀雀山漢墓竹簡博物館提供)
這天,鬼谷子突然將孫賓、龐涓叫到跟前說:「我給你們每人三文銅錢,你們下山到陽城去買些貨物來,不管是什麼,只要能把這三個連體的山洞堆滿就可以了。」
二人按指示下得山來,直奔陽城。龐涓在街面上轉了大半天,掂量著這三文錢買點什麼東西才顯得堆垛大一些,想來轉去,發現一種燈芯草既便宜又顯數量,於是用三文錢買了一大擔,自己挑著,汗流浹背地回到了鬼谷住地。儘管這一擔草明顯地連一個山洞都無法撐滿,但龐涓心想,我沒有辦法來實現師傅規定的遠大目標,你孫兄也當如此罷了,不見得就比我搞到的東西更多更大。龐涓在洞前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得意地想著,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只見孫賓空手從山下走來。師徒幾人寒暄過後,大家都詢問對方弄的東西何在。只見孫賓不慌不忙地走進洞中,先將洞口遮掩,不讓外人入內,然後從衣袖裡取出三根用油松的油料做成的燃料棒分別放入三個洞的中央,然後用火一一點著。待一切準備就緒後,孫賓將洞口的遮擋撤去。只見三個石洞光芒四溢。鬼谷子望著孫賓滿意地笑了,而站在洞口的龐涓則明顯露出不服氣的神情。
鬼谷子儘管看出了龐涓因這次敗北而心生嫉妒,但並沒有停止這類智力測試的活動,反而樂此不疲地變換花樣來回折騰。幾個月之後,鬼谷子又突然心血來潮,有些神經兮兮地對孫、龐二人說道:「從今天起,我只在洞中活動,三天之內,看你們誰能把我請出洞。」二人聽罷,覺得有些刺激,便開始思慮起招數。
眼看一個上午過去了,孫、龐二人都沒想出能令師傅走出山洞的妙計。到了下午,龐涓有些憋不住了,想儘快打破這個僵局。他在洞外轉了一圈,突然靈機一動,高聲叫道:「先生,大事不好,山下來了一伙人,看相貌和穿著打扮,好像是匪徒,眼看就要對我們下毒手了,你就不要在裡頭裝神弄鬼,耍這個布袋戲了,趕快出來看看咋應對吧。」
鬼谷子輕輕哼了一聲道:「這裡乃荒山野嶺,我們不過是幾個寓居山野草莽的流浪漢而已,他們對我們下手意義何在?是搶財還是劫色?是爭官還是弄權?若真來了,那你就用我教給你的謀略和兵法,將他們引開便是,何須在我面前裝熊賣傻?」龐涓遭此訓斥,落了個無趣,只得走開,回到自己的住處另想辦法。
第二天拂曉,正在睡夢中的鬼谷子被一陣悽厲的呼救聲驚醒,只見龐涓站在洞口,驚慌失措地大聲喊道:「先生,不好了,咱們的柴草垛著火了,這個冬天可怎麼過呀,你不要趴在被窩裡當縮頭烏龜了,快出來救火吧。」鬼谷子的香夢突然被攪,心中很是不快,暗自罵道:「你這個龜孫什麼時候不好折騰,偏偏選擇我正在夢中騰雲駕霧之時。」這樣想著,找塊布頭圍在身上,起身來到門口向外一看,只見山洞一側確實已是濃煙滾滾,知道這次龐涓真把一堆準備過冬用的木柴點著了,心中更加來氣,大聲呵斥道:「不肖子孫,你沒本事請我出去也就罷了,何必弄這一套,趕快把火給我滅了。」龐涓一看師傅的態度,覺得此事很有些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感覺,無奈之中,只好耷頭弓背回去請其他的弟兄救火。
眼看到了第三天上午,挨了一頓臭罵的龐涓稍稍緩過一點勁來,欲做最後一搏。他手持一封信來到洞前對鬼谷子道:「師傅,山外有人送信來,說是你家老爺子騎著一頭兩眼昏花的老驢外出遊盪,因那驢的眼力不濟,不幸連驢加人雙雙墜井身亡,要你趕緊回家奔喪。」
鬼谷子聽罷,將身前那張石桌猛地一拍,大聲喝道:「大膽狂徒,我家老爺子早已去世多年,骨頭在地里都快爛沒了,現在奔哪門子喪?你這分明是滿嘴噴糞,快給我滾回去。」龐涓此舉又弄了個灰頭土臉,只好再度垂頭喪氣地退了回去。
眼看黃昏就要來到,龐涓依然沒有想出更新奇的招數,便將孫賓找來,準備共同去找老先生放棄這個測試活動。睡意朦朧的孫賓用手揉著眼睛,跟在龐涓身後來到鬼谷子的洞外,只見龐涓擺出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誰的架勢說道:「師傅,你弄的這玩意兒也太難了,我們實在沒有招數把你請出來,我們甘願認輸,要打要罰,您老就隨便吧。」
鬼谷子在洞中伸個懶腰,打個哈欠,然後問孫賓:「我說阿賓呀,你這一招也沒試,就這麼輕易認輸了,不覺得虧嗎?」
孫賓向前走了兩步,略帶歉意地搖搖頭道:「要說虧嘛,是有點虧,徒兒愚笨,實在是想不出好的法子,要是師傅在外面,我們倆在洞裡,在天黑之前,保證能夠將您請進洞中。」
「是嗎?」鬼谷子望著孫賓一臉真誠的樣子,極為乾脆地說道:「那好吧,我就再給你們一個機會,看看你們到底有沒有這個能耐。」說著走了出來。
孫賓眼看對方到了眼前,急忙跪拜道:「師傅,今日總算是把您請出來了。」鬼谷子聽罷一愣神,片刻之後便仰天大笑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呵!」此時的龐涓也漸漸明白過來,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苦笑,輕輕說了句:「沒想到,真沒想到,還是孫兄技高一籌啊。」
就在這樣的生活境遇中,孫賓、龐涓二人在鬼谷子的訓練基地一學就是五年。在這短暫又漫長的五年中,二人刻苦求索,學業有成,足可以獨自到山外花花世界轟轟烈烈地干一番事業了。
有一天,龐涓獨自到山下一個溪澗去挑水,突然聽到幾個過路歇息的人斷斷續續地說道:魏國為了稱霸圖強,現正對外高薪聘請各個專業領域的大腕兒加盟。龐涓聽罷很是興奮,當即和幾個人做了攀談,進一步了解了魏國的情況,覺得這個消息並非空穴來風。於是,周身熱血沸騰,心中發癢,頭腦發漲,再也耐不住山中的寂寞了。他當即決定要作別這個灑下了五年青春熱血的陰氣森森、鬼氣迷濛的鬼谷,到那燈紅酒綠、醉生夢死、五聲亂耳、七色迷目、雞飛狗跳、人喊馬嘶的都市煙雲中,干一番轟轟烈烈、波瀾壯闊的偉大事業,恢復自家祖上橫掃天下無敵手的陳年夢境。
回到基地住處,龐涓將聽到的消息和自己的打算說給孫賓,孫賓不置可否,只是流露出一股戀戀不捨的感情。龐涓受這種感情的感染,也覺得心亂如麻,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便猶豫起來。幾天之後,龐涓那心神不定、煩躁不安的心情被鬼谷子識破,鬼谷子笑著對其說道:
「阿涓啊,我看你的好運已經來了,怎麼還不下山去撈取功名富貴,實現你進鬼谷時的夢想?」
鬼谷隱居處石獸
龐涓一聽,知道自己的心事瞞不過師傅,便匆忙跪拜道:「弟子是有這個意思,可是呢,一是捨不得師傅、師兄,二是不知山外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很精彩,我下山之後是春風得意,還是很無奈。因而心中總是猶豫不決,也就未敢向師傅稟報。」
鬼谷子略做沉吟,對龐涓道:「你到山中采一朵花來,我給你占上一卦吧。」龐涓答應著,到山中采了一朵馬兜鈴,拿回來讓鬼谷子占算。鬼谷子將花拿在手中看了看,說道:「這種花,一開即為十二朵,這個數字也就是你發跡後飛黃騰達的年數。此花采於鬼谷,見日而萎,這預示著你展示才能的平台當在魏國。現在看來,去魏必成。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師傅也不能強行留你,只是以後為人處世一定要講求誠懇信義,否則,以欺人之道行事,必反被人欺。望你能以此為戒,好自為之,下山去吧。」
對於師傅這顯然帶有教訓色彩的叮囑,龐涓表面上唯唯稱謝,心中卻不以為然。回到自己的洞中收拾行裝,待一切收拾停當後,又和孫賓告別。望著孫賓淚水漣漣、難分難捨的模樣,龐涓安慰道:「我與孫兄有八拜之交,情同手足,這次先行下山,實則也肩負摸著石頭過河,為兄打探路子的重任。只要我有朝一日發了,一定按五年前我們投奔鬼谷先生時,在那個寡婦的小酒肆里許下的諾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好好推薦師兄,共同創建理想大業。
「你還記得五年前的諾言?!」孫賓略顯驚訝地問道。
「不但記得,還要落實到具體行動上。」龐涓看到孫賓的神態,一股熱血衝上頭頂,有些莫名其妙地突然冒出了一句,「我若失信,當死於亂箭之下!」
孫賓一聽,覺得此話很不吉利,但既已出口,也是覆水難收,沒有挽回的可能,或者這是天意吧。孫賓想著,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第二天一早,龐涓背著行李在洞口外與師傅、師兄及其他基地的學員告別,鬼谷先生看孫賓滿臉悲傷的樣子,忍不住對龐涓說道:「阿涓呀,日後飛黃騰達了,但願你能念同學之誼,得饒人處且饒人啊。你這真要走了,我一生清貧,沒有什麼東西送你,就送你八個字吧。」鬼谷子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望著龐涓的臉似在等候什麼。
「弟子願意領教。」龐涓跪拜道。
「遇羊而榮,遇馬而卒。」鬼谷子一字一頓地說出,目光中閃動著刺人的悲涼。
「先生的教誨,弟子一定銘記肺腑。」龐涓連叩三個響頭,而後起身作別,在孫賓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