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武殺姬
2024-10-06 04:59:45
作者: 岳南
孫武作為這次演練的總指揮,站在兩個方隊陣前神情嚴肅地高聲宣布操練的規矩和紀律,並明確規定,既然各位來到了校場,就是戰士,過去的身份暫時不復存在了。既是戰士,就要嚴格遵守軍紀,聽從號令。校場如戰場,來不得半點馬虎,如果哪位違反了紀律,視情節輕重以軍法論處云云。之後,開始朗聲宣讀起本次演練的規矩和紀律:第一,行進中不許打亂隊伍行列;第二,不許放言喧譁;第三,不許故意違反紀律。當三條規則宣布完後,孫武又親自排兵布陣,以五人為伍,十人為總,使各路隊伍脈絡清晰,條理分明。按照操作規程,孫武要求所有參加演練的宮女妃嬪,都要把自己當作一名進入戰場的正式官兵來嚴格要求,必須隨鼓聲進退、迴轉。按照軍規,當一通鼓響過,全體官兵正直前進;二通鼓,左隊右轉,右隊左轉;三通鼓,各自挺劍呈爭鬥之勢。若聽到銅鑼響起,雙方收兵。各個環節必須嚴格掌握,不能亂了方寸。言畢,要求全體官兵體會剛才所說的動作要領,並準備實際操練。
過了一會兒,孫武開始正式發號施令。按照程序,令司鼓手開始擂鼓,此前已交代得非常明確,這第一通鼓代表著全隊前進的命令,所有的官兵都要邁步向前走去。但當鼓聲響起時,方隊中的官兵有的向前邁步,有的則無事一樣地站著不動,這一走一停就使整個方隊亂將起來。方隊一亂,眾人已忘了軍中規矩,直把校場當成了王宮內的歌舞廳,開始掩口嬉笑,相互推拉,三五成群地糾纏摟抱在一起。
站在帥位上的孫武一看這陣勢,大聲道:「你們先不要吵鬧,趕緊給我向前!向前!向前!」但不管怎麼喊,方隊中亂象依舊,沒有人理會這位主帥的存在,更沒有人顧及他的呼喊。孫武一看自己的話並未起半點作用,開始裝模作樣地引咎自責道:「約束不明,命令不起作用,這是將領的責任,也是將領的罪過。爾等聽著,現在本大帥再給你們申明一次軍令:第一……」
當孫武將原來宣布的三條紀律又囉唆了一遍後,煞有介事地命令司鼓手再次擂鼓。如雷的鼓聲響起,震撼著整個校場,更震撼著檢閱台上觀陣的吳王闔閭。但鼓聲中,兩個方隊的官兵不但沒有什麼進步,反而越發混亂不堪。
孫武見狀,強忍著憤怒,從帥位上站起來,讓一個軍吏再次高聲宣讀剛才已申明過兩遍的軍令。但方隊中依然鬨笑不止,如同潮水一樣席捲瀰漫了寬闊明亮的校場。孫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憤之情,他躍身跳下帥位,三步並作兩步地躥到戰鼓前,將司鼓手弄到一旁,瘋子一樣挽起雙袖,親自擂起戰鼓。鼓點越來越快,越來越緊。鼓聲震盪校場,響徹雲霄。老婦少奶們一看孫武放著大元帥的位子不待,竟自己降格淒悽慘慘地當起了孤獨的司鼓手,越發張狂起來,混亂的人群在原莊妃與荀妃、現任左右兩個區隊隊長的放縱與煽動下,開始高聲喊道:「孫大帥,使勁,孫大帥,下邊的槌子硬起來……」
春秋陣法示意圖
校場中的喊聲如同錢塘江大潮,一浪高過一浪,大有席捲宇宙、鋪天蓋地之勢。端坐在檢閱台上的吳王闔閭,望著這烏煙瘴氣、一塌糊塗而不可收拾的場面,很是開心,不禁仰天大笑,最後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正在擂鼓的孫武見闔閭的神態,認為這分明是對自己的羞辱——儘管闔閭此時並沒有這個意思。在忍無可忍中,孫武將鼓槌高高舉起,然後又猛地砸向繃緊的鼓面,隨著鼓聲戛然而止和兩支鼓槌從鼓面上騰空而起,眾人的目光都「唰」的一下射了過來。只見孫武臉呈黑色,雙目圓睜,腦門上火星四竄飛舞,大聲罵道:「他娘的,你們軟的不要要硬的,我現在就給你們來點硬的嘗一嘗。」言罷,猛轉身,大喝道:「執法官安在?」不遠處的執法官聽到喊聲,迅速跑將過來,單腿跪地,雙手抱拳於胸前,滿臉嚴肅地高聲答道:「末將在。」孫武匆匆瞥了執法官一眼,抬起頭,望著雞一樣在校場中央亂撲騰的宮女妃嬪們,聲音略顯沙啞地說道:「約束不明,命令不起作用,是我阿武的罪過。但我將命令申明再三,爾等仍不遵從,那就是你們的罪過了。」言罷,轉身望著執法官問道:「如此罪過,按照軍法規定的條款,該如何處理?」執法官再次抱拳當胸,乾脆利索地回答道:「殺!」孫武聽罷,說了聲:「好!」然後眼睛盯著莊妃和荀妃兩位現任隊長道:「士兵不服從號令,罪責在隊長身上,現在我正式宣布命令,把這兩個帶頭搗亂的弄出來,給我宰了!」話音剛落,左右軍士搶步上前,分別卡住兩位隊長的脖子,提雞一樣拽出了隊列,而後找繩子捆了,一個勾踢肘擊放倒在地。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令校場的官兵大為震驚,個個張口吐舌,呆了似的立在地上不再動彈。端坐在檢閱台上的吳王闔閭,一看兩個愛姬被突然弄出來放倒在了地上,以為是操練的什麼課目,禁不住笑著對身邊的正宮娘娘道:「不知這個阿武又在玩什麼陣法了。」王后瞥了闔閭一眼,冷冷地說道:「耐心等著看吧,這陣法好玩著呢!」闔閭哼了一聲,便聚精會神地觀看起來。正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如同獵人正在追趕的兔子,箭一樣從校場躥上了高大的檢閱台,「噗」的一下跪在闔閭面前,結結巴巴地稟報導:「大王,不好了,莊、荀二姬就要被斬首了。」
吳宮教戰
「啊!」闔閭一聽,打個激靈,端坐的身子情不自禁地躥了起來,待定睛一看,校場中央確有些要殺人的跡象。闔閭大怒,順口罵了一句:「阿武,你他娘的想造反嗎?」身子如同一隻被獵人逼入死角的狼,站起身在原地轉了兩個圈後,抄起隨身攜帶的節符交給小太監,急切地說道:「救人要緊,你趕緊持我的節符對阿武說,讓他刀下留人,一切事情留待以後再好好地研究解決。」小太監領令,又兔子一樣躥了下去。坐在闔閭身邊的王后望著面前的一切,並不言語,只是嘴角露出了一絲獰笑。
當小太監躥到孫武跟前,趾高氣揚地持節傳達闔閭的指示後,孫武掄圓了胳膊照准小太監的臉「啪」地打了一記耳光,接著破口大罵道:「你敢在軍陣中胡言亂語,妖言惑眾,給我拿下。」話音剛落,幾個軍吏衝上來,雪中捕兔一般將早已嘴角流血的小太監按於地下,跟著一頓拳腳揍了個鼻青臉腫。
此時,孫武如同一隻被激怒的獅子,瞪著血紅的眼睛,在地下來回走動了幾步,而後抖擻起精神,對著檢閱台方向慷慨陳詞:「演兵場如同戰場,軍中無戲言。既然我阿武已受命為本次演練的主帥,就有權嚴明軍紀。將帥在軍中,雖有君命,但可不予理會。如果僅僅因為她二人是君王寵愛的尤物,就饒恕了她們的罪過,那我這個主帥不就成了個可有可無的傀儡了嗎?如果我連二姬都殺不掉,還怎麼去殺強大的敵軍將帥?」
孫武說到此處,停頓片刻,以雄獅般的激情大吼道:「你們都給我聽著,我阿武不才,既不是軟蛋,也不是傀儡,我是大帥,是整個校場軍陣的總指揮。今天這二姬的所作所為,是對我大吳國防軍條令條例的粗暴踐踏,是對吳國朝廷與國民的大不敬,是對我這個總指揮的蔑視。鑑於上述一切理由,現在我代表吳國人民以及戰時軍事法庭,正式判處莊、荀兩人的死刑。來人,速將二姬的頭給我砍下!」
隨著話音傳出,早已恭候多時的刀斧手大喝一聲,雙臂揚起,寒光閃過,隨著兩股黑紅的鮮血噴出,兩個人頭如同半生不熟的西瓜,霎時滾到了地下。
見兩個活蹦亂跳的美女眨眼間橫屍校場,眾女先是目瞪口呆,接著像突然聽到槍聲的雞群,驚叫著撲撲稜稜地四散奔逃。孫武從地下抓起了那根崩飛的鼓槌,猛地一敲戰鼓,大聲喊道:「都給我回來,有臨陣脫逃者,格殺勿論!」此時,一直在校場內暗中控制局勢的伍子胥,早已通過被離指揮手下官兵,將炸了群的宮女妃嬪團團圍住,然後一頓槍戟橫掃,將眾人逼回了原來的位置。在驚魂未定之際,孫武又讓身邊的軍吏從人群中拉出了兩個老宮女,充當兩個方隊的隊長,而後大聲宣布道:「現在重新開始演練,如有不聽號令者,與剛才那二姬同罪。」說罷,奮力敲響了第一通戰鼓。
面對血淋淋的一幕,眾人再也不敢怠慢了,經過一陣短暫的混亂,隊伍在兩個隊長的帶領下,開始有規有矩地前行。第二通鼓敲響,左右兩隊開始按規定向不同的方向行走轉動。第三通鼓響起,眾人開始紛紛拔劍做格鬥狀。當三通鼓完,開始鳴鑼收兵。而後再從第一通鼓起,直到收兵。如此往復三遍,整個隊伍越來越整齊劃一,步伐越來越嫻熟。孫武看罷,覺得火候已到,便派軍吏到檢閱台向吳王闔閭報告,說現在軍隊已經訓練完畢,請下台檢閱。已被剛才的血案弄得懵懵懂懂的闔閭聽罷,慢慢回過神來,他望了望校場內的隊伍和指揮的孫武,勃然大怒道:「我還檢閱個啥?給我滾!」說著猛起身,雙手一用力,身前的案桌被「咣」的一聲掀於台下,闔閭用手往校場中心一指,罵道:「好一個阿武,你害得我好苦!」言罷被衛士們前呼後擁地扶下檢閱台,起駕回宮而去。
蘇州吳縣·胥口——二妃墓遺址(程曉中攝,蘇州孫子兵法研究會提供)
當隊伍中的莊妃與荀妃剛被綁於軍前之時,坐在闔閭身邊的伯嚭以為是孫武在開玩笑,故意逗著大王開心,也就當作玩笑觀看起來。待二姬人頭落地時,他猛地意識到這絕不是玩笑,而是一件犯上作亂的反革命政治事件。想到這個事件所帶來的嚴重後果和自己將要承擔的重大罪責,伯嚭眼前一黑,一頭栽倒,昏厥過去。待醒來時,闔閭早已回宮,便急忙追到宮中準備承擔罪過。此時子胥早已來到了闔閭的身邊,並勸說道:「兵者,兇器也。不可虛談,更不可開玩笑。身為將帥,對那些不服從軍令或擅自行動的人,或把軍旅當兒戲的人,堅決予以誅殺,這是合情合理的,也是完全正確的。大王要想征楚而稱霸天下,就必須找到良將,而尋找良將的一個主要標準就是果敢堅毅。孫武今天的所作所為,並不是膽大妄為,犯上作亂,而恰恰是果敢堅毅的表現,也正是您要找的良將呵!縱觀吳國上下,如果不以孫武為將,誰能率領您的軍隊跨淮河、越泗水、千里奔襲敵國呢?常言道,美色容易得到,而良將卻難以尋求啊!如果為了兩個妃子而丟棄一員良將,這跟為了蒼蠅而丟棄鷹犬有什麼區別。再說,這二姬也確實不知天高地厚,整天和王后及其他妃嬪爭風吃醋,沒少給您添亂,這樣的女人養著只會製造更大的麻煩……」
子胥剛講到這裡,闔閭就粗暴地打斷道:「你他娘的不要跟我講這些大道理了,我看你跟這個土匪阿武是一丘之貉。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你們殺我的愛姬也應該問一問老子我喜歡不喜歡,樂意不樂意,答應不答應嘛!」未等子胥解釋,匆匆趕來的伯嚭搶步上前主動做起了檢討:「這事是臣等不對,老臣我代表三人軍事領導小組,向大王謝罪……」
想不到伯嚭剛說到這裡,身邊的正宮娘娘橫插過來,以冷冷的語氣打斷道:「伯副主任,你是認為孫將軍不對,這『雞』殺錯了嗎?」絕頂聰明的伯嚭斜著眼一看王后那陰沉的臉和暗帶殺機的眼神,在「呵……哈……呵……」地愣怔片刻之後,突然明白了什麼,心想:「他娘的,原來是你們幾個合夥搞的這場陰謀,好一個陰毒的伍子胥,居然背著我殺雞宰羊,還差點把我裝進去,真不夠仗義,往後咱走著瞧吧。」伯嚭顧不得多想,連忙回王后的話道:「這個嘛,違反軍規,是……是要受到懲罰的。」大奶聽罷,長長地哼了一聲,拿著腔調說道:「這還差不多,既是違背軍規嘛,當然就要按軍法從事,要不誰還聽取將帥的命令,這是個連小孩子都知道的理兒嘛,怎麼到了大王這裡就糊塗了,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我看今天這事,純是她們在找死,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殺得好!」大奶說到這裡,轉身問闔閭:「你看是不是這個理呵?」闔閭聽罷大奶的話,知道其中必有貓膩,又怒又恨又無可奈何地搖著頭大聲道:「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你們就這樣殺下去吧,連我也宰了算了……」闔閭大吵大鬧發泄完心中的憤懣之後,便回了後宮。子胥、伯嚭相互瞪了一眼,各自悄悄地退去。
第三天,闔閭專門派人找來伍子胥,對其說道:「我這幾天做了冷靜思考,覺得用宮女練兵並不是明智之舉,莊妃和荀妃雖然死得有些可惜,但既然死了不能復生,也用不著為爭奪位子整天跟大家鬧彆扭了。昨夜我跟王后商量了,準備在首都之外的橫山之上修個紀念館,立塊碑,將二人的屍體移過去,就讓她們好好在那裡待著吧。」闔閭說到這裡,臉上掠過一陣憂傷和悲痛。子胥望著,心中也泛起一絲憐憫之心,覺得此事做得有些過了。但不這樣無以樹立孫武的威望,也無以消解王后之恨,也許闔閭已隱約地感知到了,此事如無王后在暗中支持,她二人是不至於身首異處的。正是她二人不識時務地捲入了你死我活的嚴酷的宮廷權位之爭,才引來了這次殺身之禍。悲夫!這樣慨嘆著,只聽闔閭在沉默之後,又強打起精神說道:「關於孫武的安排,就依你說的辦,封他個上將參謀長,主管出謀劃策工作,與你一道主持練兵事宜,待時機成熟,興兵伐楚,完成圖霸天下的大業吧。」
子胥聽罷闔閭這一反常態比較明智的言論,知道這是王后在床上所吹的枕邊風起了作用,但還是感動得淚水漣漣,急忙上前跪拜道:「大王聖明,就憑您今日之言,楚國可平,中原可圖,天下可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