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內,一扇倒塌的石門
2024-10-06 04:55:32
作者: 岳南
鄧欽友藉助中國大酒店的電話,首先撥通了廣東省政府辦公廳值班室,值班室負責人得此消息,立即做了「嚴加看護,不要使之受到任何破壞,並速向廣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報告,建議他們派人前去調查」的指示。根據這個指示,鄧欽友撥通了市文管會考古隊的電話,在報告了象崗發現的情況後,又轉達了省政府辦公廳值班室的指示。值班的考古人員黃淼章接到電話後,未做半點遲疑,立即同考古隊員陳偉漢、冼錦祥等騎自行車趕到象崗施工工地。此時工地上的民工已停止了手中的工作,將洞穴圍得水泄不通,鄧欽友守在石板縫隙的旁邊,正焦急地等待考古人員的到來。
象崗地形圖(引自《廣州南越王墓》)
黃淼章等人擠進人群,立即對現場進行勘查,發現這既不是「文化大革命」期間部隊修築的防空洞,也不是侵華日軍構築的秘密軍火庫,而是一座石室古墓。從整體看上去,這座古墓構築在象崗腹心約二十米的深處,墓頂全部用大石板覆蓋,石板的上部再用一層層灰土將墓坑夯實,以達到封閉的效果。在過去三十多年的考古調查和發掘中,凡廣州郊區發現的石室墓都是明代之後建造的,就在此前不久,考古人員還在廣州鐵路局附近發掘了一座石室墓,經考證是明代一個叫韋眷的太監的墓葬。正是由於先前的經驗,黃淼章等人在勘察後,做出了「此墓有可能屬於明代」的結論。
地宮內散亂的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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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的情形勘查完畢,黃淼章從懷裡掏出裝有兩節電池的手電,透過手電射出的光,俯身從石板的縫隙向下觀看。由於下面的墓穴過於龐大,加之外部光線的干擾,射到墓穴中的手電光顯得極其微弱,如同螢火在黑夜中晃動。儘管如此,黃淼章還是窺到了墓穴前室的石壁、石門等較明顯的建築物。稍後,隨著手電光的不斷移動,黃淼章又在室內散亂的一堆雜物中看到了一件類似銅鼎一樣的器物,從這件器物的外部造型看,當是漢代之前的葬品。看到此處,黃淼章站起身對同來的陳偉漢、冼錦祥激動地說:「哎呀,裡邊大極了,以前沒見過這樣大的墓室,不得了啊!」
「看到什麼東西沒有?」陳偉漢問。
「看不太清楚,不過我看到一件很大的器物,好像是個大銅鼎,從外形看是漢代之前的,這個墓看來不是明代的,可能是漢代或者漢代之前的……」未等黃淼章說完,站在旁邊的冼錦祥很有些不以為然地打斷道:「別胡扯了,你肯定是看花了眼,要不就是想南越王想瘋了,你想想看,我們什麼時候發現過漢代的石室墓?再說即使你看到的那件器物外形是漢代的,也不能說明這個墓就是漢代的,明代有許多器物就是仿照漢唐製造的,我看這還是一座明代墓。」聽了冼錦祥的話,黃淼章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略做沉思,說:「不,我有一種感覺,這不像是明代的墓葬,不像。」說著將手電筒遞給了陳偉漢:「你們再看看。」陳偉漢和冼錦祥以及另外兩名考古隊員相繼窺看了墓室後,也感到有些不同尋常,但對此墓到底屬於漢代還是明代仍難以下確切的結論。黃淼章望著大家有些疑惑的臉說:「我看這樣吧,你們在這裡等著,我打個電話叫老麥來看看再做結論吧。」說著轉身向山下走去。
鄧欽友(右一)給麥英豪(右二)等考古人員講述發現古墓情況(引自《廣州南越王墓》)
約二十分鐘後,廣州市文管會副主任、廣州博物館館長、著名考古學家麥英豪來到了象崗山。這位新中國成立以來廣州第一代考古工作者,曾率領考古隊員幾乎踏遍了廣州地區所有的山山水水,調查、發掘了近千座墓葬,從而積累了豐富的考古經驗和廣博的學識,每當有較大的墓葬發現,必定由他親自主持發掘。在廣州地區現代田野考古的歷程中,麥英豪始終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聽到黃淼章的電話匯報後,他在驚喜的同時也存了些疑惑,在自己三十多年東奔西跑的考古生涯中,漢代的石室墓的確尚未見過,所見的石室墓均屬於明代之後。如果這次黃淼章所看到的墓室中的大銅鼎確屬漢代而不是明代的仿古器物,那麼,這座墓的考古價值就非同尋常了。當然,這時的麥英豪尚沒有想到他將要面對的就是他和他的同伴苦苦探尋的那個千年隱秘的處所。或許,三十多年的奔波,已使他對那個千年隱秘的追尋熱情漸漸冷卻;或許,那久久積蓄在腦海中的幻想,在歲月的淘洗磨鍊中已失去了當初的鋒銳;或許,他不相信幸運之神會在這個極為平凡的日子向他招手並降臨到自己的面前。此時的他斷然不會想到幾十年來只在夢中經常看到的南越王墓已顯露端倪,他甚至連漢代這個詞都不再去想。幾十年的考古經驗告訴他,對一個墓葬或一件器物的斷定,絕不能先入為主,這樣很容易誤入歧途,他甚至喜歡從否定走向肯定,以逆向的思維態勢和嚴謹科學的態度使自己對紛繁雜亂的事物或事件,做出更準確、更經得住歷史檢驗的判斷。他反對先入為主的工作和科研態度,當然更反對那不著邊際的譁眾取寵。為此,面對迎上來的幾位年輕的考古人員,他第一句話問的是:「是不是防空洞,這裡在過去可修造過不少這類的東西!」當他聽到大家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不是,絕對不是,肯定是一座石室墓」時,便輕輕地點了點頭,撥開圍觀的眾人,走向石板的裂縫處。
「麥老師,你看這個墓是漢代的還是明代的?」冼錦祥走過來問道。
麥英豪在四周查看著,輕聲說道:「現在還說不準,待我看一看下面的情況。」說著從腰裡掏出裝有五節電池的大號手電筒,身子半趴在地上,借著手電的強光從縫隙中向下窺視。這個大號的手電筒是黃淼章打電話時特意請麥英豪帶來的,由於光的亮度明顯加強,墓室中的景物看上去比先前清晰了許多。隨著手電筒光柱的不斷移動,麥英豪先是看到了用石塊砌壘的墓壁,然後看到了碩大的石制墓門,接下來看到了散落在墓室中的一堆凌亂不堪的器物。在這堆零亂的器物中,有一個大號銅鼎和幾件陶器格外顯眼。麥英豪將手電的光柱在這幾件器物的上下左右反覆晃動,並從形制、特色等多方面觀察判斷,終於在腦海中形成了一個較為正確的結論——這的確是兩千多年前漢代的一座石室墓葬。儘管墓葬的主人是誰尚不知道,但僅從墓室的形制、規模以及隨葬的器物來看,當是嶺南考古史上一個前所未有的新發現,這次偶然的發現,將為嶺南考古史增添新的極其光彩的一頁。想到這裡,麥英豪激動異常,心臟加快了跳動,一陣火辣辣的燥熱傳遍了整個身心。在激動與亢奮中,麥英豪想立即將自己看到的一切和判斷告訴眾位考古隊員,與他們共同分享這喜悅。然而,當他即將關閉手電起身時,一個念頭又讓他不寒而慄。就他所看到的墓室現狀,這座古墓很明顯地分成了前後兩部分,用兩道大石門封閉隔開。借著較強的光線可以看出,第一道大石門有一扇已經倒塌,無規則地斜躺在墓室之中,這扇石門的倒塌,無疑是個不祥之兆。這個不祥之兆明顯地提醒正沉浸在興奮之中的麥英豪,此墓很可能被古代的盜墓賊光顧過。就以往的考古發掘經驗來看,廣州發現的古代磚室墓,凡規模稍大一點的,幾乎都被盜墓賊盜掘一空,保存完好的寥若晨星,而面前這道石門的倒塌,難道意味著這座藏匿在象崗山下二十米深處的大墓也慘遭不測?想到這裡,麥英豪如同冷水潑頭,剛才還激動興奮的心情頓時沉寂下來,他關閉手電,緩緩站起,轉身對眼含期待的幾名考古隊員說:「黃淼章的判斷沒錯,是一座漢代的墓,只怕是……」說到此處,他瞥了一眼圍攏上來的民工,將欲說出的話又咽了回去。
停頓片刻,麥英豪轉身來到鄧欽友的身邊,心懷感激之情地說:「鄧科長,你可是又做了一件大好事啊,這是一座很有價值的古墓,是個重大的考古發現,沒有你及時報告,說不定要遭到破壞。我們需要馬上組織力量發掘,如果這個墓是完好的,恐怕你們的樓在這裡就蓋不成了,你還是早一點向省政府打個招呼吧。我們回去研究一下,看如何發掘。」
鄧欽友聽罷麥英豪的話,頓感意外,遂焦急地說道:「這,這怎麼能行,我們在這裡苦苦幹了三年,費了多大的勁,好容易將這個山頭刨鑿平了,怎麼又要不成了?」
麥英豪望著鄧欽友那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笑了笑說:「這大概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國家的法規你不是不清楚,局部利益總是要服從大局的。再說,到底如何處理這發掘、保護古墓與蓋樓之間的關係,恐怕還要省市領導們具體商量,你我說了都不算數,我只不過是先給你提個醒罷了。」
望著麥英豪爽朗豁達的神情,鄧欽友頗為尷尬地說道:「嗨,你看這事怎麼搞得,這發現了個死人住的地方,活人就要搬家滾蛋,你說我們倒不倒霉?」
「這是因為死人不會走路,活人會走路,所以活人就得給死人讓地方。你什麼時候看到死人見了活人扭頭就跑的?要真是那樣的話,就是活見鬼了。」麥英豪的一番話,引得圍觀的民工都笑了起來。鄧欽友沉思片刻,很有些無奈地對麥英豪說:「那從現在開始,這個墓就算移交給你們了,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就不負責任了。」
「好吧,」麥英豪答應著,又將目光轉向圍觀的民工說,「不過,希望大家不要將這件事外傳,在我們發掘清理之前,大家要注意保密,要是誰傳出去,引來了盜墓賊,那後果就嚴重了,公安局找的恐怕也就不只是我了。」
此時的麥英豪深知廣州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喜歡熱鬧,如果街上有人吵架或車與車相撞,很快就會圍上一群人觀看、湊趣,即使有人急著要去辦某件事,也不惜耽誤時間停下來看個明白,或問個清楚,否則便會覺得生活中缺了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以前考古隊曾在廣州街道旁發掘過古墓,許多人圍上來擠在一起,一定要看個究竟,致使交通堵塞,道路不通。倘有一件文物出土,圍觀的人群就是一陣騷動和叫喊,有的人覺得僅僅叫喊還不過癮,便下到墓坑動手撫摸文物,嚴重干擾和影響了發掘進度,也加重了文物保護的負擔。鑑於以前的教訓,麥英豪怕此事傳出去,影響面太大而引起市民的圍觀和意想不到的意外事故,特意提醒眾人。
至此,民工隊在這裡已沒有什麼意義了,當民工們被鄧欽友帶出墓地轉往工地的別處後,麥英豪決定留下兩名考古隊員在此看護,眾人回考古隊準備工具,待工地上的人全部收工散去後,於晚上10點鐘再進行一次特別行動,那就是派人冒險從裂縫中鑽入墓室偵探,首先弄清這座罕見的大墓是早已被盜,還是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