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學者的探尋

2024-10-06 04:50:46 作者: 岳南

  1966年,在愛爾蘭的伯溫河畔,考古學家發現了一座隱沒於密林深處的高大壯觀的長廊式墳墓。經反覆驗證,考古學家驚奇地發現這座墳墓建於公元前3250年,比著名的埃及金字塔建造年代還要早500多年,為迄今世界上最古老的陵墓建築,這一發現引起了世界許多考古學家和歷史學家研究、探尋的興趣。

  著名考古學家麥可·奧卡列對此墓做了精密的研究後,意外地發現墳墓大門上方有一塊石頭掩飾著一個長方形的窗口,窗口半開半掩,而石頭也可移動。於是,奧卡列對這個奇特的窗口產生了興趣,經過一番苦心的琢磨,終於得出了這個窗口與某種天文現象有關的結論:「如果把這個門上之窗當作一個觀察孔,那麼,也許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可以觀察到某種獨特的天文現象。」為了證實這種推斷的可能性,他開始進行了天文演算,終於確定了這是古代人類用來觀測冬至陽光的獨特設施。

  為做到對這一獨特設施進一步的了解和探究,1967年12月冬至的那天清晨,奧卡列隻身一人來到古墓進行觀測。他驚異地發現當太陽躍出地平線的剎那間,一縷燦爛的陽光便從窗口射進古墓。隨著太陽不斷地升高,射入古墓的光輝也開始四散,並形成很強的光,將墓中的一切照得通亮。奧卡列在強烈的光照中看了看手錶,這正是冬至到來的準確時刻。幾分鐘後,隨著太陽的繼續升高,陽光從窗口移開,墳墓重新陷於神秘恐怖的黑暗之中。

  奧卡列的發現,與古墓的發現一樣轟動了西方史學界、考古界和天文科學界。他第一次以活生生的事實揭示了五千多年以前的古代人類就已經開始觀測和準確判定冬至時間的偉大創造力和非凡的智慧,這無疑是對古代人類文明又一次新的探知和領悟。

  當然,這座古墓和窗口的發現,只是探知了人與天體相關的一部分,而另幾座陵墓的發現,則向人們揭示出整個天體宇宙與古代人類的密切關聯。這就是中國自60年代初相繼發現的洛陽西漢壁畫墓中的星象圖[1]、西安交大西漢壁畫墓中的二十八星宿圖[2]和湖北隨縣戰國初年曾侯乙墓漆衣箱拱形蓋上的二十八星宿圖[3]。

  曾侯乙墓出土漆衣箱蓋上的二十八星宿圖

  西安交大西漢壁畫墓中的二十八星宿圖

  洛陽與西安交大的西漢墓,主室的頂部和四壁均繪滿了色彩斑斕的壁畫,其內容明顯分為兩個部分,上部代表天空,下部代表山川。代表天空的除日、月、流雲和飛翔在天空之中的形態不同的仙鶴外,最令人驚嘆的便是西安交大西漢墓中以青、白、黑三色勾繪的兩個較大的同心圓圈之間繪有各種星辰80餘顆。經考古學家和天文學家研究,這就是中國古代天文中的二十八星宿圖。

  顯然,從戰國初年曾侯乙墓漆箱拱形蓋上繪製星宿圖到西漢墓壁畫中星象圖的出現,在這段歷史沿革的歲月里,必有其他陵墓暗藏的星宿圖在其間起到了承前啟後的作用。早在曾侯乙墓發掘之前的1965年,考古學大師夏鼐就做出了這樣的推斷:「《史記·秦始皇本紀》說秦始皇墓中上具天文,下具地理。當時在墓室頂部繪畫或線刻日月星辰象圖,可能仍保存於今日臨潼秦始皇陵中。」

  當代考古學家、秦俑博物館原副館長劉雲輝在肯定了夏鼐這一論斷的同時,也提出了司馬遷的《史記》對秦始皇陵地宮的記載完全值得相信的觀點。因為司馬遷生活的時代和治學態度均不同於後來的班固、酈道元以及其他歷史學家,司馬遷在《史記》中所記載的一切,被後來大量的出土實物和資料所證實。在甲骨文未被發現時,有人曾懷疑《史記》中商王世系的可靠性,而隨著殷墟甲骨的發現,甲骨上商王世系的記載與《史記》所記幾乎完全相同。這並非偶然巧合的結果,使後人對《史記》更加深信不疑。而從司馬遷的身世也可以看出,他所記載的歷史史實是可靠的。他的祖先曾有多人在秦國做過臣僚,而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又為漢王朝宮廷中的太史令。秦始皇地宮的構造雖屬絕密,但秦皇宮廷中必有檔案記錄。因為《漢舊儀》指出秦陵地宮是按「章程」進行修建的,在後人看來,這個章程無疑就是施工圖紙,這類的圖紙在中山靖王劉勝墓中已有出土,想來秦時的情況也應同此類似。當年劉邦大軍剛攻入秦國首都咸陽,劉邦就命蕭何收「秦丞相御史令圖書藏之」,並且漢王朝對秦始皇陵地宮的構造應有些掌握,司馬談、司馬遷也完全有資格接觸這些屬於機密的史料,因此《史記》中對秦始皇陵地宮的記載應當說是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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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現代科學技術的局限,對秦陵地宮的深度無法準確地測出。秦陵地宮已用洛陽鏟鑽入26米的深度,但經過分析驗證仍是人工夯築的夯土層,就現在掌握的情況而言,秦陵地宮至少有26米以上的深度。而根據司馬遷《史記》中「穿三泉」的記載,應看作穿過了三層地下水。秦陵附近的水文資料表明第一層地下水距離地表為16米,第二層和第三層地下水距地表到底有多大距離還尚無測定。即使測定,2000多年前的地下水位和今天的地下水位顯然有較大的差異,因而不能以水位的高低來確定地宮的深度。儘管如此,考古學家還是根據有關資料對秦陵地宮深度做了比較切近實際的種種推測。在眾多的結論中,以袁仲一的為最低,他推測的結果是地宮深度不會少於24米,而劉雲輝的推斷結果是地宮深度最少在50米以上,這是20世紀考古界對秦陵地宮所做出的大體結論。

  秦始皇陵寢地下陶製管道

  既然秦陵地宮已穿越了「三泉」,那麼,地宮內部採用了什麼方法堵塞或排除地下水?有研究者根據《漢書·賈山傳》中「冶銅錮其內,漆塗其外」和《漢舊儀》中「錮水泉絕之,塞以文石,致以丹漆[4]」的記載,推斷秦陵地宮的施工程序是先堵漏後防滲,即在石縫中澆灌銅液,再以文石塞住泉眼,其次在內壁塗上丹漆,從而堵絕了地下水滲入地宮之內。

  這種推斷固然有其道理,但僅憑這樣的辦法能否徹底堵絕地宮內的滲水,則引起不少研究者的懷疑。那個當地宮封閉後,從地下水道里偷偷爬出來的青年工匠的民間故事,也令研究者對秦陵地宮有沒有排水道的問題進行不斷的探尋和思考。

  20世紀80年代末,陝西地礦局工程師孫嘉春對秦始皇陵以北1.5公里的秦代魚池遺址進行了考察後,大膽地否定了酈道元在《水經注》中所記載的單純從此處取土而成池的說法,提出了秦人築魚池的重要原因就是為了掩護地宮排水管道出水口的論點。這一令人震驚的理論一經提出,使科學界為之譁然,並議論紛紛,褒貶不一。為判明這一理論的真偽,隨後不久,水文地質研究者邵友程又來到魚池遺址進行新的勘察。此時古魚池水面雖不存在,但邵友程在勘察中,仍然看到了原魚池底部連片的荷塘和叢生的蘆葦。令他驚嘆的是公路兩側與沙河東北側三角地帶的蘆葦叢中,竟流出了一渠清澈的碧水藍波,這股水和混濁的沙河水完全不同。當他登渠問一位正洗衣服的婦女這渠水的來源時,婦女告訴他:蘆葦叢里有一處「昌水泉」,常年涌流不息,從不見枯竭。當他走下水渠詢問一位當地農民這裡的水源情況時,農民指著魚池遺址告訴說:「只一鍬就見水。」

  邵友程根據推算,認為「由於有著一條排水管道的制約,秦始皇陵地宮底部的標高,絕不能低於魚池中心標高43米,應在地面以下40—50米之間,最深不超過55米」。至於那個「昌水泉」是否就是地宮管道的排水口,在他後來發表的文章中只是以「確也是個有趣的問題」含混過去而未做明確論證。而在秦始皇入葬時,那個被封閉在墓中的青年工匠,是否就是沿著這條排水管道從「昌水泉」爬出來的問題,尚沒有人拿出一個學界普遍認同的結論。

  秦始皇陵園出土的地下陶製管道示意圖

  由於秦始皇本人以及秦始皇陵在人們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使關於這兩者的研究遍布世界各地。相對而言,中國學者在對待秦陵地宮的研究問題上,未免有些拘謹和過於實際。而國外學者對秦陵地宮的研究思路,則要大膽和開放得多,其豐富的想像、大膽的構思、靈活多變的論證,實在令中國人為之瞠目。即使那些對秦陵歷史的愛好者所做的舉動,也令人大感驚訝和意外。

  早在1978年,當中國考古學家正處在發掘秦始皇兵馬俑坑高潮時,4月份的美國《國家地理》雜誌就率先登出了駐美學者楊先民繪製的秦始皇陵地宮結構的想像圖。而位於瑞士日內瓦的歐洲核子研究中心的3名科學家,在1984年10月3日出版的第9期《談論》雜誌上,發表了一封建議信,對秦陵地宮的發掘提出了全新的見地:

  我們建議成立一個多學科的工作隊,不用物理髮掘的方式,而是使用現代的非破壞性技術,勘探和探查位於中國西安驪山的秦始皇陵。具體地說,我們想要置一個大型感應線圈和一個電動發電機組,鑽探一些干「油」井,在這些「油」井裡和驪山上安置磁場儀和其他電子裝置。

  建議使用此方法的優點是:

  一個需要進行大規模的發掘,我們只是鑽探直徑為8英寸、與塑料管相連接、通過黏土的淺「油」井,因而不會造成破壞。

  我們相信我們能夠探明真正的秦始皇陵的立體位置。它也許就在驪山下面。

  我們的方法提供了一個機會,通過這個機會我們可以了解陵墓的深度、體積與規模。

  這項計劃如果能實現,預定目標如果能夠達到,將會向學者和科學史研究工作者提供難以估價的信息。探測方法總的來說是有益的和實用的,探測自然需要通過國際合作來實行。

  …………

  陳明 戴維·勒基 羅納德·羅

  這封建議信的刊出,儘管出乎人們的意料,但卻未能引起轟動和大幅度的震撼。於是3位科學家在1985年1月25日出版的第6期《談論》雜誌上,再度拋出了《應用於考古學的非破壞性探測和層析X線攝影學》的長篇論文,這篇論文終於引起了科學界的注意。

  自古以來,人們就產生了不掘開地面便可探知地下埋藏寶物的夢想。這個夢想在今天已成為現實。英國物理學家將電學與磁學相結合,向我們提供了透視地球、金屬和人體的手段。此後,科學家們又利用更先進的方法找礦、探場和診斷病症——這就是層析X線攝影術。其應用範圍極為廣博,如果用之於考古,則可在不提取文物標本的前提下,向考古工作者提供古代遺蹟和埋藏事物的準確位置和詳細的資料:

  秦始皇陵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建築工程之一。雖然歷史文獻對其未做詳細記載,但根據僅存的史籍和考古發掘也可做出基本推測。因此,可以相信,陵墓內有大量的青銅構件,如環繞墓室的青銅牆壁、青銅拱頂。根據史料推測,陵墓中有4個青銅鑄成的環狀物,其中3個用來封閉地下河,1個構成墓室本身。這些青銅的重量可達萬噸。

  對於秦始皇陵巨大的地宮和豐富的文物,我們可以採用標準的現代化非破壞性探測方法感應的渦旋電流,測定出其衰減的磁場,這就是時域電磁探測。

  為完成秦始皇陵的非破壞性探測,我們建議分兩個階段進行:(一)為獲得陵墓地宮三維結構的資料,可在驪山附近打一些直徑為8英寸的干油井,井中置磁場儀,進行探測,並根據探測提供的數據編制陵墓地宮結構的數學模型。(二)用層析X線攝影技術,探測地宮內的埋藏物。通過以上非破壞性探測,為將要發掘陵墓的考古學家提供重要的幫助和指南。

  我們在丁肇中教授的指導下,正在進行高能物理實驗,將建成世界上最大的地球物理學裝置。我們相信,通過高能物理學的方法,將秦始皇陵作為實例,上述理論定能得到驗證……秦始皇陵地面上的陵墓物理形狀使我們得出結論:陵墓主體修建得非常深,可能位於地下500至1500米。

  ……我們估計地宮內的青銅環狀物的直徑為25米,陵墓主體的直徑則大約為50米。而這些青銅環狀物中的每一個,都會形成一個在它們下面的陵墓的電磁保護屏障,使埋藏在內的物體幾乎無法被探測到。

  ……我們相信,通過測試而發現的地宮,實際上要比楊先民在《國家地理》雜誌上繪製的宇宙觀念圖形大得多,支撐天空的神聖大山是由青銅鑄造的,外部的青銅牆又形成一個環狀物,我們在這個環狀物上可以發現渦旋電流。

  ……在這樣的探測中,我們是很有興趣的高能物理學家。因此,我們鼓勵同中國的考古學家、地質學家、地理學家和其他願意被邀請的人一起討論我們的想法。

  我們相信,如果獲准利用遺址現場,工作隊可以使用感應和聲波設備發現大量的有關陵墓的資料,而避免採取物理進入的方式,在探測結束後,我們將把遺址現場恢復到原來的狀況。

  組成一個多學科的工作隊,使用現代的非破壞性技術,探測秦始皇陵,這項計劃的實施,從技術和歷史的角度都是十分有意義的。

  因此,我們希望得到中國科學院的批准。

  …………

  如上述構想得以獲准,我們將寫出具體的技術建議。

  對於陳明等科學家的建議,鑑於多方面的原因,中國科學院沒有討論,而像這樣具有國際影響的大事,也不是中科院就能做主的,因而其非破壞性探測和層析X線攝影學自然也未能實際應用。這件事除讓世人看到位於日內瓦的3位科學家天真、幼稚的一廂情願,以及對中國國情的極端陌生外,沒有什麼其他的效果產生。但是,人們有理由相信,秦始皇陵地宮的真實奧秘,總有一天要徹底揭開。隨著科學技術的大踏步前進和人們思想的日趨解放,這個日子的到來不會太遙遠了。

  注釋:

  [1]1957年,河南洛陽市西北曾發掘一座西漢晚期的磚室墓,中部用立柱和隔梁分為前後兩室,頂脊的12塊空心磚上,繪有日、月、星象、雲氣等壁畫。日中有金烏,月中有蟾蜍、玉兔,流雲繚繞其間。另有55顆星,每顆代表一個星宿,但未以直線相連,受畫面狹長影響,位置也不準確,只是象徵性的星象圖。

  [2]1987年4月,西安交通大學附屬小學發現了一座西漢晚期的磚室墓。其墓室頂部及後壁上部繪有日、月、四神(東蒼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二十八宿,還有雲氣、仙鶴、神獸,其餘各壁繪飛禽與走獸,整體反映了戰國至西漢時期盛行的升仙思想。日中有三足金烏,月中有蟾蜍、玉兔,80餘顆星各以直線速成星組,配繪人物、動物等,充分表現了二十八宿的名稱和意義。

  [3]曾侯乙墓中發現一具漆衣箱,蓋呈拱形,上面以黑漆為地,朱漆繪著首尾方向相反的蒼龍、白虎,中央有象徵北斗七星(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的大「斗」字,按順時針方向環以古文的二十八宿名稱。★中國古代將赤道附近的天空,按東、西、南、北劃成28個不等分的區域,選擇28個天官(即星座)作為標誌,以便確認天體和天象發生的位置,稱為二十八宿。東方七宿是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七宿是斗、牛(牽牛)、女(須女或婺女)、虛、危、室(營室)、壁(東壁);西方七宿是奎、婁、胃、昴、畢、觜(觜觿)、參;南方上宿是井(東井)、鬼(輿鬼)、柳、星(七星)、張、翼、軫等。二十八宿從角宿開始,由西向東排列,和日月視運動的方向相同。各宿所包含的恆星都不只是一顆,而是相鄰的若干顆星辰的組合,常依星象的變化和選取標準的差異而有所不同。

  [4]丹漆是挽有丹砂的漆。丹砂的顏色緋紅,可做顏料(即銀硃),象徵尊貴。漆樹脂屬於黏液性塗料,具有耐酸抗腐性,接觸空氣後可形成附著力極強的保護層。在地宮內壁塗上丹漆,既有裝飾作用,又可防止滲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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