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更地雪夜盜俑頭

2024-10-06 04:49:51 作者: 岳南

  1986年隆冬。臨潼火車站站前的飯店裡,王更地和權學力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裡,兄弟般親熱地對飲。窗外大雪正緊,兩人越喝越酣,話題由女人轉向了金錢。

  「你說幹什麼最能賺錢?」權學力漲紅著臉問。

  「我看現在幹個體戶或做買賣最賺錢。」王更地未加沉思地回答。

  權學力笑了笑說:「不對。」

  「那是搞長途販運?」王更地想到權學力的職業,又見他一副得意的樣子,便想到了長途販運。

  權學力搖搖頭,仍說道:「不對。」

  王更地再也想不出有什麼賺大錢的新招,只好求教於對方:「那你說是什麼?」

  「現在做什麼生意都能賺錢,但最賺錢的是販古董。我正在渭北搞一座古墓,弄到了一個梅花針,有9兩重,估計能賺幾萬元。」權學力醉眼矇矓地說著自己的罪惡行動。

  王更地噓了一聲。出身農家的他連5000元錢放在一起是什麼樣子都沒見過,何況是幾萬元。他的心跳動起來,金錢的誘惑使他向權學力討起具體的方法:「你看我咋樣賺錢?」

  「坑裡有的是,搞一個就是幾十萬。你要能搞到,我包著給你賣,保證你一夜之間發大財。」權學力在酒力的衝擊下,搖晃著上身,半閉著眼給王更地指出了到秦始皇陵兵馬俑坑盜竊俑頭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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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話靠得住嗎?」王更地還是半信半疑地問。一夜之間就可賺幾十萬,這對於他來講太難以置信了。

  「咱哥們啥時說過謊話,保證不出縣城就能脫手。」權學力拍著胸脯,做出了豪俠仗義的姿態。

  「那我就瞅機會去試一試。」王更地終於下定了決心。

  兩人越說越投機,越喝越迷糊,直到爛醉如泥才被服務員架出飯館。

  飯店聚會之後,王更地念念不忘權學力對他說過的賺錢方法。他自幼生在臨潼,熟悉當地的風氣,這些年靠吃國家、賣祖宗遺產發財的不少。自己曾當過4年兵,算是在部隊盡了4年義務,不但沒有發財升官,退伍後托關係找門子才弄了個臨時治安員的差使,一月的工資只是吃喝就很緊張,要是再找個對象、成立個家庭,這日子怎麼過?他了解秦陵考古隊的情況,要偷,定能成功。但他又有些擔心,要是在行竊中被抓住咋辦?偷回來賣不掉咋辦?讓公安人員抓進監獄咋辦?種種問號使他遲遲未動手。

  數日後,王更地又與權學力相會於酒館,當權學力知道王更地因害怕而未動手時,又進行了一番開導鼓勵:「常言道,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舍不了孩子打不著狼,冒一次險可保證一輩子的清福……」王更地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要孤注一擲,以自己的人頭押上這個生死賭注。

  1987年元宵節後的第5天,王更地在臨潼縣城西邊的一個商店裡買了一把中號螺絲刀。晚飯後,租一輛三輪車到縣旅遊局門口下車,步行向秦俑館趕去。

  這是案發當日秦俑館攝影師楊異同拍攝的館外雪景(楊異同提供)

  天越來越黑,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了整個大地。王更地頂著風雪,帶著輝煌的金錢夢,於次日零時左右到達秦俑博物館牆外。他倚著牆根稍做歇息後,來到秦俑館的門前悄悄向里窺探,見無異常動靜,便開始了進一步行動。

  此時,天上的大雪夾帶著細雨仍飄灑不止,四周漆黑一片,只有秦俑館裡亮著星星點點的燈光。大門上了鎖,門房黑著燈。王更地轉到右邊,從北牆下繞過去。到了西北角,是一道三角牆。牆上有洞,他一抬腳,踩著洞口就上了牆。那牆原有2米高,因為牆外堆著土,只剩下不到70厘米,因而不費吹灰之力,向下一溜,便雙腳著地,進了秦俑館。這個動作,比白天買票進館還方便得多。王更地從兵馬俑坑的牆北邊馬路樹下走過去,看見一道鐵門,門旁邊掛著牌子。有門但沒有關閉,一邁腳便走了進去。

  正當王更地懷揣一顆怦怦跳動的心準備下手時,從第二排平房一間屋子裡突然跑出來一個男人,王更地嚇了一跳,趕緊貓下身仔細觀察。只見此人只穿一條短褲衩,顯然是被尿憋急了,正在找地方撒尿。燈光下,穿褲衩的男人看見地上有自己的身影,可能覺得如此光屁股外出不妥,因為旁邊房裡還住著一群亦工亦農的女考古學員,萬一讓對方聽到或看見,面子上講不過去,便返身拉了屋檐下的電燈,然後放了一大泡,凍得縮著身子,雙手抱臂吸溜吸溜地跑回屋內。

  電燈突然一滅,王更地覺得天更黑了。他順著牆根過去,來到剛才那個光屁股男人撒尿的地方。在一間房子門前,用手一摸,門用明鎖鎖著。心中一喜——門鎖著,說明屋裡沒人。又伸手一摸,在牆上摸到了一根細繩子,一拉,電燈竟亮了,嚇了一跳,又一拉,滅了。一亮一滅的空間,王更地看見了鎖,也看見門邊一塊耷拉著的封條——有封條,更說明這房子長期不住人了。

  他掏出螺絲刀,慢慢地在那鎖扣上鼓搗起來。按他的想法,是先把鎖扣上的母螺絲擰下來,可怎麼也摸不到螺絲眼,情急之下只好一咬牙,來了個霸王硬上弓——撬鎖。持續十幾分鐘後才把鎖扣弄開。輕輕推門進屋,什麼也看不見,往前跨了兩步,被一捆散亂的鋼筋絆了一下,差點栽倒,幸虧摸著了一張桌子。王更地順著桌子又摸著了另一張桌子,而後悄悄順著桌子摸了一圈,又轉到門口,在門口的桌子上摸到了一個俑頭——這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

  王更地驚喜交加,心就要跳到嗓子眼了,他強作鎮定,將俑頭抱在懷裡走出房門,順原路返回。當來到秦俑館外牆前時,由於俑頭太重,他不得不先將俑頭放在牆頭之上,等自己翻牆而過後,又將俑頭從牆上拿下,然後背在肩上迅速溜走。這時天已破曉,大雪早已停歇。王更地怕暴露自己的罪行,於是來到火車站北部的松樹林中將俑頭藏於一棵枝葉茂密的松樹上,自己空手返回家中,一頭扎入被子昏睡起來,直到晚9時他才來到松樹林取走俑頭,帶到臨潼縣權學力的宿舍,稍後又將俑頭裝入一個紙箱,轉移到車站一間平房內隱藏起來。十幾天後,又轉至臨潼縣客運公司行政科幹部張傳秀的住處。從此,權學力、王更地、張傳秀三人開始了密謀出售將軍俑頭的計劃。

  1987年3月,張傳秀在西光廠招待所和人交談包裝生意時,結識了西安美麗華大酒店籌建處的臨時工唐軻,並請他幫助代銷將軍俑頭。

  唐軻原為走私文物的老手,為辨別俑頭的真偽,他於4月的一天來到臨潼張傳秀的宿舍,親自查看了將軍俑頭,狡猾詭詐的唐軻為得到確實證據,和張傳秀一起來到秦俑博物館,對俑坑的將軍俑頭做了細緻的觀察,然後又來到館外的文物複製品市場,對真假俑頭進行了對比後,才確信該俑頭為真品,要求將貨送往西安。

  4月29日,王更地、張傳秀將俑頭送到了唐軻家中,並達成協議:俑頭賣價7萬元,如果唐軻賣到100萬元,王、張也只要7萬,其餘歸唐所有。一場交易很快做成。

  1987年5月中旬,北新旅社經理孫振平在唐軻家中見到將軍俑頭,在唐的要求下答應為其銷贓,但尋找了近一個月仍沒找到買主。這時,孫振平又求助於以北新旅社為落腳點,長期流竄在外搞「金盒子」[1]和股票生意的情婦樊春梅,讓其幫助代尋買主,樊春梅當場答應並付諸行動……

  1987年6月22日,新華社向世界播發了電訊:「本社5月26日曾報導了保存在陝西省秦陵考古隊倉庫中的一個將軍俑頭不翼而飛,記者近日從公安部獲悉,這一案件已被西安市公安機關破獲。6月17日,案犯唐軻、孫振平、樊春梅在出售這一將軍俑頭時被公安幹警當場抓獲……」

  隨著全國各地報刊的轉載和電台的播發,仍在四處探尋將軍俑頭蹤跡的國內外走私倒賣集團,只好仰天長嘆,罷陣休兵。

  儘管罪犯已被抓獲,俑頭完好無損,但每個人都知道,這個案子並未到此了結,隨之而來的則是關於和此案有關的不同人物不同命運的轉折。人們仍在熱切地注視著將軍俑頭案的最終結局。

  注釋:

  [1]前幾年,有一些不法分子,謊稱國民黨軍隊撤往台灣後,有一大批黃金被秘密埋藏在幾座大山深處。不法分子偽造宋美齡、蔣經國、陳立夫、中統局、軍統局等手諭,四處召集百姓挖寶,以便從受騙上當者那兒撈取好處、詐取錢財,此做法就叫作「金盒子」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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