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偶像
2024-10-06 04:46:01
作者: 岳南、楊仕
萬曆十五年(1587年),也就是萬曆皇帝的定陵修建的第三年,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海瑞在他的住所與世長辭。
這是一個極富傳奇色彩的人物,對他的是非功過應該如何評論,人們曾發生過尖銳的爭執。這爭執一直延續了三百多年,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後,再度掀起了浪潮,並由此引發出一場人類文化的大劫難。
海瑞,字汝賢,號剛峰,廣東瓊山(今屬海南)人,嘉靖年間舉人。海瑞中了舉人以後,因無力再讀書,便出仕做官。開始被委任為福建一個縣的儒學教官。一次提學御史來學校視察,別人都下跪迎接,只有海瑞不下跪,站在中間像個筆架,後來得了一個「筆架博士」的綽號。
他在福建儒學任期四年,到1558年升任浙江嚴州淳安縣知縣的時候,已經是45歲了。淳安縣山多地少,地方窮苦。地主大多有三四百畝的田產,卻沒有分毫的捐稅,而農民收不到多少糧食,卻得交百十畝的稅差。於是富的愈富,窮的愈窮。
海瑞像
面對這種情形,海瑞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改革了許多弊政。幾年後,他總結經驗,並把這些措施編成一部書,叫作《淳安政事》。
海瑞在淳安縣做了兩件事,使這個七品官的名聲開始為人所知。一件是擋了都御史鄢懋卿的大駕,一件是拿辦總督胡宗憲的公子。
鄢懋卿是當朝宰相嚴嵩的黨羽,以都御史奉命巡查鹽政,南北各省的食鹽徵收專賣,都歸他節制,以期更有效地增加朝廷的收入,從而增加抵抗倭寇的財力。不想這位欽差大臣卻帶著小妾,坐著五彩輿乘到處貪污勒索,使得地方官員疲於供應。而鄢懋卿本人卻大言不慚地先發出通令,稱自己「素性簡樸,不喜承迎。凡飲食供帳俱宜簡樸為尚,毋得過為華奢,靡費里甲」,以便為自己的奢靡遮掩並達到沽名釣譽的目的。
胡宗憲像
海瑞巧妙地利用了這個機會。在鄢懋卿的節使尚未到達淳安時,鄢懋卿已經接到了一個稟帖,開頭就恭恭敬敬地寫著:「嚴州府淳安縣知縣海瑞謹稟。」接著就把通令的原文節錄於後,並說淳安地方小,容不下鄢老爺的大駕。聽到他以前所到的地方,鋪張供應,每次酒席費銀三四百兩,並有金花銀緞奉獻,甚至連溺器也是銀制的。最後直言不諱地說,如果不能拒絕地方官這樣的阿諛奉承,將來勢必無法做到秉公辦事,完成皇上委託的重任。鄢懋卿接到稟帖後,沒敢進淳安,而是繞道去了。
胡宗憲是直浙總督,也是嚴嵩的親信,雖在浙江任職,但一家老少卻住在原籍安徽。一次,他的兒子從浙江杭州帶著父親給的三千兩銀子回安徽老家。淳安縣是三省的交通要道,也是胡公子落腳由水路轉乘車馬的必經之地。
安徽績溪胡宗憲尚書府
胡公子率領一伙人住進淳安驛站,想不到驛卒送來的飲菜竟是豆腐煮青菜。胡公子勃然大怒,立即吩咐隨行人員把驛卒和驛丞捆綁起來,懸吊在樑上痛打。驛站的人慌了手腳,趕緊把消息告訴海瑞,海瑞不慌不忙地說:「我自有辦法。」立即帶領衙役趕來。海瑞明知故問:「你是什麼人?」
公子說:「我乃直浙總督胡大人的長公子,你淳安縣有眼無珠,竟用這種粗飯來招待我?」
「胡說!」海瑞大怒,「胡大人何等清正廉明,他的公子也必斯文有禮,知道規矩,豈像你這樣的胡作非為之輩,看來你必是一個冒充胡大人公子的匪徒。給我拿下!」
胡公子束手就擒,其餘隨行人員也一同被捆了起來。海瑞命人搜查了胡公子的行李,發現三千兩銀子後,沒收入庫。隨後給總督胡宗憲寫了一份稟帖,說明在淳安縣捉到了一夥冒充大人公子的匪徒,現已派人將其中二名押往省城,請大人辨認虛實,親自處理,以免壞了大人清廉的名聲。
胡宗憲見到兒子和海瑞的稟帖後,明知海瑞是在捉弄自己,卻有苦難言,還不得不將錯就錯,並誇獎海瑞治盜有方。海瑞從此聲名大振,因為當朝敢於捉弄總督大人的知縣除海瑞再無他人。
當然,總督大人是不會白白咽下這口窩囊氣的。因為得罪了胡宗憲和鄢懋卿,雖然海瑞治理淳安的政績很好,但還是被排擠調職。不久,在胡宗憲等人的授意下,海瑞被參劾,本應升職的他,卻被調往更加偏遠落後的江西興國做知縣。
明代審案圖
但他不畏權勢、剛直不阿的性格卻始終不變。在任期間,他親自審理過許多當地知名的大案、要案和疑案。他的不懈努力,得到百姓的認可,於是他得到了一個「海青天」的雅號。
在興國一年半的時間內,他辦了許多好事,清丈了田畝,減少了冗官,減輕了百姓的負擔。其中最大快人心的事是懲處惡少張豹、張魁。張鏊做過兵部尚書,在南昌養老享福。而他的兩個侄子張豹、張魁,卻依仗叔父的權勢,作威作福,無惡不作,一次到興國買木材,以勢欺人,魚肉百姓。百姓到縣衙訴苦告狀,海瑞派人傳訊張豹、張魁。這兩個惡少不但不聽,還突然跑到縣衙大吵大鬧。海瑞大怒,拿下二人送到知府衙門,知府不但判他們無罪,居然把這兩個惡少放回了家。海瑞氣極,寫信向上司力爭。張鏊雖然設法四處求情,又出面寫信求海瑞高抬貴手,但海瑞不理,終於把這兩個橫行欺市的傢伙判了罪,大快了人心。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歷任首輔二十年的大學士嚴嵩被嘉靖皇帝罷官,而嚴嵩所扶植的私黨也相繼倒台,其中包括胡宗憲和鄢懋卿。由於海瑞在他們當權的時候,敢於和他們抗衡,為此他的聲望再度大增。這就使他在權勢更替的時期分外引人矚目,並成為眾人心目中的偶像。三年之後,由新任吏部人選司郎中陸光祖推薦,海瑞做了戶部主事,由江西調到北京。但不久發生的一件震驚朝野的奇事,卻使他差點丟了性命。
嘉靖皇帝像
在嚴嵩罷職三年後的1565年8月,嘉靖皇帝突然在几案上和被子裡發現了一粒金丹和一隻桃子,急忙詢問是誰所為,然而左右侍衛沒人承認。長期祈禱神靈、尋覓道家秘方以求長生不死的嘉靖,見無人承認,便鬼迷心竅,認為是上天的恩賜,當場服下,並洋洋自得地到太極殿去拜謝天地,隨後又到太廟告知祖先。這件事,朝廷上下議論紛紛。有人祝賀,也有人不滿,暗中譏笑。這種天賜仙桃的把戲,不過是皇帝身邊的內侍所為,無非是想博得皇帝的歡喜。因為嘉靖時常為尋不到仙藥和秘方而痛打內侍,使得他們為此膽戰心寒,不得不想點辦法對付。果然,嘉靖上當了。
對皇帝的這種愚昧行為,海瑞當然明察。於是,他經過一番考慮,決定冒死上疏,來揭穿這場鬧劇。他在奏疏中說,日前嚴嵩罷相,嚴世蕃受到極刑,算是大快人心。但嚴嵩罷相之後,同之前的情況相差無幾,當今政治並不清明,比之漢文帝差之甚遠。他說,天下不滿陛下已久矣。古代君王有過,靠臣子匡正,今陛下修齋建醮,群臣相來進香。陛下得仙桃、天藥,群臣紛紛稱賀。陛下之事錯,群臣順從陛下亦為錯矣。而滿朝群臣沒有一人肯來向陛下說出「真情」,實為諂諛之人,並為欺君之罪!而陛下最大的過錯莫過於齋醮煉藥以求長生。陛下受長生之術於陶仲文,並稱為師。然陶仲文已死矣,他自不能長生,陛下又怎獨求長生?仙桃天藥,尤其怪妄。桃必采而後得,藥必制而後成。今無故得之,是自跑來還是天有手送至?實為陛下左右奸人欺騙所為,而陛下以為真,實為大錯矣……今愚民們傳言,嘉者,家也;靖者,盡也!嘉靖的寓意則是「民窮財盡,家家皆淨」!疏文的結尾說:「今群臣為保祿位而諂諛,百姓則懼怕責罰而閉言,臣實乃不勝憤恨,冒死上疏,以表區區微忱,敬希陛下垂聽。」
海瑞的疏文洋洋灑灑數百言,深刻尖銳,咄咄逼人,實乃古今罕見。連三百年後中國的一位新生巨人毛澤東都大加稱讚。但當時的嘉靖讀罷,卻暴跳如雷,將疏文扔在地上,顫抖著身子喊道:「快把海瑞抓起來,別讓他跑了。」
有太監在一旁回答:「這個海瑞根本無逃跑之意,聽說他連棺材都做好了,還安排了後事。同時把他的老僕人也打發回家,免得受到牽連。」
嘉靖一聽,憤怒中不免吃了一驚。他又拾起疏文看了一遍,覺得海瑞說得似乎有些道理,但那尖刻的筆鋒和語言讓他感到極為氣憤。嘉靖遲疑很久,然後和首輔徐階商量。徐階替海瑞說了一些好話。嘉靖思前想後,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處理海瑞的辦法,只好把疏文留中不發。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二月底,嘉靖皇帝終於一病不起。他感到胸腹墜悶,腸胃疼痛,再也不敢吞服金丹,而不得不請太醫來診治。病中的皇帝想起海瑞的疏文,還氣憤難平,下令錦衣衛把他逮捕,押到東廠禁錮。海瑞在監獄一住就是十個月。
一天,獄中忽然設酒相待。海瑞以為自己死期已至,這是生前最後一餐,便對獄卒說:「這一天終於到了。」說完,神色不變,同往常一樣地吃喝起來。提牢主事走到海瑞跟前,悄悄告訴他:「皇帝業已升天,並留有遺詔。」說著把從宮中抄來的皇帝遺詔遞給海瑞。只見上面寫道:
朕奉宗廟四十五年,享國長久,累朝無有,一念惓惓,惟敬天勤民是務。只緣多病,過求長生,遂至奸人誑惑。自今建言得罪諸臣,存者召用,歿者恤錄,現在監者即釋復原職。特此遺諭!
海瑞看完遺詔,雙膝跪下,伏地大哭,傷心得嘔吐不止,最後倒地昏迷不醒了。
60歲的嘉靖皇帝終於命歸西天,葬入十三陵中的永陵。他的兒子朱載垕繼位,是為隆慶皇帝。
隆慶帝按照先皇的遺詔,一一做了處理,海瑞也回到了戶部。至於海瑞的官職問題,卻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內閣大學士和吏部尚書再三思量,決定把他調出戶部,加升為尚寶司丞,即管理皇帝大印的尚寶司的主官,官為正五品。由於他的一貫廉潔、忠心和剛正不阿的品格,上任不久就遭到一些同僚的反對。在這種情形下,吏部又將他調至大理寺擔任寺丞。而海瑞的意見往往跟上司相左,很快又受到臣僚的仇視。在萬般無奈中,吏部決定乾脆將他閒置起來,但官職卻是顯赫的南京通政司通政使,官階也由五品升為正三品。
之所以說他被閒置起來,是因為此時留守南京的官員大多無事可干,無職可盡。通政司的職責,也只是把南方各省的奏章看後,再封好轉往北京的通政司,由北京通政司轉交皇帝。海瑞自然而然地被架空了。可憐這位三品朝廷命官,落了個英雄無用武之地。
海瑞當然不會安於現狀,憤然向皇帝陳請:自己才疏學淺,連這個只管轉送文件而無行政責任的差使都沒做好,打算辭職為民。
這種「陳請」的方式果然奏效。當年夏天,即隆慶三年(1569年)他就被任命為南直隸巡撫,駐節巡撫衙門設在蘇州。這南直隸共轄十府,其地明顯地分為富貴與貧賤兩大類,貧富懸殊,難以治理,許多朝廷大員都曾在此地栽過跟頭。而任命他的內閣大學士張居正和吏部,也正是利用這隻難纏的「刺蝟」,在政治上置他於死地。
但對決策人的用心,海瑞沒有察覺,即使察覺,也不會回頭。海瑞最恨貪污,一上任便發出布告,嚴禁貪污,打擊豪強,屬下的地方官有貪污行為的,嚇得膽戰心驚,罪惡較大的自動提出辭職。有的大戶本來用朱紅油漆大門,聽說海瑞巡撫來了,嚇得把顯眼的朱紅大門改漆成黑色。管織造的太監,一向坐八抬大轎,這時也嚇得改乘二人小轎了。
大地主們知道海瑞一貫主張限田,人人自危,坐臥不安。海瑞在江南做巡撫的短短八個月中,主要做了兩件大事。一件是「除弊」,一件是「興利」。
除弊,主要是打擊豪強和大地主,要他們把非法侵占的農田退出一部分還給農民。這件事海瑞做得非常堅決,就連曾在嘉靖面前替他說好話、救過他一命而罷官在家的首輔徐階也不放過。徐階只好退出一部分。海瑞很不滿意,寫信給徐階,要他退出大半,徐階雖然懷恨在心,也只好照辦。還有徐階的弟弟徐陟,做過侍郎,在鄉里為非作歹,殘害百姓,海瑞同樣沒有給徐階留面子,逮捕了徐陟依法制裁。
位於海南省海口市明代府城北門外海宅塘村,今鎮紅城湖畔的海瑞故居。海瑞一生在故居生活時間較長。39歲前,除赴京應試外,不離鄉土。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40歲至隆慶四年(1570年)57歲,共18年在外任職。隆慶五年(1571年)至萬曆十二年(1584年)71歲,致仕歸田約15年。萬曆十三年(1585年)在南京任職,至萬曆十五年(1587年)74歲逝世。海瑞前後共計在故里生活53年
興利,是興修水利。江蘇的吳淞江,沿江的田畝全靠這條江水灌溉,但年久失修,河道淤積,一有暴雨,便成小災,淹沒田地,水利變成水害,海瑞親自進行調查,決定治理。正月動工,結合賑濟饑民,用工代賑;他親自坐小船往來江上,監視工程的進行,不久就完工了,百姓大得利益。
海瑞的這一切做法卻被在朝的官僚、在野的鄉官大族痛恨至極。
他們找出種種藉口,先後向皇帝告狀,說海瑞偏激過火,包庇壞人,打擊鄉紳,只圖自己的好名聲,而破壞朝廷的政策。一時海瑞成為大官僚、大地主的公敵。果然,海瑞上任八個月後便被迫退職,回到天涯海角的瓊州老家閒住。這樣的結局對海瑞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的痛苦。
海瑞在憂鬱的精神狀態中孤零零地耕耘祖傳的四十畝土地。退隱在荒涼瘴癘之地,如果有一個美好幸福的家庭,也許多少還能排遣一些寂寞和空虛,然而海瑞在這方面卻沒能得到任何慰藉。他曾三次結婚,又有兩個小妾,他的三位夫人先後為他生過三個兒子,但都不幸夭折。他的兩位夫人都在性格乖僻的母親的吵鬧中,先後離他而去,剛娶的小妾也在太夫人的威逼下不明不白地死去。他已沒有任何親人可以傾吐憤懣,只是把心中的積憤與痛苦連同他從政以來的文件信函加以整理印發,聊補生活的缺憾。
萬曆十三年(1585年),已退職十五載的海瑞被萬曆皇帝重新起用,任命為南京右僉都御史,後改為南京吏部右侍郎。這時的海瑞已是72歲的高齡了。
海瑞風塵僕僕地從海南來到南京,一路上的勞頓還沒恢復,便立即給皇帝上了一篇疏文,大意說:「陛下勵精圖治,而吏治卻很不理想,原因就是對貪官的刑罰太輕。諸臣找不到這個原因,反而說只要侍官們以『禮』,他們自會廉直,這其實是文過飾非。這樣的『待士以禮』,老百姓又怎麼辦?太祖洪武三十年明定刑律,凡貪污枉法八十貫的,便處絞刑。貪污再多的,依太祖的規定是剝下皮來裝上稻草,公開示眾。現在也應該這麼做。」
海瑞此議一出,輿論鼎沸,反對的居多數,認為這不符合本朝提倡的「仁政」。但也受到青年學子和下級官員的擁護,結果不但在朝廷上,也在社會上掀起了一場大辯論。那時海瑞已改任南京都御史。他的一個部下,提學御史房寰竟破例參劾了自己的頂頭上司,說他到任後「無一善狀」,只知道「詐偽荒誕,誇耀自己,貶低別人」;又玩弄造謠誹謗的故技,無中生有地捏造說他「以聖人自許,奚落孔孟,蔑視天子」。這種抓住片言隻語便想繩人以罪的手法博得一些人的喝彩,但也遭到一些人的憤怒駁斥。
海南省海口市西郊濱涯村的海瑞墓
兩京的官員為這件事紛紛擾擾爭吵不休。萬曆便叫吏部考慮個妥善辦法。吏部的官員們商討之後,提出處理意見,認為海瑞那剝皮實草的主張過於偏執,「不協於公論」,建議不任命他以重要實職,但仍保留他都御史的正二品的官階待遇。萬曆同意了這個意見,批示說:「海瑞屢經薦舉,故特旨簡用。近日條陳重刑之說,有乖政體,指責朕躬,過於迂戇。朕並不怪罪而加以優容。不過海瑞雖然當局任事,恐非所長,而用以鎮雅俗、厲頹風,未為無補,合令本官照舊供職。」
這份詔令由給事中六科衙門抄發公布,由各地的邸報傳遍天下,海瑞還能有什麼作為呢?連皇帝都說他「迂戇」,說他任事「非所長」,而他的「照舊供職」,也僅僅起個「鎮雅俗、厲頹風」的作用,他這個堂堂的二品大員,還有什麼理由再幹下去?海瑞憤而上疏辭請,一連上了七次辭呈,但每次的御批都是照例的四個字:「所請不准。」這樣,海瑞整日在欲干不能、欲罷不休的處境中艱難度日。
萬曆十五年(1587年),74歲的海瑞,終於在極度的憂鬱憤懣中走完了他的人生途程,在南京都察院的住所里逝世。
辦理喪事的南京僉都御史王用汲,見這位骨瘦如柴、白髮似雪的青天海大人躺在一張破舊的木床上,身邊堆積著陳舊的粗布被褥和衣衫,不禁潸然淚下。海瑞唯一的積蓄只有十兩紋銀,還不夠買一口棺材。王用汲在悲痛之餘回到南京都察院,發動同鄉捐款,才沒有使海瑞暴屍荒野。
海瑞死後的情景催人淚下,慟徹肝腸。百姓萬分悲痛,哀傷不已。街市停止營業,穿戴白色衣冠的送喪行列,夾著江岸悼祭哀哭的悲聲,驚天動地,連成一片,百里不絕,無不顯示了江南父老鄉親,對這位曾為他們造福的前南直隸巡撫的哀悼之情。
海瑞從政二十多年,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糾紛。他的信條和個性使他既被人尊重,又被人遺棄。正當萬曆皇帝和臣僚們集中精力和財力修築定陵壽宮時,傳來海瑞的死訊。他的謝世,無疑使萬曆皇帝本人和京都負責人事的官員又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們再也用不著為這位大眾心目中的清官去操心,為這位到處「惹是生非」的人物再做安排了。為數不少的臣僚,也為自己面前少了一位對手而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