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清代明新紀元

2024-10-06 04:44:54 作者: 岳南、楊仕

  萬曆十一年(1583年),也就是年輕的皇帝清算張居正,併到昌平天壽山尋找自己死後葬所的這一年,位於白山黑水之間的女真族人、25歲的努爾哈赤,率部正式起兵,自此踏上了與大明王朝勢不兩立的征途。

  本書首發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二月二十一日,努爾哈赤出生在赫圖阿拉(今遼寧新賓)建州左衛首領家裡。祖姓愛新覺羅,六世祖猛哥帖木兒,原是元朝斡朵里萬戶府的萬戶,明永樂三年(1405年),應明成祖朱棣招撫,入京朝貢,封授建州衛指揮使,後掌建州左衛,晉升至右都督,以後世代為明朝邊官,掌管建州三衛之地守護、防衛。其祖父愛新覺羅·覺昌安,是建州左衛枝部酋長,明都指揮使。覺昌安第四子愛新覺羅·塔克世,娶妻喜塔臘·厄墨氣,生三子,長子為愛新覺羅·努爾哈赤,次子為愛新覺羅·舒爾哈齊,幼子為愛新覺羅·雅爾哈齊。

  儘管努爾哈赤祖上自明永樂初年即為明朝邊官,但到了祖父覺昌安時,實力薄弱,只有依附建州「強酋」親家,也就是努爾哈赤的外祖父王杲部落,以圖發展。王杲,喜塔臘氏,本名阿突罕(阿古),女真族人,自幼聰明機智,通曉多種語言文字,尤其精於占卜之術,被譽為建州第一高人。隨著王杲部落勢力日漸壯大,其為人處世也隨之驕橫跋扈起來,最終竟不把明朝邊將放在眼裡,進而悍然挑釁和攻伐、殺戮大明遼東邊關將士。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十月,王杲率部偷襲撫順,殺死守將彭文洙,大肆進行劫掠。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五月,大明遼陽副總兵黑春,統軍清剿王杲部落,反被王杲設伏生擒,磔死。自此,王杲更是不可一世,率部犯遼陽,劫孤山,掠撫順、湯站,前後殺死大明指揮王國柱、陳其孚、戴冕、王重爵、楊五美,把總溫欒、於欒、王守廉、田耕、劉一鳴等數十人。如此一盤殺戮攻伐大棋,弄得大明朝野震動,四方驚恐。

  隆慶四年(1570年),蒙古右翼土默特部首領辛愛黃台吉,率部到遼東搶劫,一舉擊敗明軍,並把遼東總兵官王治道砍死。王治道壯烈殉國,其手下大將,出生於遼寧鐵嶺、驍勇善戰的李成梁,繼之成為遼東總兵。新上任的李成梁,在一頓緊鑼密鼓的剿匪、戡亂之後,四周敵對勢力稍平。萬曆元年(1573年),李成梁把眼光和手中的利器,伸向了以王杲為首的建州,同時下令把大明的防線向東推進,在鴨綠江以西,修築寬甸六堡予以封鎖、看護、防禦。如此一著,為大明擴展了「八百里新疆」。對這一壯舉,建州的首領王杲認為奪了他們的土地,斷了他們的貿易之路和財源,公開率部與李成梁叫板挑釁,繼之死磕硬扛。李成梁對王杲此前的悍匪行徑恨之入骨,早就想收拾他,只是沒騰出手來,如今正是教訓的時候,讓王杲知道這塊疆土上的綠草白雪及一切人畜,是屬於女真還是大明,是姓喜塔臘還是姓朱,讓對方嘗嘗李氏所屬遼東鐵騎的滋味。

  決心已下,王杲的命運已經註定。萬曆二年(1574年),李成梁率數萬鐵騎,攻取王杲部落之寨,殺掠人畜殆盡。王杲快馬逃到阿哈納寨,李成梁部將猛追不舍。努爾哈赤的祖父覺昌安、父親塔克世,眼看驕橫的王杲大勢已去,順勢倒向明軍並自願帶路,與遼東明軍鐵騎一起捉拿「反賊」王杲。經過一陣折騰,逃跑的王杲被海西都督王台活捉獻給李成梁,李成梁當即下令砍掉王杲的頭顱示眾,以告慰此前被王杲殺害的大明邊關將士。

  萬曆十一年(1583年),王杲之子阿台誓報父仇,率部屢掠邊境,李成梁再率大軍出擊,決定斬草除根。李軍鐵騎直赴阿台所在的古勒寨,其同黨阿海的莽子寨,斬殺阿台及其族。李成梁的計劃達到,「杲自是子孫靡孑遺」。也就是說,經此一役,王杲斷子絕孫了。

  就在李成梁率遼東鐵騎剿滅阿台及其同黨之時,有一個意外插曲,竟成為改寫中國版圖和歷史的要害。與十年前一樣,眼見李成梁大軍圍攻王杲之子阿台部及其同黨,努爾哈赤的祖父覺昌安、父親塔克世,再次與李的部下親信秘密接觸,成為明軍的嚮導。當李氏大軍圍攻古勒寨時,覺昌安父子悄悄進寨勸阿台投降。這一幕情景,如同楚漢戰爭時期的酈生食其潛入臨淄城,勸齊王獻七十餘城投降,最後因韓信進兵而遭烹殺一劇的重演。覺昌安父子剛勸降成功,尚未來得及請功受領馬匹之類獎賞,李成梁的鐵騎就撞開了古勒寨大門,遼東鐵騎勢如山中滾木礌石,轟然壓來,迅間展開了無差別屠城。建州三衛主力在屠殺中損失殆盡,首領阿台被斬殺,而覺昌安父子,因明軍進城時無特殊標誌,也在驚呼哀叫中,被亂軍砍殺——李成梁認為只有如此,才稱得上趕盡殺絕、斬草除根。

  噩耗傳來,年方25歲的努爾哈赤悲憤交加,伏地泣血。性起之下,本想起兵索報父仇,但環視四周,深感勢孤力單,根本無法與擁兵百萬的大明「天皇帝」的鐵騎交鋒。無可奈何中,努爾哈赤乃諉過於建州左衛圖倫城首領尼堪外蘭,指責其唆使明兵殺害父、祖,並奏請明朝大臣執送父、祖屍首。不料這一要求,竟被李成梁等邊將視為無理取鬧,一口拒絕,同時宣稱要於甲板築城,令尼堪外蘭為「滿洲國主」。尼堪外蘭因此威望大升,「於是國人信之,皆歸尼堪外蘭」,甚至連親族子弟也「對神立誓」,欲殺努爾哈赤以歸之。尼堪外蘭則乘機逼努爾哈赤「往附」,儼然以建州國君自居。努爾哈赤見自己被逼到無路可走的死角,一怒之下,用祖父、父親所遺的十三副甲冑武裝部下,起兵與尼堪外蘭為敵,開始了統一建州女真各部的戰爭。未久,努爾哈赤再度派人,通過邊廷上書大明朝廷,要求歸還祖父、父親遺體。萬曆皇帝接到邊廷傳來的消息,處於多種考慮,下詔邊將送還遺體,並封努爾哈赤為建州衛都督,加龍虎將軍銜。

  萬曆皇帝的冊封,使努爾哈赤如虎添翼,趁機擴大影響,廣招部眾,不斷吞併周圍部落,在征戰中創立和完善自己的軍事組織。與此同時,努爾哈赤下令開採金銀銅礦,置辦冶煉,鼓勵民間養蠶,發展手工業生產。在刀鋒銳敵中左拼右殺,不斷成長壯大的努爾哈赤,漸漸不滿足於做明朝的臣民,他覺得自己應該擁有更多的土地和人民,就像歷史上所有的君主那樣,與大明分庭抗禮,最終取而代之。如此的理想和由此生出的奮鬥精神,是從小居於深宮,於故紙堆和脂粉中長大的萬曆皇帝無法想到的。

  萬曆十一年(1583年)到萬曆四十六年(1618年),正是萬曆皇帝渾渾噩噩,沉溺於酒色,熱衷於搜刮珠寶之時,努爾哈赤已經在東北的莽莽雪原上,建立起一支與明王朝爭奪天下的精銳之師。同時,乘明軍抗倭援朝、遼東空虛之機,繼續擴張勢力,並針對大明帝國朝臣的狂妄自大,以及遼東總兵李成梁等邊將的驕橫,努爾哈赤巧妙偽裝,對明朝表面恭順,暗中卻稱汗,積極發展勢力。經過二十五年的準備,努爾哈赤終於在萬曆四十六年四月十三日,以發布「七大恨」告天為起點,把進攻的銳鋒正式指向大明王朝。從此,揭開了中華歷史版圖以清代明的序幕。

  戰刀出鞘,快如閃電。努爾哈赤親率二萬鐵騎,直入邊關要地撫順,迫使守將李永芳投降,並將救援的張承蔭等將領一舉擊斃。然後,乘勝進兵撫順東南的鴉鶻關,再克清河,一路勢如破竹,銳不可當,大軍橫掃北國朔漠平川,越過高山峻岭,疾速向關內挺進。

  邊防的軍事危機飛報皇帝,萬曆和他的臣僚方感到事態的嚴重。但萬曆自己不能統率兵將,平日又沒有整頓軍備,自然更談不上離開京城巡視邊關,或進一步御駕親征。既然他的權力產生於百官的俯伏跪拜之中,那麼在這邊關危難、大兵壓境之際,他只能盲目聽從大學士方從哲的請命,慌忙之中任命那位在抗倭戰爭中諱敗為勝的草包將軍楊鎬,令其率部出戰迎敵。結果是,明軍在關鍵的一仗中喪師失地,大敗而歸。經此一役,疲軟無力的大明王朝由戰略進攻轉為戰略防禦。

  萬曆聞聽明軍已無力阻擋努爾哈赤的鐵騎,便通過太監找來陰陽術士王老七,施展陰陽八卦之術,以破敵軍。王老七進得朝堂,一番占卜之後,跪請皇帝道:「女真人之北興,與其祖墳風水有關。如將房山金人陵寢搗毀,泄其王氣,明軍可轉敗為勝矣。」

  萬曆聞聽此言,大喜,諭令兵部急速派人趕往房山,搗毀金人陵寢,「以救國難」。

  金朝原是由居住在長白山和黑龍江流域的女真族創建的,公元十二世紀初,其部落聯盟的首領阿骨打戰勝遼國,奪得了東北和華北的統治權,當上了皇帝,是為金太祖。他及其後幾位皇帝死後就葬在上京(今黑龍江哈爾濱阿城)附近陵地。1153年4月,金朝第四位皇帝完顏亮遷都燕京(今北京),同時將始祖以下十帝的「梓宮」,遷葬燕京南部的大房山,下令毀掉上京的舊宮殿,各女真貴族的住宅及儲慶寺夷為平地耕種。兩年之後,大房山壽宮建成,棺槨便運往新陵地安葬。由此,在今北京房山地域,形成了以金太祖、太宗、十帝,以及其他后妃王墓等數十處金代皇家陵區禁地。

  位於房山的金陵圖(局部)

  明軍奉令趕往房山金人陵區,大肆焚燒盜掘。一時間,整個陵區烈焰升騰,煙塵四起。不到兩個月,建築規模和歷史藝術價值比明十三陵毫不遜色的房山金陵地面建築,被毀壞殆盡。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毀陵掘墓之事剛蕩平地面建築,萬曆皇帝就一命嗚呼了。而他的兒子朱常洛繼位不到三十天,隨即駕崩。皇位遂傳至萬曆的孫子朱由校,年號天啟。這位小皇帝聞聽努爾哈赤不但沒能被滅,反而銳氣俱增,遂按陰陽術士之言,罷金陵祭祀,繼之拆毀山陵,割斷地脈。又命人在陵區修建數座廟宇,內中供奉關公,復在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睿陵的遺址上,修關帝廟、「皋塔」,內中供奉岳飛、牛皋兩位抗金英雄,以壓其勝……而最後的結局是,清軍的鐵騎很快踏破山海雄關,明朝最後一位皇帝崇禎自掛煤山,清軍勢如破竹,長驅直入。至京北昌平,多爾袞下令搗毀定陵,以報房山金陵被毀之仇。其中,寶城垛口、明樓地面的花斑石、外羅城等,全被焚燒搗毀,輝煌的定陵園林只剩一座明樓。當然,這個報復性的毀滅,要在萬曆死後二十四年才得以應驗,此為後話。

  房山金陵碑亭復原模型圖

  被搗毀的金陵石碑

  被搗毀的金陵石獸

  面對這艘千瘡百孔、正遭遇「巨浪」(農民軍起義)和「冰山」(努爾哈赤八旗軍)兩重夾擊的大明帝國古船,萬曆於無奈中,似乎顯得疲憊而麻木,對政事的處置更加散漫懶惰。病入骨髓的他,自知必定先於帝國古船湮滅,儘管船上救命的號子喊得翻江倒海,他卻再也無力顧及了。

  萬曆四十八年(1620年)四月六日,孝端皇后王氏氣絕身亡。按照她生前的地位,應葬於昌平定陵地宮。此時地宮已經封閉,要葬王氏必須打開地宮隧道,為擔心雨水進入地下玄宮,禮部左侍郎孫如游上疏說:皇后發葬,慣例要出百日,可玄宮隧道不可久泄,眼下正處大雨季節,臣等非常擔憂。此時的萬曆皇帝連戰事都不再顧及,哪還有心思去理睬一個他並不喜歡的女人的喪事,因此王皇后的棺槨一直沒有入葬。對此,心灰意冷的群臣,再也沒有了當年「國本之爭」時代的熱情與火氣,遂不再過問,只管隨著帝國的沉淪苟且偷生。

  同年七月二十一日,萬曆皇帝一病不起。這位「難識君王真面目,二十餘載匿深宮」的大明帝國君主,在將要撒手歸天的彌留之際,既不接見太子朱常洛,更不允許大臣們去問安。他只要既帶給他歡樂又帶給他苦惱的鄭皇貴妃一人陪伴。二人相對,多少往事湧上心頭。他慶幸,在這苦悶蒼涼的人生旅途中,能和這位美麗聰明的愛妃相遇。同時,他又感到無限的內疚和憂慮,他辜負了愛妃和愛子的期望,使她和她的兒子落到今日天各一方、煢煢孑立的可憐境地。鑑於歷史上無數後宮相互傾軋的血腥教訓,萬曆無法知道自己死後,太子朱常洛會對鄭貴妃施以何種殘酷的手段。他第一次感到了時間的珍貴與緊迫,在迴光返照的最後一刻強打精神,諭令方從哲等幾位重臣,火速前來受顧命。

  當方從哲等幾位大臣快步趕到乾清宮時,見萬曆皇帝面如灰土,奄奄一息,急忙跪地痛哭流涕。萬曆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方從哲上前,兩滴濁淚奪眶而出。他顫巍巍地拉了拉方從哲的手,有氣無力地說道:「念鄭貴妃待朕好,冊立為皇后,死後葬入定陵壽宮同朕做伴……」說完,頭向後微斜,撒手歸天,終年58歲。

  萬曆皇帝駕崩,上廟號神宗,諡號范天合道哲肅敦簡光文章武安仁止孝顯皇帝。至於「神宗」這個廟號之「神」有何來歷,後世有多種解讀,但通觀萬曆皇帝一生的所作所為,確是夠「神」的了。

  父皇駕崩,多災多難的太子朱常洛在群臣擁戴下,於八月初一日繼承了帝位,是為光宗,年號泰昌。朱常洛的一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壓抑中度過的,由於長期憂鬱苦悶,壓抑無聊,遂把全部精力寄托在酒色上。他雖然年齡還不到40歲,但身體的健康狀況已到了崩潰邊緣,對帝國事務已無法料理,包括最為急迫的父皇梓宮入葬昌平定陵地宮這樣的頭等大事。

  眼看朱常洛繼承大寶,萬曆駕崩前一直放心不下的鄭貴妃,深知人情世故的冷暖和立身處世之道。為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甚至生命,在餘威尚未散盡之時,她一反過去的常態,千方百計奉迎討好新皇帝,除贈送大量珍珠異寶,還投其所好,搜羅數名絕色美女供朱常洛淫樂。結果,由於縱慾,這個一生歷經苦難的短命皇帝,登基不到一月就一命嗚呼了。

  從萬曆四十八年(1620年)四月六日,到九月一日,大明帝國先後失去一後二帝,這在中國曆朝的宮廷史上是極為罕見的。朱常洛的兒子,16歲的小皇帝朱由校(年號天啟)一登基,則要大辦喪儀。而此時宮廷內部各色人物,鉤心斗角,吵鬧不休,邊關異族不斷入侵,內地農民起義風起雲湧。此種情形,攪得天啟小皇帝頭昏腦漲,不知所措,萬曆皇帝的喪葬禮儀操辦得如何,可想而知。

  按慣例,老皇帝駕崩,送葬前,槓夫要在北京德勝門外「演槓」十天。根據禮部安排,槓夫抬一具木箱,木箱上方中心位置擺放滿滿一碗清水,按正式送葬的要求,槓夫須抬著箱子在廣場上走來走去,一直演練到滴水不灑為止。但萬曆的喪儀,禮部沒有一名官員出面要求演練,直接發棺而走。

  明光宗朱常洛

  這年的九月二十八日,萬曆皇帝、孝端皇后梓宮同時發引。護喪的是孫如游、黃克纘、李騰芬、王永先等二十四名朝廷大員,雇用軍夫八千人抬靈。整個儀仗頗為壯觀,走在最前面的是引幡隊,舉著花花綠綠的萬民旗萬民傘。後面緊跟上千人的法架鹵簿儀仗隊,高舉數不清的金瓜鉞斧、朝天鐙,兵器刀槍如林,幡旗蔽日。跟在棺槨後面的是十路縱隊的武器兵弁,最後面是由數百輛車子組成的文武百官、皇親國戚的車隊。靈柩啟動,整個送葬隊伍蜿蜒十幾里,所到之處,凡有礙通行的建築物,無論大小,一律拆除……

  由於事前未演練抬棺技巧,又因棺槨太重,路上常有繩索損傷,行走極慢。早上從紫禁城出發,天黑才到德勝門,槓夫不堪重負,只好臨時再增加六百名槓夫輪換。

  三十一日傍晚,當棺槨運到沙河時遇到風雨。先是狂風大作,黃塵升騰瀰漫,接著大雨飄落,勢如瓢潑。風雨瀟瀟,天地蒼茫,五步之內難辨人影,送葬隊伍亂作一團。恰在這時,拖靈龍木(主槓)轟然斷裂,萬曆皇帝的棺槨一角墜地,跟隨的重臣見此不測,認為是神靈作怪,急喊:「停下獻酒,停下獻酒……」竟無人理睬,棺槨在風雨泥水中拖曳而行。直至十月三日,棺槨才進入定陵地下玄宮。

  這位駕御大明帝國四十八年的萬曆皇帝神宗朱翊鈞,確實是愧對祖先於地下。雖然他死後二十四年,明朝才被農民軍和大清八旗勁旅推翻,但後來的政治家和歷史學家都承認這樣的評判:「明不亡於崇禎之失德,而亡於萬曆之怠政。」至少在萬曆年間,這種淪亡便開始了。此一段史實,正如大清王朝入主中原修繕房山金陵時,康熙皇帝所做的評論:

  朕惟聖王制祀,昭德報功……所以扢揚曩烈,光表前王。

  惟金朝房山二陵,當我師克取遼陽,故明惑形家之說,謂我朝發祥渤海,氣脈相關。天啟元年,罷金陵祭祀;二年,拆毀山陵,劚斷地脈;三年,又建關廟於其地,為厭勝之術。從來國運之興衰,關乎主德之善否。上天降鑒,惟德是與。有德者昌,無德者亡,於山陵風水原無關涉。有明末造,政亂國危,天命已去。其時之君臣,昏庸迷謬,罔知改圖,不思修德勤民,挽回天意,乃輕信虛誕之言,移咎於異代陵寢,肆行摧毀。迨其後,流寇猖獗,人心離叛,國祚以傾。既與風水無與,而前此之厭勝摧毀,又何救於亂亡乎?古之聖王掩骼埋胔,澤及枯骨,而有明君臣乃毀及前代帝王山陵,其舛謬實足貽譏千古矣。[1]

  注釋:

  [1]來源於考古人員在房山金陵遺址發現的《清聖祖仁皇帝御製金太祖世宗陵碑文》。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