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2024-10-06 04:41:37 作者: 多多

  「你這個蠢貨,以為這樣能打敗小爺?」憶桀驁地笑,一腳踢中了乾達婆的下頜。

  俊美的貴公子渾身脫力,根本沒有反擊的能力,登時被他踢得向後倒去,連高貴白皙的臉都遍布鮮血。

  「蠢貨!蠢貨!」憶下定決心要將他折磨至死,一拳拳砸到他的要害處,不過片刻功夫,乾達婆就已經滿是血污,不成人形。

  而坐在地牢中的老頭子也捂著胳膊,大口喘著粗氣,妖怪受傷也令他肉體受損,但他寒星般的眼睛,仍死死地盯著格鬥的兩人。

  像是獵豹,又像是蒼鷹,在沒有看到一擊必殺的機會前,只能安靜地蟄伏。

  「知道我為什麼會說你是蠢貨嗎?因為你竟然擲掉了所有的槍,連一桿都沒留。」憶發泄夠了,臉上掛著天真爛漫的笑,將短刀放在乾達婆的脖頸上,就要割掉這漂亮的頭顱。

  乾達婆的眼睛被鮮血蒙住,但奇怪地,眼底卻藏著幾分笑意。

  「你笑什麼?」他突然覺得頭皮發麻。

  「你怎麼知道我一桿都沒留?」乾達婆也笑了,而幾乎在笑容浮在他嘴邊的同時,一道寒光從他背後竄出。

  

  那是一桿紅纓長槍,裹著冰冷的殺意和無盡的力量,劃破長空,朝他刺來。狹窄的甬道中躲無可躲,避無可避,憶連忙舉刀去格。

  可終究還是太晚,只聽「噗嗤」一聲悶響,血花四濺,長槍已經貫穿了他的胸腹,牢牢地將他釘在了地上。

  這時他才看清了乾達婆身後的人,那是個嫵媚的黑衣女子,手中正握著一束小臂般粗的蛛絲。

  蛛絲的兩端黏在牆壁上,堅韌而有彈性,居然是一張現成的弓。她利用乾達婆吸引他的視線,悄悄地將長槍放在這張弓上,積蓄力量,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從頭到尾,乾達婆都只是一個誘他入局的餌。

  「小笨蛋,剛才姐姐彈你一下,是在做測試哦。」偷襲得手,阿朱還不忘朝他拋了個媚眼。

  「吉、吉吉,救救我,好痛啊……,憶要死掉了……」妖怪躺在地上,開始胡言亂語,他一會兒變成了狂,一會兒又變成了梟,可沒人願意忍受痛苦,都躲了起來,只剩下他一人哀哀哭泣。

  而坐在地牢中的老頭子長袖揮舞,阿朱和乾達婆同時化為風煙,消失在白玉甬道中。力量如百川匯海般湧入體內,事不宜遲,他要在整個世界崩塌前,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可是寂靜的牢房中,突然響起了細細的歌聲,那歌聲說不上動聽,甚至帶著哭腔,卻像是一隻手抓緊了他的心房。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嶽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

  這闕溫庭筠的小調,正是他們初次相逢時,她在河邊唱的歌。

  聲音似乎從地底傳來,老頭子循聲走過去,在翻倒的銅鏡後,看到了一扇不起眼的暗門。門微微敞著,他緩緩推開,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

  門後是一個裝飾奢麗的房間,跟空無一物的地牢截然相反。所有的家具都是上好的金絲楠木製成,借著微弱的光輝,可見牆上掛著幾樣兵刃。

  而在一個身穿黑色大氅的男人,像是一座黝黑沉重的山,坐在一把高大的椅子上。他的身邊正跪坐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少女,少女渾身淤泥,狼狽難堪,只有一雙眼睛仍明亮如昔。

  靈雨見到老頭子,立刻激動得淚如雨下,但奈何頸上架著一把銳利的短刀,讓她無法奔向蒼白清俊的少年。

  「你這個老不死的,怎麼現在才來?知道本姑娘吃了多少苦嗎……」她咒罵著,卻破涕為笑。

  「這不是活得好好的,而且還有心情唱歌,能受多大的罪呢?」老頭子也笑了,但嘴上卻一點也不讓步。

  「你傻嗎?是這個混蛋逼著我唱的,我現在只想罵人!罵你這個沒心肝的傢伙,是不是我不出聲,你就把我丟在這鬼地方了?」

  「那怎麼會,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你!」

  不知為什麼,一貫不愛說話的他,遇到了靈雨就唇槍舌劍來往不休,幾百年來積攢的詞彙,都會不受控制地從嘴邊蹦出來。

  「你就是老頭子?」躲在黑色大氅的男人忍不住打斷了他們粗暴的交流,輕輕地問。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風吹過空曠的山谷。

  「你又是誰?」

  「是這座島的主人,大多數人都叫我『門主』,因為我有個不足掛齒的小組織,叫做『奇門』,已經存在了幾百年。」

  「真難聽的名字,比老頭子更難聽……」靈雨忍不住嘟囔,可是脖頸間的刀收緊了,劃破了她幼嫩的肌膚,令她不得不閉嘴。

  「這名字是起源於奇門遁甲?」灰衣少年強自鎮定地說,在他身後,蛛絲悄悄在牆上蔓延,宛如飛速生長的藤蔓。

  「有一部分是這個原因,另外的原因是,你不覺得人生就是由一道道門組成?」男人低吟著說,「走出一扇門,走進另一扇門,最終生命在某一扇門後終結,就像你……」

  老頭子皺了皺眉,等他繼續說下去。

  「就像你也終將死在這間密室的門後。」男人吃吃地笑,很得意的樣子。他的手從衣袖下露出來,嶙峋如枯骨。

  「那可未必,死在門後的還不知道是誰呢。」灰衣少年也低低地笑了,眼中精光閃爍,「我猜你該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徐福吧?」

  他愣了一下,隨即讚許地點了點頭,「不愧是當我的對手的傢伙,那確實是我最初的名字。」

  「那就可以理解了,最強大的術士,又擁有永恆的生命,難免對權利有渴望。」老頭子瞭然地點了點頭。

  蛛絲緩緩爬到了徐福的身後,悄無聲息地從棚頂飄然而下。

  「是的,本來這島上的妖怪是要借給西夏當精兵,奪取宋人半壁江山的,如今看來,好像有點難了……」徐福惋惜地搖頭,因為他豢養的大部分妖怪,都付諸流水,化為枯骨,「也是我大意,不該把決戰的地方選在自己家中,但是為了殺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即便你不邀請我,我也會來,我們註定會相遇。」老頭子微笑著說,「因為我們都在長夜中徘徊,只要有這片夜色在,就逃不掉成為對手的宿命。」

  而所謂夜色,既是人心黑暗的一隅。

  蛛絲隨風挽成了一個扣,套在了徐福的脖頸上,驟然收緊。與此同時,梳著沖天辮的蒼甲憑空出現,他的大眼睛亮閃閃的,奔向了刀下的靈雨。

  「小仙女!」他欣喜地大叫,鱗甲覆滿全身,將靈雨攬在了懷中。徐福的刀沒有落下,因為他被阿朱吊在了半空,黑色大氅滑落,像是揭開了一齣悲劇的序幕。

  展現在老頭子面前的,是一具枯黃的骨骼,它不知已經死了多少年,周身貼滿了黃色的符紙。

  正是這些符紙,讓他仍能如活人般行動。

  它的雙眼黑洞洞的,像是充滿戲謔,在嘲笑他的愚蠢。

  灰衣少年愣住了,渾身血液一凝。隨即刺骨的疼痛從小腿傳來,只見一直抱著靈雨,渾身布滿鱗甲的蒼甲,瞪著眼睛,緩緩跌倒在地。

  「為什麼……」單純魯莽的蒼甲,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己胸口插著的一把刀。刀直插進心口,深至沒柄。

  但饒是如此,他仍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少女,視線不願離開她一分一毫。

  「傻孩子,我們早就見過,你忘記了嗎?」靈雨咯咯嬌笑,透著天真的邪惡,「在西京的郊外,是誰給你力量,讓你妖化的?」

  蒼甲想起了那個難忘的夜晚,自己的眼神一貫不好使,正在山間遊蕩,一雙腳停在他的面前,給了它邪惡的力量。

  他沒看清那個人的臉,卻記住了他身上的氣息,甜膩的如桂花般的香味。而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散發的正是同樣的甜香。

  「竟然是你……,小仙女,真是沒想到啊……」他嘔出一口鮮血,吐在了地上,瞳孔變成了死氣沉沉的灰色。

  「所以我知道,穿山甲周身都被堅甲覆蓋,卻只把柔軟的腹部暴露給自己要保護的人。」靈雨惋惜地蹲在他面前,闔上了蒼甲的雙眼,「謝謝你,你是少有的,奮不顧身保護我的人。」

  也是她第一個算計的妖怪,她接近蒼甲,帶他玩耍,跟他最投緣,就是等著有一天,他將自己的弱點拱手奉獻到自己面前。

  什麼都在她的計劃之內,但不知為何,她有點悲傷。

  蒼甲少年的身軀消失,變成了一隻穿山甲,靈雨拔出了他胸口的短刀,看向了臉色蒼白的老頭子。

  「吉吉、吉吉,快來救我啊,我要痛死了……」通道內,重傷的妖怪在苦苦哀叫。

  「他是在叫你吧?」灰衣少年木然地說,他僵硬得像具石像,只有眼睛流露著無盡的哀傷,「並不是『吉吉』,是『姐姐』對嗎?你就是這座島的主人,而他是你豢養的蟲王?」

  少女並未回答,她幾近赤裸,肌膚泛出玉一般瑩白的光。她走到徐福的身邊,撿起地上的大氅,披到了自己身上。

  風帽上鑲著一圈黑色的貂毛,將她的臉襯得更精緻小巧,瞳仁越發黑亮,連眼下的那顆小痣都像是有了生命。此時老頭子突然發現,她跟這衣服般配至極,比穿著自己給她買的櫻色裙子更加合適。

  為什麼他從未發現,跟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吵吵鬧鬧的小丫頭,就是夜的女王呢?

  「真是可惜,撲上來救我的不是你,不然我可能會因為心軟,放你一碼的。」靈雨長長地嘆息,像個哀怨的閨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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