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2024-10-06 04:41:24 作者: 多多

  而幾乎就在他倒下的同時,半空中傳來布帛撕裂之聲,梟身上肌肉鼓動,撐壞了書生飄逸的長袍,露出了遍布疤痕的身體。

  堅韌的蛛絲被撐斷,他重重地落在地上。阿朱並不傻,纖腰一扭,便遁入風中逃逸。

  只有眠狼仍手持黑劍,站在自己的主人身前,但跟之前不同,少年並未擺出誇張的姿勢,只是挺劍而立,仿若繃緊的弓弦,一觸即發。

  「又見面了,沒想到你居然能兩次逼出我!」書生不再微笑,溫文爾雅的表情也變得猙獰殘忍,顯然是「狂」出現了。

  他活動了一下關節,渾身發出接連不斷的咯吱輕響。

  

  「那有什麼難的?因為你們並不複雜。」老頭子癱坐在地上,衣襟染血,眼中卻沒有絲毫怯意,直視著狂嗜血的雙眼。

  「你是在說我們頭腦簡單?」

  「是心思單純。」

  「我可不那麼認為,只有勝者才有資格評價別人。」狂輕蔑地瞥了一眼灰衣少年,「至於你,跟落水狗有什麼分別?」

  他說罷一拳就砸向了老頭子,但眠狼在剎那間動了,他的劍尖直指向狂的拳頭,如果他不躲開手臂就會被劍貫穿。

  但狂卻根本不躲,拳頭微微一偏,繞過眠狼的長劍,直砸向他的胸口。

  只聽「砰」的一聲悶響,眠狼整個人平飛出去,他甫一落地,卻雙足一點,如乳燕投林般輕盈地再次襲來。

  「自尋死路!」狂獰笑了一聲,一腳就踢向眠狼的脖頸。

  然而就在這時,一桿長槍憑空出現,直挑向他的後心。不過瞬息之間,原本體力上占盡優勢的他,就淪落到了腹背受敵的困境。

  他並不害怕,一手抓住了乾達婆的長槍,而踢向眠狼的腳也並未停歇。眠狼只能舉劍回護,但速度卻比方才慢了許多,堪堪避開了這一記重擊。

  如貴公子般高貴俊美的乾達婆,將長槍舞成一團虛影,將狂裹在連綿不絕的殺招中。

  可是狂卻似乎並不擔心,連連躲開乾達婆的攻擊,目光卻始終沒離開坐在地上的灰衣少年。

  乾達婆出手越來越快,他俊美的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力量正在從他的體內一點點抽離,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儘快戰勝面前這個強大到恐怖的對手。

  他這樣想著,槍尖一抖,仿若變化出千萬條蛇,直刺向狂的胸腹之處。這是貫注了他全部力量的一槍,即便是神,也要為這雷霆般的長槍卻步。

  但狂卻不避不讓,唇邊掛著揶揄的笑,似在看一場笑話。

  夜風游龍般滑過瓊宇,吹得大殿內的長明燈燈花一閃,而挾著萬鈞之力,眼見就要將他穿透的長槍,居然憑空消失了。

  不僅是槍,還有持槍的俊美公子,以及通身黑衣,如冰雪般冷漠的少年,也一併不見蹤影。

  光影中只有健碩高大的狂,如神魔般站在灰衣少年面前。少年的頭微微垂著,面如金紙,衣襟遍布斑駁血痕,像是一隻即將在風中熄滅的殘燭。

  「都說了你的手下有人背叛,還要跟我以性命相搏,真是傻啊……」狂連連搖頭,他蹲在老頭子面前,饒有意味地看著他長睫下枯井般的雙眼,「怎麼樣?力量無法凝聚,分崩離析的感覺,是不是很好?」

  「一點也不好……」老頭子似使盡全身力氣,才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告訴我,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你竟然不問那個人是誰?」狂揚了揚眉,很驚訝的樣子。

  「那並不重要,我要保證將來再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真是可笑,你以為自己還有將來嗎?」狂突然笑出了聲,像是看到骷髏從墓地中爬出來要跳舞,因為在他眼中,這年少清俊的驅魔師已經與死人無異。

  可老頭子並沒有笑,他仍強撐著端坐,毫無生氣的眼睛執著地望著他,等待著答案。

  「算了,反正你也要死了,告訴你也無妨。」狂將手放在他的頭上,似劊子手般殘忍地笑,「你的手下們都有一個弱點,就是太重感情,雖然他們因會忠誠於你,卻也會因此背叛。」

  「我懂了……,最大的優勢,有時也是最明顯的弱點。」

  「所以主人找到了你其中一個手下的孩子,用來要挾他,現在你明白了吧?」

  老頭子如枯井般的眼睛中跳出了幾簇火苗,在電光石火間,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那是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深山之中,他落入人類製造的陷阱中,身邊躺著他的倆個孩子。

  幾百年前的月光下,他抬頭望著自己,並未求救,眼中卻滿蘊悲傷。

  「是你嗎?熊男?」剎那之間,他的身體微微一晃,仿佛高山即將崩塌。

  熊男,這個跟隨了他百年之久,靦腆而寡言的妖怪,總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擋在他的面前。

  他很少說話,見到漂亮的女人就會臉紅,即便立下功勞,所要的獎賞也不過是一壺熱酒而已。

  他是那樣忠誠那樣可靠,以至於昔日這魁梧的壯漢在斷龍石下受了重傷,他還是在決定重新做驅魔師的當晚,就啟程將他找了回來。

  「先生……」,夜風浮動,熊男如小山般的身影出現在宮殿中,他低垂著頭,堅毅粗獷的五官上寫滿愧疚,「抱歉……,其實我一直沒跟你說,在很久以前,我就死在了那塊斷龍石下。」

  「是嗎?」灰衣少年長長嘆息,那次熊男的死讓他幾乎失去一條手臂。可是出於對過去下屬的留戀,他還是不死心地去那水中的墓地尋找。

  而在被被陽光籠罩的金色河流旁,他也確實找到了昔日的故人。

  熊男端坐在河邊的一塊岩石上,仍穿著他送給他的毛皮背心,戴著昔日揚州最流行的氈帽。

  即便背心上的毛幾乎禿了,氈帽上也破了幾個洞。

  可是熊男一看到他,臉上立刻露出像是過去一樣的,憨厚靦腆的笑容。

  「是他們讓你復活的?」老頭子咳嗽了兩聲,他這次像是真的病了,連咳嗽聲都虛軟無力。

  「是的,他們找到了我留戀不去的魂魄,並給了我新的身體。」

  「原來借屍還魂的並不止冢狐一個人……」少年接連不斷地咳嗽,每咳一下,口中就噴出血沫,「原來他們的暗棋,在那麼早就已經埋下。」

  「對不起,我也不想,但只要能令我像是過去一樣待在您的身邊,讓我做什麼都可以。」熊男的聲音沙啞低沉,仿佛在哭似的,「可是就在上個月,他們說我的一個孩子也有了妖力,一直住在北方的高山里。如果我不聽他們的,就要殺掉它。」

  「不論人或者妖,都有自己的苦衷,所以不必向我致歉。」

  「先生,你不怪我嗎?」熊男終於再也忍不住,將臉埋在蒲扇般的大掌中號嚎大哭。

  「不,如果要怪的話,我只怪你在遇到麻煩後,為什麼沒來找我。」老頭子依舊微笑著,他的臉白而清俊,在燈光中宛如美玉。

  千百年的時光似乎沒為他染上任何風塵,他依舊是那個徘徊在山中的翩翩少年,偶然救了落入陷阱的妖怪。

  妖怪口舌笨拙,不大會說話,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以後你就叫熊男吧,我給你力量,讓你變成最強大的妖獸。」當時的他黑眼睛中似藏著整個星空,璀璨奪目,因為年輕,輕易地誇下海口,「我們在一起,會看到整個世界。」

  「啊啊啊——」熊男突然痛苦地咆哮起來,因為狂單手抓住了少年的頭,就要扭斷他的脖子。

  一口血從這強壯的漢子口中噴出來,淚眼朦朧中,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茂密的山林中,不愛說話的妖怪走過去,將少年扛在了肩頭,他們站在高高的山峰上,俯瞰著層巒疊嶂。

  仿佛是這世界的王,已經擁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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