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6 04:40:34 作者: 多多

  武吉的家是一間簡陋的草房,幾無長物,十分寒酸。

  「老子不會這麼容易倒下去的。」他痛得臉色青白,但仍勉強地笑,「我還要娶阿茹呢。」

  「你不怪我?」我滿懷愧疚,如果不是我那一瞬間的遲疑,可能此時勝利的已是我們。

  「怪什麼呢……」他長長嘆息,「你自有你的道理,而且你也沒有丟下我獨自逃命。」末了他又補充,「畢竟人都要聽從自己的心,免得貿然做後悔的事。」

  他說完就又昏昏沉沉地暈了過去,但這個本事微末,裝神弄鬼的男人說的話,卻跟少昊曾說過的格外相似。

  這天天氣陰寒,風裡裹著細雪,像是刀子般鋒利,吹在人身上冷得發痛。我安置好武吉,就裹緊了棉袍,向少昊的住處走去。

  我要去問問他,為什麼我得到了力量,卻仍然無法制服那可怕的妖怪?

  

  為什麼那被妖怪附身的人,每晚都在哀哀哭泣?

  一路荒僻冷清,路邊的荒草中,影影綽綽藏著鬼祟的影子,其中有一個臉頰消瘦,長相犀利的男人,正冷冷地打量著獨自趕路的我。

  看起來是個厲害的傢伙,如果收它為屬下,是不是就能輕易取勝呢?

  我心中一動,停下了腳步。男人身影微晃,轉眼就來到了我的面前,張嘴就向我的脖頸咬來。

  他的嘴宛如蛇口,猛地咧到了耳根,一張血盆大口中,竟長滿了長達寸許的獠牙。

  我急忙舉劍抵擋,卻有人比我更快,那人身姿曼妙,宛如綠柳扶風,飛快地閃到我的身前。

  幾乎在她站定的同時,一道血線直衝天際,恐怖的妖怪已身首異處,倒在了雪中,很快就變成了一條灰色的蜥蜴。

  「長歌公子,幾天不見,你怎麼如此憔悴。」綠蘿俏生生地對我笑,她綠裙如柳,髮髻高挽,頗有幾分閨秀風範。

  當然,如果她手中沒有拿著那把染血的短刀就更好了。

  「我是來找少昊喝酒的,我有了第一個妖怪,想讓他看看。」我叫出了三寶,三寶穿著厚厚的小皮襖,圓圓胖胖的臉上尚有昨晚打鬥的青痕,不情願地出現了。

  「這可算不上你自己的妖怪。」綠蘿搖頭淺笑,「這小傢伙可愛倒是可愛,跟你卻像是沒緣份的樣子。」

  「那怎樣才算是自己的?」

  「只有聽到你的心聲而來的,才是真正跟你有緣的妖怪。」她指著地上的死蜥蜴,「因為你的心亂了,所以才引來了這麼危險的怪物。」

  「快帶我去見少昊,我有事要問他!」我聽出她話中的玄機,更想去問個清楚。

  「主人不想再見你了。」可綠蘿的語氣卻低了下去。

  「為什麼?」

  「他讓我帶話給你;伴君千日,終須一別!如今你得償所願,剩下的就是一個人的修行,他再也無法幫你,不如就此別過。」綠蘿朝我行了個禮,總是蘊著笑意的臉上,浮上淡淡的哀傷,「以後綠蘿也不會再現身了,公子保重。」

  天仿佛更冷了,鉛灰色的天幕中,落雪紛揚而下,宛如一場盛大的離別。

  我早已過了為分離而哀慟的年紀,但心底卻滿含失落。像是一個疲憊的旅人千里跋涉,穿過風雪,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

  可推開門卻發現只有冷風在廳堂中遊走,根本無人等候。

  「既然如此,我也不強求,只是有件事想問你。」我忍住心中的難過,低聲問向綠蘿,「什麼是妖怪的心?」

  綠蘿愣住了,顯然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話,她偏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十分為難,「跟人心沒有什麼差別啊,我們也會愛、會恨,會為了某個人,在深夜輾轉反側。」

  「那如果有一個妖怪,夜夜都在哭泣呢?」

  「它一定非常悲傷吧……」綠蘿長睫微顫,十分動容,「換做我的話,只有失去愛人,才會沉浸在這巨大的悲痛中,無法自拔。」

  我點了點頭,跟她拱手作別。這美麗的少女朝我掩嘴一笑,身影微晃,便消失在皚皚白雪中。

  就像每一個綠意盎然的盛夏,都註定要被落雪覆蓋。在這個冬天最冷的日子,我跟少昊的緣份,也化入冷風細雪中,不復存在。

  那天我照例去街角的酒館買了一壺殘酒,在昏黃的煤油燈下,上了年紀的老闆卻連連看我,好像從未見過一樣。

  「不過幾日不見,你怎麼像變了個人?」他嘟囔著說,「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是嗎?可能是最近比較累。」我摸了摸自己凍得僵硬的臉,訕訕地笑。

  「不,不是這種,而是整個人都變了……」他連連搖頭,關上了木門,「奇怪,真是奇怪!」

  他已經上了年紀,眼神自然會越來越差。我不以為意,拎著酒壺回到了家中。

  琉璃顯然已經等了我很久,我剛叩響了院門,她就像只兔子般衝出來,飛快地把門打開。

  「長歌哥哥,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她一見到我就哀哀哭泣,連鼻尖都哭得通紅。

  「為什麼這麼說?我只是去郊外看看有什麼厲害的妖怪。」我笑嘻嘻地掐了掐她的臉,「前幾天我剛成為了驅魔師,連個可供驅使的妖怪都沒有,未免太說不過去。」

  她沒再說話,替我脫下棉袍,掃下了衣服上的落雪。她的長睫在燈光下微顫,棕色的瞳仁中,似藏著深不見底的黑。

  這個聰明的女孩,似乎什麼都知道,卻偏偏又不說出口,讓人永遠都猜不到她的心思。

  內室里傳來了輕微的咳嗽聲,我假裝不在意,但在喝了幾杯酒暖了身體之後,就走進了那溫暖漆黑的房間。

  冢狐躺在被褥中,只露出了消瘦蒼白的臉,床下的炭火燒得足足的,狹小的房間溫暖得如同暮春,但他卻更虛弱了。

  「你真是個笨蛋……」他咳嗽著,少女般的面龐上,現出幾分薄怒,「我拼了命讓疾風射出那一刀,你居然還無法殺掉他。」

  「可是他在哭啊……」我想到了月光下,歐冶子臉上的淚痕,他悲痛的表情,覺得於心不忍。

  「那又怎樣?你跟妖怪們打交道太少,早晚會知道,它們根本不值得可憐。」當他這樣說時,我的左臂不受控制地跳動了一下,似乎是三寶在抗議。

  「把三寶還給我吧,我要親自去殺了這個傢伙。」他非常失望,索性閉上眼睛不再看我。

  我失去了唯一的妖怪,可以依賴的,只有手中的長劍。在一個起風的早晨,冢狐不告而別,我跟琉璃的生活恢復了平靜,一切都跟過去一樣,祥和安寧。

  而就在我尋覓屬於自己的妖怪的時候,琉璃卻發生了變化。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