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這晚天氣清寒，阿貴蜷縮在牆角打著擺子，這已經是他們被關在倉庫里的第七天了，不知那個可怕的冢狐，要什麼時候才能放他們出去。

  而一貫嬌弱的梅香卻比他鎮定得多，她在牆上刻下痕跡，計算著時光的流失，甚至還會從行囊里拿出香包，把最漂亮的裙子熏得香噴噴的。

  阿貴望著她平靜地做這一切，眼中滿含怨氣。

  「你就那麼忘不了乾達婆嗎？他只是個虛無縹緲的怪物！」憨厚的小夥計終於忍不住了，氣急敗壞地朝正在薰香的少女嚷。

  「他是神，祭祀的日子近了，他在召喚我，所以我才又被帶了回來。」梅香咯咯低笑，「你瞧，他根本不捨得讓我走。」

  「誰知道十年前那晚發生的事，是不是你做的夢？」阿貴望著執迷不悟的梅香，語氣中滿含悲傷，「你遇到困難時，他出現過嗎？為什麼你就不能看看身邊的人呢？」

  梅香沉默不語，阿貴的話，似說中了她的痛處。

  「梅香，你清醒一些吧，不要總活在夢中……」阿貴走過去，眼底似藏著只蟄伏的獸，緊緊桎梏住了少女的雙肩，「為什麼，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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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香伸出手，撫在阿貴的臉龐上，她不是不知道這少年的心意的，可是從十年前起，她的心底就藏下了個天神般的人物。

  所以無論阿貴如何明示暗示的表明心跡，她都強迫自己別過臉，將視線放在金子上，裝作貪戀錢財的模樣。

  「梅香……」阿貴激動地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捧住了她漂亮娟秀的臉蛋。

  然而就在這時，倉庫的門被人推開了，妖嬈艷麗的薔薇，像是枝盛放的花般站在夜風裡，冷眼瞧著這對相擁的少年男女。

  「好像打擾到你們的好事，但是祭祀開始了，快點準備出發了。」

  一年一度的祭祀乾達婆的儀式，總是在夜晚舉行。

  鎮上的居民們換上鮮艷的衣服，手捧薰香和鮮花走進了雪山。其中還不乏裝扮成天女的歌妓伶人，更為祭典增添了神秘的氣息。

  燈籠的光輝照亮了冬日的深山，像是將天幕上的星空搬到了地面。

  這行隊伍很快就到達了乾達婆廟前，小伙子們將烤豬抬上了祭壇，身穿厚重錦衣的少女，坐在鮮花裝點的肩輿上，也被抬了進去。

  「過去都是我扮演那個角色的……」風裡傳來了梅香不甘心的低語，此時她跪坐在山脊上一塊凸起的石頭上，滿懷不甘地望不遠處的璀璨燈火。

  她穿上了最漂亮的衣裙，裙擺被山風吹起，散發出濃郁的香氣。長長的髮辮盤在腦後，更顯得她的臉龐圓潤秀美。

  「這種時候，你還在關心這個嗎？」冢狐站在她身後的雪地上，似覺得她的虛榮十分可笑。

  「當然了，沒人能取代我的位置，只有我才是見過乾達婆的人……」少女兀自驕傲地說著。

  「所以，你才是召喚『蜃』的關鍵，之前我怎麼沒想到？」紫衣少年眯起眼，看向梅香婀娜的身姿，「十年前蜃妖現身時唯一的倖存者，又見過乾達婆，這也未免太過巧合。」

  其實連梅香不知道自己的異常之處，她並沒有娘，阿爹也不親她，甚至在賣掉客舍後，就撇下她一個人去了西京。

  鎮上的老人都是說她是從山裡撿來的孩子，她本來只做耳邊風，可是如今父親的表現，卻不由得她不信。

  「其實我總是強調自己是乾達婆的女人，也只想讓大家多重視我而已，每次坐在轎子上，被抬著參加祭祀，我才能找到一點存在感……」山風嗚咽，她跪在冰冷的雪地中，兩行清淚流下臉頰，「這麼多年，我都不願從自己編織的美夢中醒來。」

  「誰說沒人重視你的？還有我呢！」風裡傳來了阿貴嘶啞的叫聲，他被使棍的男人踩在腳下，匍匐在雪地中。年輕的眼睛中，愛欲如火般灼熱，似要將這淒冷的黑夜點燃。

  梅香望著阿貴，哭得更傷心了。

  她並不傻，當然知道冢狐抓她來做什麼，祭祀時鎮上的小伙子也會把活雞宰了獻給神，只是每次她都扭過頭，不敢看那血腥的場面。

  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躺在刀下的，竟會變成自己。

  廟宇前少女們唱起了婉轉的歌，伶人們挑起了歡快的舞，香片被投入廟宇前的香爐中，整座山都被籠罩在醉人的香氣中。

  傳說乾達婆神以香氣為食，最好雅樂，是天帝身邊的樂神。

  在這飄渺的樂聲和芬芳中，一柄利刃，架上了梅香的脖頸。拿刀的是冢狐，紫衣美少年的眼中，閃現出陰毒的神色。

  「梅香……」風裡傳來阿貴無助的哭聲。

  利刃刺破她嬌嫩的肌膚，鮮血如珊瑚般一簇簇湧出來。冢狐的眼底閃爍出陰森的寒意，他想割斷女孩天鵝般的脖頸，卻發現無論怎麼用力，刀都再也刺不進去。

  飄渺輕盈的銀絲，霧氣般纏上了刀刃，轉眼就將短刀層層包裹。

  「你又來破壞我的好事。」他立刻明白宿敵已到，不由憤恨地咒罵。

  可罵聲未歇，短刀就被蛛絲卷到半空，劃出閃亮的弧線，落在了一個白衣少年的手中。

  少年站在黑山白雪中，不斷輕咳著，姿態蹁躚，宛如白鳥。他嫌棄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刀，將它擲在地上。

  利刃落地，發出「當」的一聲輕響，拉開了激戰的帷幕。

  一個使錘的巨漢毫無預兆地出現老頭子面前，掄起兩個壇缽般的大錘，直砸向他的頭頂。

  銀絲再次斜逸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在老頭子腰間，令他在雪地上飄然滑過，便如鬼魅般躲過了這致命的攻擊。

  大錘砸在地上，冰雪四濺，像是在寂夜中開出一朵瑰麗猙獰的花。

  戰鬥在瞬息之間發生，梅香被這可怕的戰鬥嚇得渾身癱軟。只見面前兩個少年，一個端方如玉，一個俊美無雙，卻偏偏驅使著只有地獄中才能見到的妖魔戰鬥。

  一時間積雪化為飛刃，山風變成劍氣，一草一木都洋溢著濃郁的殺意。

  「別發呆了，快點跟我走。」一隻溫熱的手扣住她的手腕，靈雨不知從何處現身，將她拉了起來。

  隨即阿貴連忙趕來，扶起梅香就向山下跑去。

  祭祀儀式正進行的熱火朝天，燈火照亮了半邊山色，只要逃到你火光輝映之地，就能脫離死地，踏上生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