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6 04:39:13 作者: 多多

  十年之後,料峭寒風乍起,一個身穿花襖的少女正笑吟吟地站在香料鋪前。

  「要兩錢雪梅香。」她對賣香料的阿貴說。

  阿貴只瞧了她一眼,臉就脹得通紅。這個靦腆的小夥計今年剛滿十八歲,大凡姑娘媳婦來買香,總會讓他羞得臉頰緋紅,可每當這叫梅香的少女光顧,他的臉還會更紅幾分。

  「你的香……」阿貴飛快地包了包香片給她,足有五錢之多,「梅香,你最近有空嗎?」

  「怎麼?」梅香收起香片,擺弄著烏黑油亮的長辮,一雙眼睛圓溜溜地,像是算盤珠子,漂亮中摻著市儈。

  「我、我想跟你看月亮。」

  「月亮有什麼好看的?」梅香皺著眉嘟囔,隨即又拍起手,「過幾日春分要祭神,你可以跟我一起打掃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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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貴立刻把頭點得如搗蒜,卻完全沒有發現自己被這個漂亮的少女騙去幹活。梅香笑嘻嘻地又跟他說了幾句,便離開了香料鋪。

  她窈窕的身影像是一隻靈巧的鴿子,轉眼就消失在冬日灰濛濛的街巷,引得阿貴依依不捨地連連打望。

  梅香是整個小鎮最漂亮的姑娘,卻鮮少有人上門提親,不僅是因為她家經營客舍,人來人往,不夠體面。

  更因為大家都認為她是神的女人,乾達婆神!那個佛經記載中,擅長樂器,喜歡香氣的神仙。

  乾達婆只在十年前現身過一次,他出現時極盡華麗也極盡殘酷,一夕之間小鎮被香風籠罩,而也在一夕之間,幾十名青年男女失魂落魄地走進了冬夜的大山,次日都凍成了冰柱。

  但自那之後,神仙顯靈的消息風一般席捲了十里八村,甚至有東京城的當紅伶人來參拜這傳說中的樂神,小鎮漸漸變得繁榮熱鬧起來。

  這天午後,梅香剛買香片回到客舍,就見客廳中坐著個身穿灰白色棉袍的少年。他的黑髮籠在帽中,露出一張清俊的臉,雙眉入鬢,目如點漆,只是臉色過分蒼白,像是浮著層病氣。

  「這位客人,是不是才到啊?想住在『梅屋』還是『竹舍』呢?」梅香立刻伶俐地跑去接待,掏出香片放在暖爐中。

  狹窄簡陋的房間被香氣一熏,平添了幾分雍容華貴,居然舒適了不少。

  「似乎是梅花香。」少年嗅了嗅空氣中的芬芳,微笑著說,「那就住在『梅屋』吧。」

  「好的,這就去為你安排。」梅香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身上一轉,似猜到了什麼,「客人,你也是為了乾達婆來的吧?」

  「哦?你怎麼知道?」少年突然咳嗽個不停,連蒼白的臉都咳紅了。

  「我是整個鎮上唯一見過他的人,給我五個銅錢,我就告訴你十年前的晚上發生的事。」梅香狡黠眨了眨眼,像只精明的狐狸,油亮的粗辮垂在腦後,宛如狐狸的尾巴。

  「我叫老頭子。」少年卻似乎十分欣賞她做生意的頭腦,從懷中掏出了一枚亮閃閃的金葉子,「除了聽故事,我還有別的事要你去做。」

  金子的光閃花了梅香的眼,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臉頰羞得緋紅,像是雪中綻放的紅梅。

  「你放心,我見過的漂亮女人太多了,不會對你做什麼。」老頭子登時被她逗得咳嗽連連。

  梅香臉紅得似滴血,但憑著對金錢的熱愛,她還是繪聲繪色地講起了說了無數遍的,十年前的雪夜中發生的傳奇。

  「香氣、落雪、死人?」

  「是的,而且被發現時,那些被凍死的人都面帶微笑。」終於說到故事中最恐怖的一環,她刻意壓低聲音,「都說他們是太開心了,畢竟見到了神。」

  「沒有死亡值得欣喜,也沒有神會誘導自己的子民赴死。」他又低聲說著,明明是年輕人的臉龐,卻浮上了滄桑的氣質。

  「故事講完了,你想去山裡看看嗎?」梅香頗有挫敗感,客人既不害怕也不驚喜,她的故事就顯得乏味。

  「可是天氣好冷……」

  「你來這裡難道不是祭拜乾達婆神的嗎?他可是著名的樂神,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她圓溜溜的眼珠精光浮現,盯盯地望著少年蒼白清俊的臉,「老頭子是個假名吧?你多半是個伶人,因為混得不如意,才想來參拜樂神的。你這種人我見多了,住店的有很多伶人流鶯,不過據說他們離開了這裡,很快就出了大名……」

  老頭子起初還面帶驚詫,隨即就笑了起來。

  「既然乾達婆這麼靈,我還真的得去拜拜,讓我的嗓子更好聽,扮相更美點。」他連連點頭。

  梅香總算找到了點成就感,當天就帶他進了山。可是到了山林深處的乾達婆廟,老頭子卻毫不虔誠,居然挑剔塑像雕得不美,沒有樂神的風韻。

  這讓少女覺得很難過,雖然她得到了金葉子,卻有一種驕傲被踐踏的感覺。她洋洋自得的事在少年眼中稀疏平常,她講的故事再離奇,他的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倒是下山時經過一處山坳,他卻突然來了精神。

  「那是什麼地方?」他指著山坳處一個山洞。

  「誰知道呢,聽說那是仙女墳,百年前有仙女葬在那裡。但卻沒人見過,倒是乾達婆神顯過靈……」梅香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推銷著關於乾達婆的一切。

  按照她平時對待客人的手段,接下來就要高價賣給他香片和樂器了。

  但老頭子卻並未答話,像是要死了般咳嗽個不停,一路咳回了小鎮。梅香並不傻,知道就是得了癆病也沒有這麼咳的,只好心灰意懶地把他帶回了客舍。

  當為客人備好美酒和燒肉後,她突然很想香料鋪的阿貴。無論她說什麼,阿貴都會面帶欣喜地聽著,她想要什麼阿貴都會買給她,即便兩人見面都是在眾人之前,他也從未抱怨過。

  「可惜不行……,我是乾達婆神的女人呢……」她為自己的妄想感到羞愧,忙著漿洗床單。

  月光鋪滿了整個小鎮,如流沙般照亮了白牆黑瓦。寂靜的夜色中,傳來了清亮悠遠的搗衣聲,隱隱透著寂寞。

  就在梅香為自己的感情傷懷時,她那位年少清俊的客人,正躲在房中喝酒吃肉。燭影閃爍,狹窄的客房中,卻有幾個人圍爐而坐。

  蒼甲抓起一隻雞腿吃得正歡,而眠狼則斯文拘謹地啃著風乾的牛肉條,熊男卻抱著蜜罐,用木勺舀蜜吃。

  只有阿朱一邊為老頭子倒酒,一邊認真地摳牆縫裡的蟲卵。

  「乾達婆那個傢伙,到底去了哪裡?」燈影下,老頭子皺著眉,頗為憂慮,「無論我如何召喚他都不出現,當初我就是看他能耐得住寂寞,才派他守墓的。」

  「是不是被哪家的小姑娘給拐跑了?」阿朱笑吟吟地伏在他的懷中,撩撥著他尖削的下頜,「男人啊,哪有能耐得住寂寞的?」

  他望著窗外的月色,晶亮的雙眸變得暗沉陰鬱。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信任的屬下選擇了離開。

  而鎮上死去的幾十個人,真的是乾達婆下的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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